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竹的聲音帶着哭腔,穿透了寂滅峰的寒夜。
雲傾顏猛地轉身,就看見阿竹跌跌撞撞地沖上雲階,素衣上沾着泥點,臉上還掛着淚痕。
“傾顏姐姐!不好了!”阿竹撲到她面前,喘得說不出完整的話,“王猛……王猛帶着人,把你的竹屋圍了!說……說你偷了雲婉柔的‘玉髓丹’,要砸了屋子搜人!”
雲傾顏眸光一凜。
玉髓丹?她連見都沒見過。
“什麼時候的事?”她扶住阿竹的肩膀,聲音冷靜得可怕。
“就……就在剛才!”阿竹指着山下的方向,“他們說……說你畏罪躲上了禁地,還揚言要……要上報長老,把你逐出宗門!”
“逐出宗門?”雲傾顏冷笑一聲,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胸口的古玉,“他們倒是想得美。”
她轉身看向竹屋。
夜公子依舊靜坐其中,紫眸在昏暗的光線下,深邃如夜。他仿佛沒聽見阿竹的呼喊,只是靜靜地看着桌上那枚古樸的納戒。
“師父。”雲傾顏開口,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請求,“弟子可否下山一趟?”
夜公子抬眸,目光落在她染着寒霜的眉眼上:“你的燈,點完了?”
雲傾顏一怔。
峰頂的魂燈雖已點亮,但她的魂力幾乎耗盡,識海中那團赤金火焰也黯淡了許多。若此時下山,無異於自斷臂膀。
“可是……”
“沒有可是。”夜公子打斷她,語氣不容置疑,“寂滅峰的弟子,不許向任何人低頭。他們要砸,便讓他們砸。你若現在下山,便不是我夜某的弟子。”
他頓了頓,指尖輕輕敲了敲桌面的納戒:“這裏面的東西,夠你應付一切。”
雲傾顏看着那枚納戒,心中微動。
她想起白日裏煉化怨靈時,識海中多出的那縷純淨魂力。若能將其引出……
“弟子明白了。”她鄭重行禮,轉身對阿竹道,“阿竹,帶我下山。”
三十七號竹屋前,已是人聲鼎沸。
王猛帶着七八個弟子,將屋子圍得水泄不通。他手中舉着一根粗大的木樁,正指揮着衆人:“給我砸!把這廢材的東西都扔出來,看她還躲到什麼時候!”
雲婉柔站在人群後,左臂依舊纏着繃帶,嘴角卻掛着一抹得意的笑。她身旁,蘇璃輕搖折扇,眼神冰冷如霜。
“王師兄,可要小心點,別把‘賊贓’給砸壞了。”雲婉柔嬌聲道,目光掃過圍觀的弟子,“畢竟,有些人偷了東西,可是要被廢去靈根,逐出宗門的。”
“婉柔小姐放心!”王猛獰笑着,舉起木樁就要往門上砸。
“住手。”
清冷的聲音從人群後傳來。
衆人回頭,只見雲傾顏緩步走來,素衣染塵,眉眼卻冷得像冰。她身後,阿竹緊張地攥着衣角,卻依舊倔強地挺直了背。
“喲,這不是我們的‘天才’嗎?”王猛放下木樁,上下打量着她,“怎麼,不敢躲了?乖乖把玉髓丹交出來,再自廢靈根,我或許能讓你留個體面!”
雲傾顏看都沒看他,徑直走到雲婉柔面前:“玉髓丹,是你丟的?”
雲婉柔一愣,隨即笑得花枝亂顫:“怎麼?現在想求我了?晚了!我這玉髓丹,可是內門長老賞的,價值連城!你偷了它,就等着被廢去靈根,扔下山去吧!”
“我問你,”雲傾顏的聲音更冷了,“這丹,是你丟的?”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雲婉柔,赤金火焰紋在瞳孔中若隱若現。
雲婉柔被她看得心裏發毛,卻依舊嘴硬:“當然是我丟的!就在今日問仙台上,我明明放在錦盒裏的,轉眼就不見了!不是你這廢材偷的,還能是誰?”
“哦?”雲傾顏忽然笑了。
她抬起手,指尖凝聚出一縷赤金火焰:“那你可看好了。”
火焰跳動間,竟漸漸幻化出一幅畫面——
問仙台上,雲婉柔正得意地向夜公子獻媚,她身後的隨從趁機打開她的錦盒,將一顆幽藍色的丹藥取走,偷偷塞進了王猛的懷裏!
“這……”圍觀的弟子發出驚呼。
雲婉柔臉色煞白:“你……你使詐!”
“使詐?”雲傾顏冷笑,“這是我從魂燈中提煉的‘魂影’,能還原物品上殘留的靈力痕跡。你若不信,大可讓長老來驗!”
她指尖一彈,魂影飛向雲婉柔:“倒是你,敢不敢讓長老驗驗,這丹藥上,到底是誰的靈力印記?”
雲婉柔嚇得連連後退,撞進蘇璃懷裏。
蘇璃扶住她,眼神陰冷地看向雲傾顏:“好手段。雲傾顏,你竟能操控魂力?”
