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枚紅色的圓印章,重重地蓋在兩張獎狀似的紙上。
辦事員是個留着齊耳短發的大姐,把兩張紙往櫃台上一推,眼神在雷烈那身筆挺的軍裝和姜小蠻那身打滿補丁的褂子上打了個轉。
“毛主席語錄背一下。”
雷烈立正,身姿像標槍一樣挺拔:“爲人民服務。”
大姐滿意地點點頭,又看向姜小蠻。
姜小蠻眨了眨眼,肚子適時地發出“咕嚕”一聲。
大姐皺眉。
雷烈往前跨了半步,把姜小蠻擋在身後,語氣平穩:“她餓了一天了,腦子有點暈。同志,這證能領了嗎?”
大姐看了一眼雷烈肩膀上的四顆星,沒再多話,把兩個紅本本遞了出來。
“行了,拿好。以後互相監督,共同進步,爲革命事業添磚加瓦。”
姜小蠻捏着那張薄薄的紙,這就嫁了?
前後不到十分鍾。
比她在末世殺一只變異鼠還要快。
出了民政局的大門,日頭偏西。
姜小蠻把結婚證往兜裏一揣,側頭看身邊的男人。
“雷團長,咱回哪兒?”
雷烈停下腳步,視線落在她有些發黃的頭發上。
“不去大院。”
不去大院?
姜小蠻挑眉。
雷烈抬手攔了一輛路過的三輪車,報了個地名:“去紅星招待所。”
他轉頭看着姜小蠻,那張冷硬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不自然:“今天太晚,回部隊還要坐兩個小時的大巴。加上……”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她那身甚至有些不合身的破舊衣裳,喉結上下滾了滾。
“你需要休息,也需要置辦點東西。”
姜小蠻樂了。
這男人,心挺細。
紅星招待所是市裏最好的招待所,平時接待的都是出差的幹部。
前台的服務員正磕着瓜子,眼皮都沒抬:“介紹信。”
雷烈從兜裏掏出軍官證和結婚證,往櫃台上一拍。
服務員瞥了一眼,瓜子皮差點卡在嗓子眼,立馬站了起來:“首長好!要幾間房?”
“兩間。”
雷烈回答得幹脆利落。
姜小蠻正靠在櫃台邊看牆上的標語,聽到這話,腳下一滑。
兩間?
剛領證就分居?
這雷團長是不是身體有什麼隱疾?
她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視線甚至還要往下移了移。
雷烈被她看得頭皮發麻,雖然不知道這丫頭腦子裏在想什麼,但直覺告訴他,肯定不是什麼好話。
他黑着臉解釋:“我晚上要去一趟武裝部,回來可能會很晚,怕吵醒你。”
說着,他拿過兩把鑰匙,遞給姜小蠻一把。
緊接着,他又從兜裏掏出一疊錢和票,不由分說地塞進她手裏。
“這是這個月的津貼,還有攢的一些票。你自己拿着。”
姜小蠻低頭一看。
好家夥。
大團結就有十張,還有各種糧票、布票、甚至還有兩張稀罕的工業券。
這年頭,男人把錢票全交,基本等於把命交了。
“餓了就去國營飯店吃飯,別省着。”雷烈又囑咐了一句,像是怕她不懂,又補了一句,“想吃肉就吃肉。”
說完,他像是逃跑似的,轉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姜小蠻捏着那疊帶着體溫的錢票,看着男人寬闊的背影消失在旋轉門後,嘴角勾了起來。
行吧。
雖然分房睡,但給錢痛快。
這老公,能處。
姜小蠻拿着鑰匙上了二樓。
房間不大,一張單人床,一個寫字台,還有一個綠色的暖水瓶。
雖然簡陋,但勝在幹淨,被子上還有股太陽曬過的味道。
她把門反鎖,一屁股坐在床上,床墊軟綿綿的,差點把她彈起來。
舒服。
這才是人過的日子。
在姜家那破大雜院裏,她睡的是兩塊木板拼的床,翻個身都能把那個家給震塌了。
肚子又開始抗議。
姜小蠻摸了摸扁平的肚皮,從床上彈起來。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出了招待所,馬路對面就是一家國營飯店。
還沒進門,一股濃鬱的肉香味就鑽進了鼻子裏。
那是油脂混合着醬油、八角、桂皮燉煮出來的味道,霸道地勾引着每一個路人的饞蟲。
姜小蠻咽了口唾沫,腳底生風地走了進去。
正是飯點,裏面人不少。
穿着白大褂的服務員正拿着抹布趕蒼蠅,一臉的不耐煩。
“吃什麼?快點點,後面還有人排隊呢!”
姜小蠻看了看掛在牆上的小黑板。
今日供應:紅燒肉、大肉包子、陽春面。
“一份紅燒肉,兩個……不,四個大肉包子,再來一碗蛋花湯。”
姜小蠻把錢和糧票拍在櫃台上,聲音清脆。
周圍吃飯的人都看了過來。
這小姑娘穿得破破爛爛,出手倒是闊綽。
服務員也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撇撇嘴:“紅燒肉一塊二一份,要半斤肉票。你有嗎?”
