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在瘦馬門掀起滔天巨浪、將揚州官場攪得天翻地覆、甚至連他這位九五之尊都一並算計在內的神秘面具人……
竟然就是白天街角那個撞到他、看起來可憐兮兮、弱不禁風的瘦弱小子?!
這怎麼可能?!
那小子看起來至多十二三歲,身形單薄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聲音也帶着少年人的稚嫩……
可那雙眼睛深處藏着的冷靜、決斷乃至一絲不易察覺的狠辣,卻與他的外在形象形成了極其強烈、令人難以置信的反差。
震驚如同潮水般沖擊着他的認知,但緊隨其後的,不是憤怒,而是如同野火般燃起的、更加濃烈的探究欲,以及一絲……被強大對手挑戰而產生的、難以言喻的興奮。
“好,很好……”宇文淵對着鏡中那個既熟悉又陌生女人模樣的自己,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而充滿玩味的弧度。
低沉的嗓音在寂靜的房間裏回蕩:“好一個深藏不露的小子……朕記住你了。”
他倏然轉身,面向虛空,沉聲喚道:“陳忠!”
話音未落,一道身影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房間角落,單膝跪地,動作幹淨利落,正是暗衛陳忠:“主子有何吩咐?”
宇文淵目光銳利如電,仿佛能穿透牆壁,看到那個早已消失在街角的瘦小身影:“今日申時三刻,在城西府衙附近街角,與朕相撞的那個瘦弱少年。給朕查!翻遍整個揚州城,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給朕揪出來!”
“是!屬下遵命!”陳忠心中凜然,雖對主子爲何突然對一個看似無足輕重的少年如此大動幹戈充滿疑惑,但多年訓練養成的絕對服從讓他沒有絲毫猶豫。
領命後身影一閃,便再次融入陰影之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宇文淵踱步至窗邊,推開半扇窗戶,望着樓下揚州城璀璨的燈火和如織的人流,深邃的眼底翻涌着復雜難明的情緒。
良久,他輕輕呼出一口氣,唇角那抹弧度卻並未消散。
獵物,終於因爲一個意想不到的細節,露出了蛛絲馬跡。
而他已經清晰地嗅到了那股獨特而危險的氣息。
這場遊戲,變得越來越有趣了。
揚州城西,一片相對僻靜的舊城區。
沈清辭在確認無人跟蹤後,腳步匆匆,專挑狹窄昏暗的巷弄穿行,直到將那片繁華區域遠遠甩在身後,才稍稍放緩了腳步。
額角被撞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但更讓她心悸的是方才那一瞬間的對視。
那戴幕笠的人,氣場極強,眼神銳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絕非常人。
她暗自慶幸自己反應夠快,演技也還過關,沒有露出更大破綻。
當務之急,是盡快安頓下來,並且取一些她之前埋在山上各個地方的那些分贓的銀子。
如今要去尋找凌老夫人,需要花錢打點、租住房屋,一筆巨款可少不了。
她憑借記憶,兜兜轉轉,來到城牆根下一處早已荒廢的破舊土地廟附近。
此時夜色已濃,四周寂靜無人。
她警惕地觀察了片刻,確認安全後,才借着微弱的月光,摸索到廟後一棵老槐樹下,用隨手撿來的尖銳石塊,在樹根旁一個不起眼的土坑裏小心挖掘起來。
不多時,指尖觸到了一個硬物——一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包。
她迅速將其取出,揣入懷中,又將土坑恢復原狀,不留痕跡。
打開油布包,裏面是幾塊大小不一的碎銀子,還有一些成色普通的銅錢。
至於那些刻有官印或特殊商號的雪花銀,她一塊也沒動。
那些銀子太扎眼,容易引人注意,甚至可能被追查來源,在身份未明、根基未穩之前,使用它們無異於自找麻煩。
