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霍庭鈞眼睛赤紅,重復道:“沈晚意是我發妻,我,我本就沒想休她!”
他太過激動,聲音略大了一些,周圍人瞬間都安靜下來。
這一句話在廳堂之中空蕩蕩地回響。
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夠門口的一衆女眷聽個一清二楚。
一衆女眷尚不知是發生了何事,只知道霍庭鈞忽然跟朝廷的人動起手來。
可那一句“沈晚意是我發妻”,卻是清清楚楚,振聾發聵。
沈晚意用帕子捂着心口,正站在原地蹙眉盯着衆人,一時不明白這其中怎麼還跟她有關。
許晴柔亦瞪着一雙杏仁眼,指尖微微發顫,心中一瞬間不停回蕩着那句“沈晚意是我發妻。”
霍庭鈞在一片寂靜之中看向沈晚意。
她震驚又茫然的目光對上他的眼睛,一張素白的臉上發絲略顯凌亂。
霍庭鈞慕然想起些什麼,三年前那天晚上,她自己要掀開蓋頭,似乎也是這般驚鴻之間露了一面。
他喝得爛醉,不想看她,隨手蓋了回去。
他手裏的劍鏗然一聲掉在地上,
是啊,他娘說得對,這是個好機會。
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能順理成章地將許晴柔娶爲正妻。
他在生氣什麼?他有何可氣?
可心裏那一股無名之火瞬間沖上心頭。
他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就已經開始向宮裏的人發難。
沈晚意再不好,也是他的人,豈有將自己的女人奉給他人之理!
何況,他與沈晚意終究不同。
兩人年少之時有過最親密無間的時刻,哪怕只有那一晚,也絕非旁人可比擬。
他當真從未想過要休她,只想叫她做妾!
雖是做妾,他定然也不會虧待她。
霍庭鈞整腦子一片混亂,甚至連自己都不明白這憤怒從何而來。
他猛然看向沈晚意。
一瞬間,衆人的目光都隨之向沈晚意看了過去。
十幾雙眼睛各有深意,似懂非懂的,大驚失色的,諱莫如深的......
唯獨其中一雙,淬了毒一般幽怨,正是她身邊的許晴柔。
電光火石之間,許晴柔猛然伸手,一巴掌打在了尚在震驚中的沈晚意臉上。
清脆的一個巴掌,打得沈晚意的臉偏過去半分,下一秒瞬間見了紅印子,也是這一瞬,宮裏隨行的太監嬤嬤撲了上去,拉犯人一般拉開了許晴柔。
下一秒,宮中的老嬤嬤已經一巴掌打在了許晴柔臉上,怒斥道:“好沒規矩的東西,皇帝要的人,你也敢傷了?”
霍靈在一邊驚得幾乎呆愣在原地,緩了半晌才去扶許晴柔。
她嘴裏喃喃道:“什麼......陛下?陛下要她進宮?爲什麼?”
許晴柔哪裏顧得上沈晚意進不進宮,她腦子裏只剩霍霆鈞那句話。
“我本就沒想休她。”
霍靈在一邊急切地問那嬤嬤:“姑姑,您弄錯了吧,她,她可是罪臣之女,豈能,豈能入宮面聖的......”
霍靈震驚極了,
她如今年方二八,正是嫁娶之時,京城的貴胄她都沒看上,一心打算等下次選秀入宮的。
當今陛下年不過十九,與她是正正合適。
可陛下到底是發了什麼癔症,竟要沈晚意入宮,還是如此強硬地直接要人?
一旁站得紋絲不動的老太監劉瑞微微皺了皺眉,低頭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太監。
小太監極有眼力見的一點頭,奸細的聲音從嗓子中傳來。
“侯爺,若是傷了沈氏容顏,恐聖上不悅。”
霍庭鈞胸口起伏,這小太監說得詭譎,傷了面上,傷了誰的面上?
是他霍庭鈞的面子,還是如今捂着臉的沈晚意的面子?
老太監劉瑞亦開口:“侯爺,何必鬧得這麼大,奴才回去可怎麼跟聖上交代?”
劉瑞已經十分不悅。
他本以爲這綏靖侯雖年輕,可畢竟是世家出身,如今官至侯爵,總應該分得清誰是主子,誰是奴才。
可如今一看,這人還是稚嫩得可笑。
一個破落門戶出身的夫人罷了,罪臣之女,又不是什麼金枝玉葉。
皇帝興致過了,沒準還會給送回來,順帶再大肆賞賜一番堵他的嘴。
這等好事,他何必如此要死要活?
