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的晨光,透過公寓窗戶上氤氳的水汽,變得柔和而朦朧。
蘇星韞坐在臨窗的書桌前,面前攤開着她的設計草圖——《光影共生》。圖紙上的線條流暢而富有想象力,勾勒出一個試圖將自然光線與幾何空間完美融合的圖書館雛形。
筆尖懸停良久,卻遲遲未能落下。
心神無法控制地飄向了那個雨夜,那條幽暗的後巷。
她下意識地摩挲着腕間的鏈墜,純淨的白色花瓣在指尖留下微涼的觸感。這枚鏈墜是母親送她的成人禮物,象征着她名字裏的“韞”字——珍藏的光華。它是溫暖安寧的寄托,此刻卻仿佛沾染了那個夜晚的冰冷與驚悸。
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出那雙眼睛。
在那樣狼狽、瀕臨絕境的時刻,依舊銳利如隼,仿佛能穿透靈魂。卻在銳利的底層,在意識渙散的瞬間,她又分明捕捉到了一絲脆弱的茫然,如同堅固冰面驟然裂開的細紋。極致的強悍與脆弱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危險又令人心悸的吸引力。
蘇星韞猛地搖了搖頭,將那雙深邃的眼眸從腦海中驅散。
“專注,蘇星韞。”她低聲對自己說,強迫目光回到《光影共生》的草圖上。
靈感偶爾像受驚的鳥兒,被那雙眼睛打斷,撲棱着翅膀飛遠,留下空洞的回響。
弟弟蘇星恒那晚處理完一切回來後,只是輕描淡寫地告訴她“那個人得到了妥善救治,已經離開”,並再三叮囑她那人很危險,忘記那晚的事,不要再對任何人提起。她知道他做事向來穩妥周全,將可能帶來的風險降到了最低。
可有些氣息仿佛已經穿透靈魂,在她看似平靜的心湖下,悄然流動。
…………
皇家藝術學院。古老的建築內部,穹頂高闊,彩繪玻璃過濾後的陽光,爲現場鋪陳了一層肅穆而輝煌的底色。
蘇星韞坐在畢業生席中,身上穿着合體的黑色學位袍,襯得她脖頸愈發纖細白皙,氣質沉靜如水。她微微垂着眼睫,聽着台上念出的一個個名字和獎項,手指無意識地整理着垂在胸前的流蘇。周遭的喧囂與她隔着一層透明的薄膜,她內心依舊是她那個寧靜世界。
直到——
“接下來,本年度皇家建築師協會(RIBA)金獎,授予其在畢業設計《光影共生》中展現出的非凡想象力、深刻哲學思考與精湛技術表現——蘇星韞小姐!”
掌聲如潮水般涌起。
蘇星韞有一瞬間的恍惚,在身旁同學善意的提醒下,她才緩緩起身。聚光燈追逐着她,在她周身籠罩出一圈光暈。她一步步走向舞台中央,步伐平穩,姿態依舊內斂,甚至帶着的羞澀。
當頒獎嘉賓將沉甸甸的獎杯遞到她手中,她望向台下那些或贊賞或好奇的目光時,清晰地感受到內心深處某種東西正在破土而出。
她站在話筒前,聲音清越,如同山澗溪流,傳入每個人耳中:“謝謝。我的作品《光影共生》,旨在探討看似對立的光與影、剛與柔、傳統與現代,如何能在空間中達成一種動態的平衡與和諧的共鳴。我相信,最動人的設計,源於對矛盾的深刻理解與巧妙融合。”
台下再次響起掌聲,燈光下,她清麗的側臉線條柔和,眼神專注而澄澈。那是一種剝離了浮世繁華的純粹,在這一刻,顯得璀璨奪目。
台下的人群中,蘇星恒穿着熨帖的西裝,身姿筆挺。他用力地鼓着掌,眼底是與有榮焉的驕傲。
關於RIBA金獎得主的報道,迅速登上了倫敦幾家權威建築和藝術媒體的版面。配圖是蘇星韞站在領獎台上的照片,燈光勾勒出她優美的輪廓,沉靜的氣質與手中象征榮譽的獎杯形成奇妙的和諧。
一周後,倫敦某頂級酒店套房內。
午後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在他深色的絲綢家居服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坐在沙發上,手邊是一杯冒着細微熱氣的單一麥芽威士忌。
阿霆悄無聲息地走進來,將一份文件夾輕輕放在他面前的茶幾上。“盛哥,這是近期倫敦藝術領域的一些動向,您之前讓留意是否有……特別的發現。”
趙聿盛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修長的手指翻開文件夾。
裏面是一些剪報和打印的資料。目光卻在觸及其中一頁時,驟然定格。
照片上,女孩的側臉在聚光燈下顯得無比清晰,比他記憶中那個雨夜模糊的輪廓要具體千萬倍。肌膚白皙,鼻梁秀挺,唇色很淡,睫毛長而密,在眼瞼下投下淺淺的陰影。她依舊是那副安靜的模樣,但捧着獎杯的姿態,卻透着一股源自內在的堅韌與力量。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許久,如同鷹隼審視着獨一無二的珍寶。
然後,他的指尖緩緩下移,落在了報道中加粗放大的作品名稱上——
《光影共生》。
四個字,仿佛帶着某種奇異的魔力
光與影,黑與白,純白與血腥,安寧與動蕩……這些截然對立的概念,如何共生?又如何共榮?
好似那無法逾越卻又充滿致命吸引力的鴻溝與紐帶
指尖輕輕劃過那四個字,帶着灼人的溫度。眸色深沉如夜,內裏翻涌着的情緒復雜難辨,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晦暗向往。
她在光芒萬丈的領獎台上,接受着贊譽和掌聲。
而他,置身於倫敦喧囂卻隔離的酒店頂層,於無人可見的暗處,沉默地凝視着她的影像。
趙聿盛端起酒杯,琥珀色的液體在杯中輕輕晃動,映襯着他深邃的雙眸。他對着照片上那張清麗的側臉,緩緩將酒飲盡。
喉結滾動間,貪婪和無妄強壓在心響,我要得到她,擁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