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田站在原地,幸村的話語如同餘音繞梁,在他耳邊反復回響。
“如果真的在意的話,只是遠遠看着和打聽,可是不夠的哦。”
在意?
他在意夏川真汐嗎?
這個直白的問題像一把鑰匙,試圖強行打開他緊緊鎖住的心扉。真田下意識地抗拒着,試圖用慣常的理性去駁斥。
他的關注源於職責,他的調查是爲了更好地管理風紀,他的……那些莫名的情緒波動,只是因爲她是個麻煩的、需要特別留意的存在。
可是,這些理由在幸村那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笑眼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連他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
如果只是職責,爲何會因爲她一個笑容而心神微蕩? 如果只是管理,爲何會因她一滴眼淚而煩躁懊惱? 如果只是麻煩,爲何會不受控制地想要知道更多關於她的一切?
真田的沉默並非無動於衷,而是內心劇烈掙扎的外在體現。他緊抿着唇,下頜線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帽檐下的眼神晦暗不明,翻滾着困惑、否認,以及一絲被看穿後的狼狽。
幸村並沒有催促,只是好整以暇地欣賞着好友這副百年難遇的、近乎“困擾”的表情。他了解真田,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內心遠比外表看起來更加純粹和……笨拙。尤其是在感情方面,簡直是一片未開墾的荒漠。
“看來我們的皇帝陛下,終於遇到了比網球和劍道更棘手的難題了?”幸村輕笑一聲,語氣裏的調侃意味更濃了幾分,“需要軍師爲你獻策嗎?”
真田猛地回過神,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立刻用慣有的強硬外殼武裝自己,聲音沉硬:“不需要!根本沒有那種事!全國大賽在即,不要分散精力討論這些無意義的事情!太鬆懈了!”
他的反駁又快又急,甚至有些欲蓋彌彰的味道。
幸村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他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拖長了語調:“無意義的事情啊……原來如此。那我就不打擾副部長思考‘有意義’的訓練計劃了。”
他故意加重了“有意義”三個字,說完,便優雅地轉身,哼着輕快的小調,悠然自得地離開了,留下真田一個人面對空蕩蕩的球場和更加混亂的內心。
真田看着幸村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握緊了拳頭,胸口堵着一股難以言喻的悶氣。他知道幸村根本不信他的鬼話,而且顯然樂見其成,甚至打算持續圍觀。
這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被動。
接下來的訓練,真田將所有的煩躁和無處發泄的情緒都傾注在了網球上。他的擊球力道大得驚人,角度刁鑽無比,“風林火山”輪番上陣,把對練的準正選們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叫苦不迭。
“副部長今天吃炸藥了嗎?!” “救命啊!柳前輩!能不能讓副部長冷靜一下!” “數據告訴我,暫時避其鋒芒是唯一選擇。”柳蓮二冷靜地合上筆記本,默默後退了一步。
整個球場都籠罩在真田帶來的低氣壓和超強火力之下,所有人都戰戰兢兢,不敢多言,只能用眼神交流着關於“二年B組轉學生威力驚人”的共識。
直到夜幕徹底降臨,訓練結束的哨聲響起,真田才仿佛從某種狀態中驚醒。他看着眼前累癱一地的部員,和自己微微顫抖的手臂(因爲過度發力),沉默了。
他意識到,自己又一次失控了。因爲幸村的調侃,更因爲那個他甚至不敢深想的原因。
洗完澡,換好衣服,真田獨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夜晚的街道安靜了許多,只有路燈拉長着他孤寂的身影。
幸村的話語,隊友們側目的眼神,以及腦海裏那個揮之不去的身影,交織在一起,讓他心亂如麻。
他試圖思考全國大賽的戰術,思考下一次練習菜單的安排,思考劍道上的突破……但所有這些他曾經能夠全神貫注投入的事情,此刻都像是蒙上了一層薄紗,變得模糊不清。而夏川真汐那張帶着淚痕的、或是洋溢着笑容的臉,卻異常清晰地浮現出來。
“不夠的哦……”
幸村的聲音再次響起。
那怎樣才算“夠”?
難道要像那些輕浮的家夥一樣,上前搭訕?送禮物?約她出去?
這些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真田自己否決了。太鬆懈了!太不嚴謹了!這根本不符合他的作風!
可是,如果不是這樣,他又該如何?
難道就一直這樣遠遠地看着,暗自煩躁,然後被精市調侃,被隊友側目嗎?
真田停下了腳步,抬頭望向夜空中稀疏的星星,深深地皺起了眉頭。他人生中第一次遇到如此難以決斷、無法用努力和規則解決的難題。
這種脫離掌控的感覺糟糕透了。
但他心底深處,卻又有一絲極微弱的、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渴望。渴望去觸碰那片未知的領域,渴望去驗證那份悸動究竟意味着什麼。
漫長的沉默之後,真田緩緩低下頭,最終只是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融入了夜色之中。
他依舊沒有答案。
但某種決心,似乎在這片沉默裏悄然滋生。
至少,他不能再讓她露出那種委屈難過的表情了。
至於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皇帝陛下的征服之路,第一次顯得如此迷茫,卻又隱隱透着一種前所未有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