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的冬日,來得比江南凜冽許多。
寒風卷着細碎的雪沫,敲打着新置辦的裴府窗櫺。
府邸不算豪奢,卻也清雅別致,亭台樓閣,一應俱全,是衛玉珩手下的人精心挑選安置的。
只是這府邸太大,太靜,少了江南小院那份煙火人間的暖意。
宋桃住進了主院,身邊伺候的丫鬟仆役皆是生面孔,訓練有素,恭敬有餘,卻親近不足。
她們稱她爲夫人,眼神裏卻總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與距離感。
她知道,這一切都與她那恢復了記憶卻愈發讓人看不透的夫君有關。
他不再是她記憶中那個在桃林下重傷的裴風,也不是那個在宋家鋪子裏會因她送去一碗甜湯而眼神微暖的夫君。
現在的他,更像一座沉默的冰山,周身散發着一種令人心悸的威壓。
他依舊俊美,甚至因這冷冽的氣質更添了幾分迫人的魅力,但那墨黑眸底深處,卻像是結了厚厚的冰層。
他經常不在府中。
有時是三五日,有時是十天半月。
回來時,常常是深夜,帶着一身清冷的夜露。
宋桃不是傻子。
她的夫君,絕非凡俗商人。
他定然是恢復了記憶,而且,他的過去,恐怕遠比她想象的還要復雜、還要危險。
她曾鼓起勇氣,想要問個明白。
想問他還記不記得桃林初遇,記不記得他們一起放的燕子紙鳶,記不記得他許下的承諾。
想問他的真實身份,想問爹娘的死是否真的只是意外。
可每一次,話到了嘴邊,看着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看着他眉宇間那化不開的沉鬱與疲憊,那些疑問便一個字也問不出口。
她怕。
怕問出的答案,是她無法承受的真相。
怕那層維系着他們關系的窗戶紙被捅破後,連眼前這看似平靜實則搖搖欲墜的假象都無法維持。
她只是一個失去了所有依靠的孤女。
除了留在他身邊,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裏,還能做什麼。
所以,她選擇了裝傻。
裝作對他的異常一無所知,裝作對他經常性的缺席毫不在意,裝作依舊沉浸在新婚的甜蜜與失去雙親的悲痛中,做一個符合他期望的、溫順的、不需要過多解釋的裴夫人。
衛玉珩回府的日子,便是宋桃最忙碌也最用心的時候。
她會提前吩咐廚房準備他或許會喜歡的菜肴,會將他慣用的筆墨紙硯擺放整齊,會將他換洗的衣物熏上淡淡的梅花香。
她甚至會對着鏡子練習笑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和從前一樣,帶着點不諳世事的天真與依賴。
當他深夜歸來,踏入充斥着暖意和食物香氣的房間時,她會立刻迎上去,如同以往一樣,替他解下帶着寒氣的披風,遞上一杯溫熱的茶水。
她不會問他去了哪裏,做了什麼,只會仰起臉,露出一個帶着些許羞澀和歡喜的笑容,輕聲說:“夫君,你回來了。”
她的笑容依舊甜美,眼神卻不再像從前那般清澈見底,裏面多了一層小心翼翼的討好和掩飾不住的惶惑。
衛玉珩會接過茶水,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一瞬。
那目光銳利,仿佛能穿透她精心維持的表象,看到她內心深處的恐懼與不安。
但他什麼也不會說,只是極淡地嗯一聲,便將茶水飲盡。
然後,便是夜晚。
只有在床笫之間,在那最原始的親密接觸中,宋桃才能短暫地感覺到,那個她熟悉的裴風似乎回來了一些。
他會擁抱她,親吻她,動作甚至比失憶時更爲熟練和帶着一種近乎掠奪性的強勢。
她不再需要像最初那般生澀地引導,他總能輕易地掌控一切,點燃她,帶領她沉浮。
在那情潮洶涌、意識模糊的時刻,她會緊緊攀附着他,在他耳邊無助地、一遍遍地喚着:“夫君……裴風……”
仿佛只要這樣呼喚,就能確認他的存在,確認他們之間那微弱的聯系。
而衛玉珩,在那極致的情動時刻,會將她擁得更緊,緊得幾乎要將她揉碎。
他的吻會變得格外凶狠,帶着一種說不清是欲望、是愧疚、還是某種絕望的宣泄。
有時,在失控的邊緣,他會伏在她頸間,發出壓抑的低喘。
但每當雲收雨歇,激情退去,他便又會恢復那副冷硬的模樣,沉默地起身,或是背對着她睡去,將滿室的曖昧與溫情隔絕在外。
宋桃便只能在黑暗中,睜着空洞的眼睛,聽着他逐漸平穩的呼吸,感受着身旁軀體傳來的溫熱,心裏卻是一片冰涼的茫然。
這一日,衛玉珩難得在傍晚時分便回了府。
他臉色比平日更顯冷峻,眉宇間帶着一絲揮之不去的戾氣,連伺候用膳的丫鬟都戰戰兢兢,不敢發出絲毫聲響。
宋桃小心翼翼地布着菜,試圖找些輕鬆的話題,卻見他心不在焉,目光時常落在虛空處,指節無意識地敲擊着桌面。
膳後,他並未像往常一樣去書房,而是直接回了臥房。
宋桃跟了進去,屋內只點了一盞昏黃的燈,光線曖昧。
他坐在床沿,揉了揉眉心,似乎極其疲憊。
宋桃倒了杯熱茶走過去,輕聲道:“夫君,喝點茶,解解乏。”
衛玉珩抬起頭,看向她。
昏暗的光線下,她穿着素色的寢衣,未施粉黛,容顏清麗,眼神溫順,帶着顯而易見的關切。
這一刻,她像極了最初那個在桃林下,毫無心機救下他的少女。
一股強烈的混雜着愧疚與某種扭曲占有欲的情緒,猛地攫住了他。
他忽然伸手,將她拉入懷中,茶杯跌落在地,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宋桃驚呼一聲,還未反應過來,炙熱的吻便已鋪天蓋地落下,帶着不容置疑的強勢和一絲暴戾的氣息。
“夫君……”宋桃被他吻得幾乎窒息,本能地感到一絲恐懼,掙扎起來。
她的掙扎卻仿佛刺激到了他。
衛玉珩將她死死禁錮在懷裏,手臂如同鐵箍,吻得更加深入,甚至帶着啃咬的力道,在她柔嫩的唇瓣上留下了細微的刺痛。
“別動。”他在她唇邊沙啞地命令,聲音裏帶着一種危險的壓抑。
宋桃僵住了,不敢再動,只能被動地承受着他近乎粗暴的親吻和撫觸。
眼淚不受控制地涌了上來,不是因爲情動,而是因爲委屈和害怕。
他似乎察覺到了她的顫抖和溼意,動作微微一頓。
他抬起頭,在昏暗中看着她泛紅的眼眶和被他蹂躪得微腫的唇瓣,眸中翻涌的暗潮漸漸平息。
他伸出手,指腹有些粗糙,輕輕擦去她眼角的淚。
“嚇到你了?”他低聲問,聲音依舊沙啞,卻緩和了許多。
宋桃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眼淚掉得更凶。
她將臉埋進他懷裏,聲音悶悶的,帶着哭腔:“我害怕……裴風……我害怕……”
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是怕他此刻的異常,還是怕那可能徹底失去他的未來。
衛玉珩緊緊抱着她,感受着她身體的輕顫和滾燙的淚水。
而宋桃,在他懷中,一邊流着淚,一邊卻又貪婪地汲取着這片刻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