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廳的爭論被蕭遠定了下來，剩下的就是執行的事。
林川把戰俘勞動改造營的籌建和管理交給了幾個對他十分信服的年輕軍官，自己當起了甩手掌櫃。
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忙，那就是物理和工程學上的問題。
剛掛牌不久的格物院，就是原先老墨的兵器坊，地方擴大了三倍，還從全城征召了鐵匠和木匠。
林川走進去時，一股熱浪撲面而來，裏面混雜着汗水，煤煙還有鐵屑的味道。
老墨正赤着膀子，帶着一群徒弟叮叮當當的忙活。看到林川，他那張黑臉上擠出個笑，露出一口白牙。
“林大人，你上次說的那些零件，我們都按圖紙打好了！就等你來驗收！”
行啊，老爺子幹勁很足。
林川點點頭，沒多廢話，直接讓人將一張大圖紙在空地上鋪開。
這是他熬了好幾個晚上，用炭筆畫出來的配重式投石機總裝圖。
老墨和一群工匠立刻圍了上來。
起初，他們臉上還帶着自豪。但隨着目光在圖紙上移動，那點自豪迅速變成了驚愕，然後是茫然，最後只剩下挫敗。
圖紙上的結構太復雜了。
各種杠杆、齒輪、軸承和滑輪組交錯在一起，每個部件旁邊，都用一種他們看不懂的符號標注着奇怪的數字。
“林……林大人，”老墨的聲音有點幹澀，他指着一個標注着“±0.5mm”的地方，“這個……是啥意思？”
“公差，誤差範圍。”林川回答得很幹脆。
“啥？”
“就是說，這個軸的直徑，可以比圖紙上寫的尺寸大半毫米，或者小半毫米，但不能再多了。”
老墨的嘴巴張得老大。
半毫米？頭發絲那麼細的玩意兒，誰能用眼睛看得出來！打鐵全靠一雙手、一雙眼，哪有這麼幹的！
一個老師傅忍不住開口：“大人，這……這沒法幹啊！我們都是憑手感，哪能量得這麼準？”
“是啊，這一個零件不對，下一個就裝不上去，全廢了！”
工匠們剛剛提起來的勁頭，一下子就泄了。
林川對此早有預料。他沒有解釋，而是走到一堆廢料旁，撿起兩塊鐵片和一根鐵條。
他拿起銼刀，對着鐵條和鐵片，叮叮當當的敲打、銼磨起來。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好奇的看着他。
半個時辰後，一個奇形怪狀的鐵尺子在林川手中成型。
“這叫遊標卡尺。”林川把這個簡陋的工具遞給老墨，“主尺，副尺。看這條線，對準的就是毫米。再看副尺上的刻度，和主尺對上的那一條，就是小數點後面的數字。”
他隨手拿起一個剛剛打造好的螺栓，用卡尺一夾。
“你看，十二點七毫米。”
老墨和一群工匠腦袋湊在一起，死死盯着那個小小的卡尺，眼神裏滿是不可思議。
他們輪流拿着卡尺，去量各種東西，口中發出一陣陣驚呼。
“天哪！真的能看到半毫米！”
“這玩意兒也太神了！”
“有了工具，精度就有了保證。”林川拍了拍手，“現在，我們談談效率。”
他指着圖紙上的零件，開始分組。
“老墨，你帶人專門負責軸承和齒輪。老王，你那組就做螺栓和銷釘。至於老李你們，負責木材的切割打磨。”
“每個人，每天就做一件事，把這件事做到熟練，速度自然就上來了。這就是流水線。所有零件都按圖紙標準來，這就是標準化。到時候，不需要你們親自組裝，隨便拿一個零件都能用。”
老墨緊緊握着那把粗糙的遊標卡尺，渾濁的老眼裏爆發出驚人的光芒。
他猛的一拍大腿：“我懂了！我TMD懂了！都別愣着了，幹活！”
整個格物院立刻動了起來，叮叮當當的敲打聲再次響起，比之前響亮了數倍。
接下來的幾天，兵器坊燈火通明，晝夜不息。
有了遊標卡尺和角尺保證精度，再用上流水線和模塊化的新法子，生產效率一下子提升了十倍不止。
五天後。
孤雲城外的空地上，一台外形懾人的巨大器械靜靜矗立。
