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陽光毒辣地炙烤着揚州城郊，一座廢棄的土坯房是沈清辭臨時的棲身之所。
她一巴掌拍死胳膊上吸飽了血的蚊子，蹲在牆角，慢慢剝着從野塘裏偷采來的蓮蓬，清甜的蓮子勉強安撫着餓得火燒火燎的腸胃。
逃出瘦馬門只是第一步，真正的難題卻沒有解決。
她奴籍還在瘦馬門，而且那奴籍也不能用……因爲上面清清楚楚記錄着她女子的身份。
這個時代，女子無法科舉，無法做官……
所以哪怕她現在是男孩子的模樣，也是個沒有戶籍的黑戶。
沒有合法的身份，她在這世間寸步難行，就連揚州城都進不去……更別提什麼科舉救國。
想要獲得正經戶籍，要麼花錢賄賂官府人員，讓他們給弄個假的？
但是這對於後續科舉有風險……
要麼從瘦馬門那拿到奴籍然後贖身？
且不說她沒錢買那賣身契，贖身後她還是考不了科舉，她的子孫才能考……
或者說弄掉瘦馬門的奴籍記錄然後再回到原主的家？
原主家是農戶，倒是可以考科舉，只是一個養了十二年的女兒變成兒子，會不會被當鬼怪抓起來也說不定……
而且原主父母雙亡，家裏的大伯母和伯父霸占家產，回去又是另一種地獄開局，別說科舉，讀書都難……
更何況瘦馬門盤踞揚州多年，背後勢力盤根錯節，憑她一個孤女，想銷毀奴籍檔案，無異於蚍蜉撼樹。
思來想去……沈清辭只覺得頭都大了……
天塌了，她能不能自殺重新開局啊？
可是沈清辭也只是消沉了半日，就決定不再多想。
船到橋頭自然直……倒不如先把瘦馬門裏那些可憐的女孩子救出來再說。
可是想要救人……
她需要錢，需要人脈，需要一股能攪渾水的力量。
可是這力量怎麼來呢……
沈清辭剝出苦澀的蓮子心，一口一顆蓮子咬下去，她心底有了一個大膽的計劃。
揚州是商業繁華的大城市，這裏來來往往許多商人，經過沈清辭多日的觀察，終於鎖定了一隊垂頭喪氣的西域人。
這個隊伍大約七八人，衣衫襤褸，駱駝瘦骨嶙峋，可明明是來揚州賣東西的，駱駝身上的箱子卻看着空空的，沒什麼重量……像是遭了劫難。
沈清辭出現的時候，那個頭領模樣的中年胡人，正用生硬的官話試圖用一塊殘破的波斯地毯跟一個農夫換幾個幹餅，卻遭到鄙夷的拒絕。
沈清辭暗中觀察了兩天，確認這隊人確實山窮水盡。
她掩下眼底的情緒，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的緊張，臉上堆起一個質樸又帶着幾分機靈的笑容，從藏身的樹後走了出來。
她特意換上了一身雖然舊但洗得發白的粗布衣服，這身衣裳還是她從某個農戶的衣架子上偷的……
雖說這行爲不太好，但人靠衣裝，她必須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家境清貧的本地少年。
此刻，她只想把握住眼前的這個機會。
“幾位大叔，天熱難耐，喝碗冰飲解解暑吧？”
沈清辭挎着一個舊竹籃，裏面放着幾個竹筒杯，杯口插着中空的細竹管，杯子裏是顫巍巍、半透明如琥珀般的東西，上面鋪着一層濃稠的、用野果熬制的醬汁。
最誘人的是，裏面竟然夾雜着細碎的冰碴子，在烈日下散發着絲絲涼氣。
冰！在這炎炎夏日，無疑是奢侈品。
幾個胡人眼睛都直了，喉結不受控制地滾動，警惕性卻更高了起來。
這裏雖然是揚州城郊外，可是說不定也潛藏着未知的危險，他們被山匪坑過一次，早就怕了……
領頭那個叫阿史那的胡人立刻擺手，生硬地拒絕：“不，不買，沒錢！”
沈清辭笑容不變，語氣誠懇：“不要錢！小子看幾位面生，是遠道而來的客人吧？這冰飲是小子的家傳手藝，想拿到市集上換點錢貼補家用。可人家一看小子這寒酸樣……唉。”
