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雲城的兵器坊裏,吵得人頭疼。
鼓風箱呼哧作響,通紅的炭火映着鐵匠們赤膊的上身,汗水順着肌肉淌下來。鐵錘砸在鐵塊上的當當聲,震得人耳朵嗡嗡響。
空氣裏混着鐵腥味和煤煙味。
這地方,可比大學的金工車間有意思多了。
林川站在門口,吸了一口這股味道,饒有興致的打量着。
他看着這幫揮汗如雨的壯漢,心裏只有一個念頭:效率太低。
“林……林先生,就是這裏了。”跟來的小吏滿頭是汗,在噪音和高溫下聲音發抖,“老墨師傅……就在裏頭。”
他顯然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林川點點頭,徑直走了進去,無視了周圍那些不善的目光。
一個近兩米高的老頭,滿身肌肉,正用大鐵鉗夾着一塊燒紅的劍胚捶打。他頭發胡子花白,亂糟糟的,赤膊上全是舊燙疤。
這就是老墨,孤雲城手藝數一數二的工匠,城裏有名的大師傅。
“墨師傅。”林川開口。
老墨頭都沒抬,手裏的重錘一下接一下的砸,火星四濺。叮當聲蓋住了林川的聲音。
林川沒再出聲,就那麼安靜的站着。他知道對付這種人,得有耐心。
過了一刻鍾,老墨總算把那塊劍胚打好了形狀,隨手扔進旁邊的水槽裏。
“嗤啦——”
一陣白霧冒了起來。
老墨這才轉身,一雙渾濁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林川,眼神很不好。
“你就是那個靠一張嘴,弄塌了北燕人攻城槌的小子?”老墨的聲音又響又亮,聽着就不好惹。
“我靠的是道理。”林川說。
他把手裏的圖紙遞過去,“我需要你照着這個,三天之內,造十台出來。”
老墨接過圖紙,只掃了一眼。
他那張熏黑的臉上,先是有些疑惑,接着就換上了一副看不起人的表情。老墨猛的抬起頭,眼睛瞪着林川。
“這是什麼狗屁玩意兒!”
老墨吼了起來,粗壯的手指快要戳到林川的臉上,“一根長杆子,一頭掛個破石頭?這就是你想出來的東西?你是在侮辱老祖宗傳下來的手藝嗎!”
說完,他兩手用力,“刺啦”一聲,把圖紙撕成了碎片,扔在空中。
“滾出去!”老墨吼道,“兵器坊不歡迎你們這些耍嘴皮子的白面書生!”
周圍的工匠們哄笑起來,看林川的眼神滿是看笑話的意思。
林川心裏罵了一句,這家夥脾氣比他的錘子還硬。
他臉上卻沒動靜,反而笑了笑。
“墨師傅,別急着發火。”林川慢悠悠的說,“我們打個賭怎麼樣?”
“賭?”老墨眯起了眼睛。
林川指了指角落裏一塊黑乎乎的大鐵錠,那是做配重用的,怕是有上千斤重。
“就賭它。”林川說,“我要是能讓一個十歲的小孩,單手把它撬起來。你就收回剛才的話,把我這圖紙拼好,先造一台出來看看。”
兵器坊裏靜了一下,接着爆發出更大的笑聲。
“哈哈哈,這小子瘋了吧!”
“讓小孩撬起千斤鐵錠?他當自己是神仙?”
老墨也樂了:“好!小子,我跟你賭!你要是做不到,就跪下來給我的鐵錘磕三個頭,然後從這裏滾出去!”
“一言爲定。”
林川掃視一圈,目光落在一個縮在角落的身影上。
那是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瘦得只剩骨頭架子,臉上黑乎乎的,正偷偷往懷裏塞一塊冷掉的黑麥餅。他看到林川望過來,嚇得一抖,抱着餅就想跑。
戰爭孤兒,小石頭。
就是他了。
“你,過來。”林川朝他招了招手。
小石頭嚇得不敢動,死死護着懷裏的餅。
林川從懷裏掏出一枚銅錢扔過去:“這餅我買了,過來幫我個忙。”
看到銅錢,小石頭的眼睛一下亮了。他一把抓住銅錢,三兩口把餅塞進嘴裏跑了過來,含糊不清的問:“幹……幹啥?”
“看到那塊鐵了嗎?”林川指着那千斤重的鐵錠,“你去,把它抬起來。”
小石頭嚇得連連後退:“不,不行……我……我抬不動。”
“有我在,你抬得動。”
林川在工匠們看戲的眼神中,找來一根結實的長木杆,又在鐵錠旁邊墊了塊硬石墩。
他把木杆架在石墩上,做成了一個簡單的杠杆。
“按住這裏,往下壓。”林川指着木杆長的一頭,對小石頭說。
老墨和一群工匠抱着胳膊,臉上全是看戲的表情。
小石頭半信半疑,用他瘦弱的手按在木杆末端,使出了吃奶的勁兒。
所有人的笑聲,戛然而止。
咯——吱——
一聲沉重的摩擦聲響起。
那塊千斤重的鐵錠,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一頭竟然慢慢抬了起來!