姜小蠻沒廢話,直接從雷烈給的那疊票裏抽出一張,兩指夾着,遞了過去。
服務員接過票看了看,沒話說了,撕了票,開單子。
“等着,去窗口端。”
沒過五分鍾,一盤油汪汪、紅亮亮的紅燒肉擺在了姜小蠻面前。
四四方方的肉塊,肥瘦相間,顫巍巍地堆在白瓷盤裏,上面還澆了一勺濃稠的湯汁。
姜小蠻深吸了一口氣。
香。
真香。
末世十年,她吃過過期罐頭,啃過樹皮,甚至爲了搶半塊發黴的面包跟喪屍拼命。
這種純粹的、沒有輻射、沒有污染的肉香味,簡直就是天堂的味道。
她夾起一塊肉,塞進嘴裏。
肥肉入口即化,瘦肉勁道彈牙,鹹甜適中的醬汁在舌尖炸開。
姜小蠻眯起眼睛,滿足地嘆了口氣。
她一口氣吃了半盤肉,又抓起一個拳頭大的肉包子。
白面宣軟,一口咬下去,裏面的肉餡流着油,燙得她直吸氣,卻舍不得吐出來。
這才是活着。
以前那種日子,只能叫生存。
姜小蠻風卷殘雲,把桌上的東西吃得幹幹淨淨,連盤子底的湯汁都用包子皮蘸着吃了。
吃飽喝足,渾身暖洋洋的。
她打了個飽嗝,晃晃悠悠地回了招待所。
剛走到二樓走廊,就看見雷烈正站在她的房門口,手裏提着一個紅色的網兜。
他背對着光,影子拉得很長。
聽到腳步聲,雷烈轉過身。
“去哪了?”
“吃飯。”姜小蠻揚了揚下巴,“你不是讓我吃肉嗎?我吃了。”
雷烈看着她嘴角還沒擦幹淨的一點油漬,原本緊繃的臉部線條柔和了幾分。
“吃飽了?”
“八分飽。”姜小蠻實話實說。
原主的胃長期虧空,加上她的異能需要大量能量,這點東西只能算墊底。
雷烈沒說話,只是把手裏的網兜遞了過來。
“拿着。”
姜小蠻接過來一看。
裏面裝着兩罐鐵皮罐頭,一包大白兔奶糖,還有一罐在這個年代堪稱奢侈品的麥乳精。
“給我的?”她有些詫異。
這男人出去辦事,還順道給她買零食?
雷烈有些不自在地移開視線,盯着走廊牆皮上一塊脫落的白灰。
“聽戰友說,女同志都愛吃甜的。”
他聲音有些低,帶着一股子別扭的溫柔。
“而且你太瘦了,補補。”
姜小蠻拎着沉甸甸的網兜,心裏那種異樣的感覺又冒了出來。
在末世,強者爲尊。
沒人會因爲你是女人就給你糖吃,只會因爲你不夠強而搶走你的口糧。
這個男人,好像真的把她當成需要呵護的嬌花在養。
有點意思。
“謝了,雷團長。”姜小蠻晃了晃手裏的網兜,笑得像只偷腥的貓,“這麥乳精可是好東西,我以前只在供銷社的櫃台裏見過。”
“以後想吃什麼跟我說,我有票。”雷烈認真地承諾。
“行,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姜小蠻打開房門,“你也早點休息,明天還要趕路。”
雷烈點點頭,“鎖好門。”
看着姜小蠻進了屋,聽到裏面傳來插銷插上的聲音,雷烈才轉身回了隔壁自己的房間。
他鬆了鬆領口的風紀扣,長出了一口氣。
跟這丫頭說話,比帶兵打仗還累。
總覺得稍微不注意,就被她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給看穿了。
夜深了。
招待所裏安靜下來,偶爾能聽到外面馬路上自行車駛過的鈴聲。
姜小蠻去公共水房洗漱了一番。
熱水沖在身上,帶走了這一天的疲憊和塵土。
她換上雷烈給她準備的一件寬大的軍綠色襯衫——這也是剛才網兜裏的,顯然是這男人怕她沒換洗衣服,把自己的備用襯衫拿來了。
襯衫很大,下擺直接蓋到了,袖子要卷好幾道。
姜小蠻擦着溼漉漉的頭發,盤腿坐在床上,正準備研究一下那個麥乳精怎麼沖好喝。
就在這時。
隔壁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接着是“篤篤篤”的敲門聲。
聲音很小,很克制,透着一股子小心翼翼。
姜小蠻動作一頓。
這大半夜的,雷烈的戰友?
不對。
戰友敲門那都是哐哐哐的,哪有這麼跟貓撓似的?
她把毛巾往脖子上一掛,赤着腳走到牆邊,耳朵貼了上去。
這招待所的隔音效果實在一般。
只聽見隔壁門口傳來一個女人嬌滴滴、軟綿綿的聲音,像是含着一塊化不開的蜜糖。
“雷大哥……你睡了嗎?”
姜小蠻眉毛一挑。
喲呵。
雷大哥?
叫得這麼親熱?
緊接着,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帶着幾分委屈和祈求。
“我知道你在裏面……我特意給你端了醒酒湯,你開開門好不好?我有話想跟你說……”
醒酒湯?
雷烈剛才明明滴酒未沾。
這借口找得,也太蹩腳了點。
姜小蠻雙手抱胸,靠在牆上,眼裏的笑意越來越深。
這新婚之夜,雖然分了房,但該是她的男人,誰也別想惦記。
她倒要看看,這個“活閻王”面對這種半夜送上門的“醒酒湯”,是喝呢,還是潑呢?
隔壁房間裏,一片死寂。
雷烈顯然沒打算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