這些散碎銀兩和銅錢雖然不起眼,卻正是眼下最安全、最適用的。
揣好銀錢,沈清辭沒有耽擱,立刻返身往回走。
她沒有選擇離府衙或可能權貴聚集的區域太近的地方,那些地方盤查嚴,租金也貴。
而是根據之前的打聽,選擇了一處位於城西、距離她打聽到的凌老夫人居住的府邸不算太遠、但也不算太近的小客棧。
這家客棧看起來有些年頭,設施普通,住客多是些行腳商人或趕考的書生。
人員不算復雜,價格也適中,正好符合她目前尋親未果、暫時落腳的孤苦少年身份。
“掌櫃的,要一間下房,安靜些的。”沈清辭走到櫃台前,將一小塊碎銀放在櫃台上。
掌櫃的抬眼皮看了看這個穿着粗布衣、面色蠟黃的瘦弱少年,又掂量了一下銀子,沒多問什麼,遞過一把鑰匙:“二樓丙字三號房,後院樓梯上去左手邊,熱水自己灶房打。”
“多謝掌櫃。”沈清辭接過鑰匙,然後按照指引,找到了那間位於後院角落、陳設簡陋但還算幹淨的房間。
關上門,插好門閂,她才真正鬆了一口氣。
休息一會以後,她去了樓下打來熱水,仔細擦洗掉一路的風塵和汗漬,換上包袱裏最後一套幹淨的粗布衣服,雖然陳舊,卻清爽了許多。
她坐在硬板床上,並沒有立刻休息,而是就着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開始仔細清點油布包裏的財物。
碎銀不多,但節省着用,支撐一兩個月的簡單食宿和其他開銷,應該足夠了。
接下來,最核心、也是最棘手的問題擺在了面前——如何自然地接觸到那位凌老夫人,並取得她的信任?
直接上門叩拜,聲稱自己是她失散多年的侄孫?
這太突兀……也太容易被當成騙子或者打秋風的窮親戚轟出來,甚至可能引來官非。
必須有一個合情合理又不易引人懷疑的契機。
沈清辭吹熄了油燈,躺在冰冷的床板上,在黑暗中閉上眼睛,大腦卻在飛速運轉。
她回憶着系統提供的所有關於凌雲峰將軍家族的信息,特別是關於那位尚在人世的凌老夫人的細節。
老夫人年事已高,夫家似乎也已中落,如今深居簡出……
她會有什麼需求?有什麼習慣?常去什麼地方?與什麼人來往?
制造一個巧合?
比如,老夫人信佛,常去某處寺廟進香?她可以提前蹲守,制造一場意外的相遇?
或者,老夫人身體不適,需要某味不易尋的藥材?她可以恰好知道哪裏能買到或者找到,或者恰好懂得一些偏方治好老夫人?
再或者,通過冒充老夫人膝下兒子的私生子?
……
一個個方案在腦中形成,又被她逐一推翻。
必須足夠自然,不能留下任何人爲設計的痕跡。
風險要可控,一旦失敗,要有退路,不能引起對方警惕,更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實意圖。
否則都可能和打秋風的窮親戚沾上關系,一旦老夫人都懷疑她的目的,那麼她獲得這個身份的可能性就會降低。
先主動的必定會是輸家。
必須不經意地流露出一些線索,引導對方自己主動去發現她的身世。
腦子裏把之前看過的小說電視劇裏的劇情全過了一遍,依舊沒有100%穩妥的辦法。
沈清辭輕輕呼出一口氣,感覺肩上的擔子沉重。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從明天起她就僞裝一下去老夫人所在的府邸周圍觀察,破綻總會露出來的。
她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入睡。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揚州客棧天字一號房內,宇文淵也並未入睡。
他站在窗前,指尖無意識地敲打着窗櫺。
陳忠已經派出了手下所有得力的暗探,如同撒開的一張無形大網,籠罩向揚州城的每一個角落。
他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傳來。
那個有一雙熟悉眼睛的小子……你究竟藏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