離京的安排緊鑼密鼓。沈妙將京中事務一一交代妥當:百味樓和錦瑟軒交由幾位得力掌櫃共同打理,凝香齋由文媽媽和古老負責,御用“紅玉椒香”的生產則嚴格按太醫院規程,由最可靠的老師傅監制。她特意囑咐,若宮中或錢掌櫃等人再有異動,立刻通過特殊渠道向攝政王府報信。
三日後,一輛看似普通的青篷馬車,在冷江冷河及幾名精幹護衛的隨行下,悄然駛離京城,向南而去。沈妙只帶了春曉貼身伺候。
離了京城的喧囂與那無形的壓力,越往南行,天地越發開闊。溼潤的風帶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氣息撲面而來,與北方的幹燥凜冽截然不同。沈妙時常掀起車簾一角,好奇地打量着沿途的水鄉景致:小橋流水,白牆黛瓦,阡陌縱橫,桑林遍野。
春曉更是興奮不已,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冷江冷河依舊沉默,但緊繃的神情似乎也因這南國的柔風緩和了幾分。
行程並不趕,沈妙有意借此機會實地考察風土人情。她讓馬車不時在較大的鎮集停留,去當地的酒樓吃飯,去綢緞莊、雜貨鋪閒逛,聽當地人交談,觀察市井百態。
她發現,江南物產豐饒,飲食精致清淡,辣醬在此地確非主流,但並非全無市場。碼頭勞工、行腳商人以及一些口味偏重的食客,對黑蛟李帶去的那批辣醬反響不錯,只是普遍認爲味道可稍作調整,降低辣度,增加鮮甜。
這日,馬車行至湖州府一個以蠶桑聞名的大鎮——菱湖鎮。時值收繭季節,鎮上車水馬龍,隨處可見滿載潔白蠶繭的車輛和忙碌的農人。
沈妙讓車夫在鎮上一家幹淨的茶館停下歇腳。她坐在窗邊,品着清雅的本地綠茶,目光被對面一家鋪子吸引。那鋪子不像尋常綢緞莊華麗,門口卻圍着不少人,似乎在看什麼熱鬧。
“春曉,去看看對面怎麼回事。”
春曉應聲而去,不多時回來,臉上帶着驚奇:“小姐,那不是賣綢緞的,是賣‘繭畫’的!”
“繭畫?”沈妙疑惑。
“就是用煮過的蠶繭,在上面作畫!畫得可精細了,花鳥魚蟲,人物故事,跟真的似的!”春曉比劃着,“聽說那是他們祖傳的手藝,別處都沒有呢!”
沈妙來了興趣。用蠶繭作畫?這倒是聞所未聞。她起身走向對面鋪子。
鋪子不大,裏面掛滿了用蠶繭制成的畫作。確實如春曉所說,潔白的繭殼被巧妙利用其弧形,用細膩的筆觸繪上各種圖案,色彩明麗,構圖精巧,別有一番趣味。作畫的是位頭發花白的老者,手法嫺熟,正在一只繭殼上描繪一幅“春蠶吐絲圖”,周圍圍觀的衆人嘖嘖稱奇。
然而,沈妙細看之下,卻發現老者眉宇間帶着愁容,鋪子裏看熱鬧的人多,真正掏錢買的人卻寥寥無幾。旁邊一個像是他兒子的中年人,正低聲勸着:“爹,您就歇歇吧,這玩意兒費眼睛又賣不出價錢,不如多織幾匹布實在……”
老者倔強地搖頭:“這是祖宗傳下的手藝,不能斷在我手裏!”
沈妙心中一動。她拿起一幅已完成的小品繭畫,仔細觀看。工藝確實精湛,但正如那中年人所言,這東西作爲藝術品,受衆太小,且易碎難保存,難以大規模售賣,故而窘迫。
“老丈,”沈妙開口,“這繭畫技藝確實精妙,獨一無二。只是……可有想過讓它變得更實用些?”
老者抬起頭,疑惑地看着眼前這位氣度不凡的年輕姑娘。
沈妙微微一笑,指着手上的繭畫:“譬如,將這畫藝用於女子飾物?將繭殼制成小巧耳墜、簪花、扇墜?或者,與本地絲綢結合,作爲高端禮品的點綴包裝?甚至,與香料結合,制成內含香料的鏤空繭畫香囊?”
她一連串的想法拋出,不僅老者愣住了,周圍的人也聽得目瞪口呆。
繭畫還能這麼用?
那中年人最先反應過來,眼睛一亮:“姑娘是說……把這手藝,用在更值錢的東西上?”
“技藝本身無價,但需找到欣賞它的市場。”沈妙道,“江南富庶,文人雅士、閨閣女子衆多,皆愛精巧雅致之物。若能將這獨一無二的繭畫技藝融入日常所用,何愁無人問津?”
老者激動得手都有些抖:“姑娘……姑娘真覺得可行?”
“若老丈信得過,我可投資入股,與您家合作。”沈妙語氣真誠,“我出資金和銷售渠道,您家出技術和人工。所得利潤,五五分成。如何?”
她看中的不僅是繭畫本身,更是其背後“獨一無二”的非遺技藝價值。若運作得當,這完全可以成爲她打開江南高端市場、區別於其他競爭者的又一張王牌。
老者與兒子對視一眼,幾乎沒有任何猶豫,重重點頭:“信得過!信得過!姑娘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小老兒阮翁,願與姑娘合作!”
當下,雙方便在茶館裏簡單擬了個口頭協議。沈妙留下定金和她在杭州暫住的地址,約定待她從杭州折返時,再詳談合作細節。
離開菱湖鎮時,沈妙心情愉悅。這趟南行,收獲遠超預期。不僅實地了解了市場,竟還意外發掘了一項極具潛力的非遺技藝。
馬車繼續南行。冷江在一旁低聲稟報:“小姐,已按計劃,將您離京南下的消息,‘不經意’地透露給了錢掌櫃那邊的眼線。”
沈妙點頭,唇角微彎。她這顆“棋子”主動跳出棋盤,想必能讓某些人暫時放鬆警惕了吧。
只是不知,京城那場由蕭衍親手掀起的風暴,此刻已進行到了何種地步?
她望向窗外,江南煙雨朦朧,如詩如畫,卻也掩藏着未知的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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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