“怎麼?”雲傾顏抬眸,直視着她,“蘇師姐也想試試?”
她掌心的赤金火焰猛地跳動,一股灼熱的威壓轟然散開!
王猛等人嚇得連連後退,就連蘇璃,眼中也閃過一絲忌憚。
“我們走着瞧。”蘇璃冷哼一聲,扶着雲婉柔擠出人群。
王猛見狀,也灰溜溜地扔下木樁,跟着跑了。
轉眼間,竹屋前恢復了平靜。
阿竹歡呼一聲,撲到雲傾顏身邊:“傾顏姐姐!你太厲害了!你是怎麼做到的?”
雲傾顏看着掌心的赤金火焰,心中卻無半分喜悅。
她知道,今日之事,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蘇璃不會善罷甘休,雲婉柔更不會就此罷休。
而她的麻煩,才剛剛開始。
夜深人靜,雲傾顏坐在竹屋的床榻上,手中把玩着那枚納戒。
白日裏魂燈淬煉出的魂力,此刻正溫順地盤踞在她的識海中,像一只沉睡的靈獸。她能感覺到,這股魂力與她丹田內的赤金火焰截然不同——它更純粹,也更神秘,仿佛帶着某種古老的意志。
“御靈宗……”
她喃喃自語,指尖摩挲着納戒上的古樸紋路。
夜公子說,這裏面有關於“燼淵凰瞳”的記載。她迫不及待地想探查,卻又隱隱有些害怕。
害怕知道太多,會背負上更沉重的宿命。
“傾顏姐姐。”阿竹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帶着一絲猶豫,“你睡了嗎?”
雲傾顏收起納戒,起身開門:“還沒,怎麼了?”
阿竹捧着個陶碗,裏面是熱氣騰騰的藥湯:“我……我給你熬了點補氣血的藥。你今天太累了,喝點吧。”
藥湯的苦香混着草藥的清氣鑽入鼻尖,雲傾顏心中一暖。
這是她活到現在,第一次有人爲她熬藥。
“謝謝。”她接過陶碗,指尖觸到碗壁的溫熱,眼眶竟有些發熱。
阿竹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們是朋友嘛,應該的。”
朋友……
雲傾顏低頭喝了一口藥湯,苦澀的藥汁滑過喉嚨,卻帶着一絲回甘。
她忽然覺得,這寂滅峰下的世界,似乎也不全是冰冷與惡意。
次日清晨,雲傾顏再次踏上寂滅峰的雲階。
這一次,她腳步輕快了許多。
竹屋前,夜公子依舊負手而立,紫眸靜靜地看着她:“昨日之事,我已知曉。”
“弟子給師父丟臉了。”雲傾顏低頭道。
“丟臉?”夜公子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你做得很好。”
他轉身,指向那塊刻着“寂滅”的石碑:“從今日起,你不必再點燈。”
雲傾顏一愣:“那弟子要做什麼?”
夜公子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納戒上:“我要你,打開它,看看裏面的東西。”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而嚴肅:“然後,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雲傾顏心頭一震,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納戒。
納戒的冰冷觸感透過掌心傳來,她能感覺到,裏面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呼喚着她,帶着一股跨越時空的滄桑與悲涼。
她深吸一口氣,將一縷魂力探入納戒之中。
瞬間,一股龐大的信息流涌入她的識海!
那是一篇殘缺的功法——《御靈訣》。
那是一卷泛黃的古圖——御靈宗山門全貌。
那是一封染血的信——初代宗主的遺書。
還有……
一雙眼睛。
一雙在無盡黑暗中,凝視着她的、與她一模一樣的、帶着赤金火焰紋的——
燼淵凰瞳。
“啊——!”
雲傾顏慘叫一聲,魂力猛地被抽回,整個人踉蹌着後退,臉色煞白如紙。
“怎麼了?”夜公子一步上前,扶住她的肩膀,紫眸中第一次露出擔憂。
雲傾顏抬起頭,眼中滿是驚恐:“裏面……有一雙眼睛!”
“眼睛?”夜公子眉頭緊鎖,“什麼樣的眼睛?”
“一雙……”雲傾顏喘着氣,指尖顫抖地指着自己的眼睛,“和我一樣的眼睛!它在看着我,好像在說……‘你終於來了’。”
夜公子的身體猛地一僵。
他扶着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指節泛白。
半晌,他才緩緩鬆開手,聲音沙啞:“我知道了。”
他轉身,背對着雲傾顏,聲音低沉得仿佛從地獄傳來:“從今日起,你不必再上山。”
雲傾顏愕然:“師父?”
“你聽好了。”夜公子沒有回頭,聲音帶着一絲決絕,“御靈宗的事,你不要再查。納戒裏的東西,你也不要再碰。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好好做你的玄霄宗弟子。”
他頓了頓,補充道:“忘了我,忘了寂滅峰,忘了……御靈宗的一切。”
雲傾顏站在原地,看着他孤寂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她知道,有什麼事情,正在脫離她的掌控。
而那雙在納戒中凝視着她的、與她一模一樣的眼睛,正將她拖入一個更深、更暗的漩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