雖然只有一指高,但它確實被撬動了!
而撬動它的,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
整個兵器坊,鴉雀無聲。
工匠們臉上的笑都僵住了,一個個都跟見了鬼似的。手裏的鐵錘“當啷”掉在地上,都沒人發覺。
“鬼……鬼啊……”一個年輕的學徒直接癱在了地上。
老墨整個人都愣住了。他快步上前,難以置信的用手摸了摸離地的鐵錠,又摸了摸那根普通的木杆。
這……這他媽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不是什麼邪術。”
林川蹲下身,撿起一塊木炭,在滿是灰塵的地上寫了一行他們看不懂的符號:
F1 × L1 = F2 × L2
“這是道理。”林川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掃過一張張呆滯的臉,“是萬物運行的道理。我管它叫力學。它看不見,摸不着,卻真實存在,能讓一個孩子撬動千斤重的東西。”
老墨死死盯着地上的那行字,身體都開始發抖。他打了一輩子鐵,跟力氣較勁,卻從沒想過,力氣這東西還能這麼算!
那張被撕碎的圖紙……
老墨像是想起了什麼,猛地沖過去,跪在地上,手忙腳亂的把那些碎片一片片撿起來,像是捧着什麼寶貝一樣。
他臉上的固執和不屑全都不見了,眼神裏只剩下一種狂熱。
“你們都給老子滾出去!”老墨抱着那些碎片,通紅着眼睛對他的徒弟們大吼,“從現在起,誰也別來打擾我!三天?不,一天!老子一天之內,就要把這東西給你弄出來!”
說完,老墨像一陣風似的沖進了自己的鍛造室,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林川看了一眼結果,轉身看着還愣在原地的小石頭。
“你,以後就跟着我吧。”
……
三天後。
城牆邊的空地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台造型古怪的大家夥立在那裏,它有着長長的力臂和一頭吊着巨石的配重箱,正是放大版的投石機。
老墨雙眼布滿血絲,人瘦了一圈,精神卻異常亢奮。他親自指揮學徒,將一塊磨盤大的石頭安放進投擲兜裏。
蕭遠和陳平也趕了過來,他們看着這個大家夥,都有些懷疑。
“林先生,這東西……真的比老祖宗的投石機還遠?”陳平忍不住問。
“試試就知道了。”
林川沒多解釋,只是下令:“目標,五百步外,那棵枯樹。放!”
隨着老墨一聲令下,巨大的配重箱轟然落下。
嗡——
長長的力臂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發出刺耳的破空聲!
那塊巨石被猛的拋了出去,在空中劃出一道驚人的軌跡!
所有人的脖子都仰到了極限,目光追隨着那塊石頭。
它輕易飛過了兩百步,三百步,四百步……
在傳統投石機的最遠射程之外,它依舊飛得很快!
最終,在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中,巨石帶着呼嘯聲,轟然砸落!
轟!
五百步外,那棵兩人合抱粗的枯樹應聲而斷,木屑炸開。
現場一片寂靜。
陳平的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拳頭,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神……神器……這簡直是神器啊!”老墨雙膝一軟,直接跪在林川面前,眼淚淌了下來,“師父!請受老墨一拜!”
林川扶起他,目的已經達到。
“一台不夠。”他開口下達了新的命令,“我需要十台,五天之內。另外,所有工匠學徒放下手裏的活,我教你們一樣新東西——流水線作業。我們要造一種叫鐵蒺藜的玩意兒,越多越好。”
就在孤雲城熱火朝天備戰的時候,城外十裏的北燕大營裏,一片肅殺。
主帥耶律宏坐在帥位上,手裏捏着斥候剛送來的密報。
“叮叮當當,日夜不休?城內在大規模改造兵器?”
耶律宏抬起頭,看向帳下一個鐵塔般的將領。那將領全身籠罩在一種泛着幽光的黑色重甲之中,胯下的戰馬也比普通馬匹高大一圈,渾身覆蓋着細密的鱗片狀黑毛。
北燕王朝的王牌,三百黑鱗馬重騎兵的統領。
“孤雲城,真是煩人。”耶律宏的眼神冷了下來,“傳我命令,集結所有黑鱗馬。天亮之後,我要親率你們,踏平孤雲城。”
他要親手用鐵蹄,把那座城和那個小子一起踏成爛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