她適時地嘆了口氣:“……富人看不上，窮人買不起。”
然後直接道明來意:“所以想請幾位見多識廣的客商幫忙品鑑品鑑，若是覺得好，日後若能幫忙引薦一二，小子就感激不盡了。權當交個朋友，坐下歇歇腳，嚐一碗，慢慢說？”
她的話半真半假，既點明了自己需要銷路的困境，又捧了對方見多識廣，還提供了夏天喝到免費冰飲這個無法拒絕的誘惑，最後再以交朋友弱化了目的性。
果真……
阿史那狐疑地打量着這個瘦小但眼神清亮的少年，又看了看那誘人的冰飲，最終，幹渴和疲憊戰勝了警惕。
他使了個眼色，一個最年輕的夥計猶豫着上前，接過竹杯，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
瞬間，那夥計眼睛瞪得溜圓！
冰涼的、滑溜溜的冰粉順着喉嚨滑下，酸甜的果醬混合着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清爽口感，瞬間驅散了酷暑和疲憊。
“頭兒！好吃！真好吃！”他激動地用胡語嚷嚷起來。
沈清辭適時解釋：“此物名叫冰粉，是用山間一種奇草的種子制成，清熱解毒，生津止渴。”
看到同伴無恙且反應激烈，阿史那這才稍稍放心，示意沈清辭坐下談。
見沈清辭隨意拿起一杯也喝了起來，他也親自嚐了一口，冰涼甜爽的滋味讓他緊繃的神經鬆弛了不少，對沈清辭的防備也減了幾分。
“小兄弟，你這東西……確實獨特。”阿史那抹了把嘴，“你說，想怎麼合作？”
沈清辭知道關鍵時刻來了，她坐直身體，目光清澈而堅定：“大叔，明人不說暗話。我看得出，你們遇到了難處。這冰粉的制作法子，我可以教給你們。”
阿史那一愣，隨即眼中爆發出精光，但隨即又黯淡下去：“法子？我們要法子有何用？我們……連本錢都沒了。”
他指了指身後的箱子駱駝，語氣黯然:“都是空的，這趟生意遇到了賊匪，命都差點沒了，現在身無分文。”
“不要本錢。”沈清辭語出驚人，“只要你們的人手和這張胡商的面孔。制作冰粉的主要原料，這山野間就能找到。”
“我們可以合作：你們負責采集原料、制作、售賣。因爲這新奇玩意，由你們胡商拿出來，才更顯珍貴，更能賣出價錢。所得利潤，我們三七分賬。你們七，我三。”
阿史那心髒狂跳！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
他們出力氣和臉面，就能拿到七成利潤？
而且原料幾乎無成本？
“你……你只要三成？爲何？這方子……怕是價值千金吧？”
他說的不止是冰粉方子，還有這冰。
畢竟現在冰可是個稀罕物，非富即貴的人家才配得上儲存一些冰。
沈清辭露出一個無奈的苦笑：“大叔，我年紀小，又是本地人面孔，拿着這東西去賣，別說賣上價，恐怕立刻就會被地痞流氓盯上，加上小的會一手制冰的法子……這別說方子，怕到時候連命都保不住……”
“但你們不一樣，胡商賣稀罕物，天經地義。而且您幾位遠道而來，肯定也是和商盟有些關系的吧？有商盟護佑，便是價值千金的琉璃瓶都無人敢覬覦。”
“我需要一個可靠的合作夥伴，也需要一份穩定的收入來源。你們解決了眼前的困境，我得了長久的利，互惠互利。”
她的話合情合理，徹底打動了阿史那。
他們此次出遠門，便是爲了大賺一筆，可如今家中妻兒老小都在等他們回家，可他們連回家的盤纏都湊不起……
若是不尋找個商機，怕是可能客死他鄉……
是福是禍，總該賭一把，總比窩囊地蹲在路邊等死要好太多！
幾人用胡語商量一番，當場答應了合作。
沈清辭從教他們辨認制作冰粉的假酸漿果開始……幾人的商業計劃暗中開始進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