它由厚重的木材和鋼鐵構成，底座十分穩固。一根長達十餘米的懸臂斜指天空，末端掛着一個沉重的配重箱。
這就是配重式投石機，林川在這個時代的第一個重工業產品。
陳平、蕭遠，以及所有新老軍官都到場了。士兵們則在遠處圍成一個半圓，對着這個龐然大物指指點點，滿臉敬畏。
陳平站在林川身邊，看着那台器械，語氣有些發虛：“先生，這東西真能把石頭扔到一裏外？”
一裏地，五百米！尋常的扭力投石機，能扔個一百多米就頂天了。
林川沒回答他，只是淡淡下令：“準備試射。”
老墨親自帶人，安放了一塊圓形石彈。那石彈經過打磨，足有三百斤重。另一邊，十幾個士兵合力轉動絞盤，將沉重的配重箱緩緩升起，固定在高處。
整個過程，巨大的機械結構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目標，正前方，一裏，紅色旗幟！”
“校準完畢！”
“準備……”
林川深吸一口氣，右臂猛的揮下。
“——放！”
“哐當！”
巨大的鎖扣被敲開，裝滿了數千斤石料的配重箱轟然墜落！
在那一瞬間，一股駭人的力量通過杠杆傳遞到懸臂另一端。
“呼——！”
長長的力臂飛快地劃破長空，發出一聲駭人的呼嘯。
那顆三百斤的石彈，被瞬間加速到極快，化作一個黑點沖向高空，然後劃出一道拋物線，朝着遠處的紅色旗幟砸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那個越來越小的黑點。
一秒。
兩秒。
三秒。
在所有人視野的盡頭，那面孤零零的紅色旗幟，突然消失了。
緊接着，一蓬褐色的泥土沖天而起。
又過了兩三秒，“轟”的一聲沉悶巨響，才傳回衆人耳中。
死寂。
整個校場，數千人，鴉雀無聲。只有那台剛剛發射過的器械，懸臂還在微微顫動，發出細微的嗡鳴。
“咕咚。”
不知是誰，艱難的咽了口唾沫。
下一秒，歡呼聲毫無征兆地爆發，響徹雲霄！
“萬勝！萬勝！”
“城主萬勝！林大人萬勝！”
士兵們瘋了似的呐喊，揮舞着手臂，臉上混雜着激動和不敢相信的神情，宣泄着壓抑許久的情緒。
林川沒有理會沸騰的人群。他側過頭，看向身邊的陳平。
這位征戰了一輩子的老將軍，此刻呆立原地，雙眼圓睜，嘴巴微張，臉上的刀疤都在不住的顫抖。
他一步步走到那台冰冷的投石機前，動作有些僵硬。他伸出布滿老繭的手，顫抖的撫摸着粗大的支架，眼神裏充滿了敬畏。
“個人武勇……個人武勇……”他喃喃自語，眼神空洞，“在它面前，一流高手又算得了什麼？宗師……又能擋幾下？”
林川嘴角微揚，趁熱打鐵，朗聲道：“我宣布，即日起，成立炮兵營！專門負責操縱、維護投石機！我將在全軍選拔識字、有算學基礎的士兵，進行專門培訓！”
這個時代，還沒有炮這個概念。但林川相信，很快，他們就會明白這個詞的份量。
歡呼聲再次響起，比剛才更加熱烈。
試射成功的消息很快傳遍全城。
傍晚時分，蕭遠興奮的沖進了格物院，想找林川慶功。
然而，他看到的，卻是讓他困惑的一幕。
林川沒有去看那台剛剛大顯神威的投石機，反而帶着幾個工匠，圍在一堆臭氣熏天的東西旁邊。
那些東西，有從廁所附近挖來的糞土，還有從老宅牆角刮下來的牆土，甚至一些發黴的草木灰。
工匠們正按照林川的指揮，把這些東西放進大鍋加水熬煮，煮好後過濾出汁水，再把汁水放在瓦片上小心的烘烤。
隨着水分蒸發，一些白色的粉末狀晶體，在瓦片上慢慢析出。
“先生，你這是在……”蕭遠捂着鼻子，一臉不解。
林川沒有回頭，他用指尖捻起一點白色粉末，放在眼前仔細觀察，臉上露出一種專注的神情，眼神裏閃爍着光芒，比造出投石機時還要激動。
“投石機，只是個開始。”
“接下來，才是威力大得多的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