看他剛才神色,當真是氣紅了眼,大有一股就算自己死了也不能便宜旁人的架勢。
不過是自己不敢怨上面那位,拿着他們這些下人撒氣,窩囊廢一個。
劉瑞淡淡地想,這男子一旦開始用身下二兩肉思考,就會立刻從人退化成畜生,變得比尋常蠢笨荒唐三倍。
這新侯爺如是,皇帝亦如是,各應在那話兒上賞幾板子清醒清醒。
依劉瑞所見,這世上最該做皇帝的,應該是太監。
他一邊這般想着,一邊冷冷看着霍庭鈞,他知道他不敢真做什麼忤逆之事。
皇帝的手段他是知道的,龍椅之上那年輕的男人看似唇邊總是帶笑,實則手段比何人都冷酷無情。
一旁沈晚意捂着臉聽了半晌,聽得似懂非懂。
自己呆愣地想了一陣子,這才恍然明白了什麼。
她眼尾含着淚,在一屋亂糟糟的聲音裏開了口,聲音清冷又倔強:“我不去。”
三個字,正廳之中寂靜下來,人人都看向她。
霍霆鈞也愣在那裏:“......你說什麼?”
沈晚意咬了咬唇:“我不願去。”
霍庭鈞眼神一顫,懊悔和不忍化作一雙無形的手,驟然捏住了他的心髒。
“沈晚意,你!......”霍庭鈞一時間眼眶都溼了幾分。
一個女人,敢頂着如天聖威,字正腔圓說出一句“我不願去。”
沈晚意開口,眼神清冷又果斷:
“還請公公求陛下賜妾一死,保全妾身一身名節。”
霍庭鈞心中咯噔一聲。
......他就是個廢物!
“晚意,我......我!......”
他說不出半句話來。
他此前當真沒把沈晚意看在眼裏,只覺得她畢竟跟了他一場,他總該負責她一生到底。
可如今才知,沈晚意對自己情深義重至此,只是未曾吐露罷了。
可叫他怎麼辦?
滔天皇威之下卻是他霍家上百口人乃至後代子孫百年的去留,重若五嶽傾壓在他肩上。
他不能犯渾,更不能一己之私,壞了他霍家鋪了百年的一條路!
愣神間,他側目看向許晴柔,心中的酸澀微微一滯。
許晴柔眼中的恨意此刻因爲終於明白了廳堂之上在吵什麼。
她的恨化作了震驚,似乎還有其他更加復雜的情緒。
劉福看向沈晚意,開口道:“夫人,就算賜死,咱們也說不得算,需得您親自見了陛下說。”
霍夫人連忙拉住長子:“庭鈞,不可再多言!”
霍庭鈞瞳孔發顫,此刻心中對沈晚意的態度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她寧可死,也要爲他守節......
沈晚意眼神一片死寂,
蕭徹?
她寧可死也不想去,倒不是爲霍庭鈞守節,純粹是因着她對蕭徹此人十分痛恨。
當年雙龍奪嫡,便是他親手一個個廢了蕭衍身邊的人。
最後逼得蕭衍爲保全自己的母親和妹妹,遁入佛門,從此再未離開白龍寺半步,這才得了一線生機。
整個沈家,也因爲他和他背後的當今鬱太後和鬱家而死傷殆盡。
從前她只知道蕭徹在爭權之上爲達目的不擇手段,沒想到他還如此無恥下作。
連他人之妻也能如此明目張膽地強取豪奪。
這般如土匪山賊一樣的人坐在天下之主的位置上,這大夏可還有半分希望?
今晚的一切太過荒唐,她此刻心如擂鼓,亢奮得腦子都有些不清醒,亂作一團。
劉福似是懶得解釋,開口道:“這是死是生,咱們做不了主,需得您面聖親言才是。”
沈晚意緩緩平復着心跳,被枕星和枕月扶着走到一邊坐下來。
周遭的人瞬間爲她讓路,她腳步停滯片刻,抬頭看了衆人一眼。
昨天一個個笑容輕蔑,等着看她笑話的人,如今的眼神,卻都誠惶誠恐起來。
回頭看去,許晴柔還被一群嬤嬤按在一邊,似是怕她又發瘋再來一巴掌。
霍庭鈞怔愣在那裏,巨大的震驚席卷了他的內心。
不僅是因爲今晚皇帝突如其來的召見,更是因爲沈晚意的骨氣。
他喉結滾動,想要說些什麼,卻被身旁的母親一把拉住。
霍夫人雙眼通紅地看向霍庭鈞,微不可察卻又拼盡全力沖他搖搖頭。
她眼中盡是懇求。
想想霍家,你爹還在西南未歸。
霍庭鈞心中像是什麼東西驟然空了一下。
他看着沈晚意慢慢站起來,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枕星枕月跟上去,卻被幾個小太監攔了下來:“兩位姑娘,宮中不缺人伺候。”
枕月哀求一般開口:“夜涼露重,求大人等等,奴婢給夫人帶些衣裳。”
小太監開口:“早都備好了,不勞姑娘跑一趟,兩位姑娘留步。
夫人同奴才門口上車便是了。對了,煩請侯爺賜和離書一封。
咱們......需得名正言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