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結束，觀察者7號。”
執事冰冷的聲音如同最終判決，在狹小的古籍修復室裏回蕩。他抬起的手掌間，似乎有微弱的、不祥的能量在匯聚，空氣因此而微微扭曲。林序背靠牆壁，退無可退，手中的金屬手柄因絕望而變得沉重，那扇洞開的窗外是十米高的虛空，跳下去生死難料。
似乎，只剩下被“回收”這一條絕路。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住手！”
一個虛弱卻異常清晰的女聲，陡然從修復室另一個堆滿卷宗的角落陰影裏傳來！
這個聲音！
林序渾身劇震，猛地轉頭望去。
只見那個角落的陰影一陣晃動，一個纖細的身影扶着布滿灰塵的書架，艱難地、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窗外微弱的光線勾勒出她蒼白的側臉和微微顫抖的身體——正是陸知遙！
她穿着一身素色的病號服，外面隨意裹着一件深色的開衫，長發凌亂，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沒有絲毫血色，仿佛一陣風就能將她吹倒。但她的眼神，卻銳利如刀，死死地盯着門口的執事。
執事的動作頓住了，他緩緩放下手，轉向陸知遙，那雙冰冷的眼睛裏，第一次出現了名爲“意外”的情緒。
“錨點Ψ？”他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你不該在這裏。你的狀態很不穩定，強行進行短距離‘相位穿梭’，會加速你的崩解。”
“我的狀態，不勞你費心。”陸知遙的聲音帶着喘息，顯然剛才的“出現”消耗了她巨大的精力。她扶着書架，一步步艱難地向前走來，目光卻越過執事，落在林序身上，那眼神復雜無比，有關切，有愧疚，更有一種決絕。
“放他走。”她對着執事，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命令，盡管她看起來如此脆弱。
執事微微歪頭，似乎在分析當前局面：“錨點Ψ，你的任務是維持實驗場穩定，觀察變量互動，而非幹涉‘清道夫’的執行。觀察者7號的行爲已嚴重越界，必須接受規訓。”
“我說，放他走！”陸知遙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一種近乎崩潰邊緣的激動，“否則，我不介意讓這個‘實驗場’，提前體驗一下‘錨點’失控的後果！”
她抬起一只手，那只手蒼白得能看到皮下的青色血管。隨着她的動作，整個古籍修復室內的光線開始明滅不定，空氣仿佛凝固了，那些堆積如山的古老卷宗無風自動，發出譁啦啦的聲響，一股無形的、令人心悸的壓力以她爲中心彌漫開來！
林序震驚地看着這一幕，他終於直觀地感受到了“穩定錨”所蘊含的、與這個世界底層規則相連的恐怖力量！
執事的臉色終於變了。他手腕上的Ψ紋身似乎感應到了什麼，發出微弱的紅光。“你在威脅組織？爲了一個即將被重置的‘樣本’？”
“他不是樣本！”陸知遙幾乎是嘶吼出來，她的身體搖晃了一下，似乎快要支撐不住，但眼神依舊倔強，“他是林序！而且……他知道‘契約’的內容了，不是嗎？你們敢賭他完全遺忘之後，下一次循環會如何發展嗎？”
執事沉默了。他看了看虛弱但態度決絕的陸知遙，又看了看靠在牆邊、緊握武器、眼神驚疑不定的林序，似乎在權衡利弊。
過了足足十幾秒，那令人窒息的壓力才緩緩消退。執事周身那股凌厲的氣勢收斂了，他深深地看了陸知遙一眼。
“你會爲今天的任性，付出代價的，錨點Ψ。”他的聲音恢復了之前的冰冷，“組織不會容許第二次失控。”
說完，他竟真的不再理會林序，轉身，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修復室，外間的燈光隨之熄滅，腳步聲漸行漸遠。
危機，暫時解除了。
修復室內，只剩下林序和搖搖欲墜的陸知遙，以及窗外透進來的、城市不夜的微光。
沉重的寂靜籠罩着兩人。林序依舊緊握着金屬手柄，沒有放鬆警惕。眼前這個女人，救了他，但她的身份，她手腕上曾經存在的紋身雛形，都像一根根尖刺，扎在他的信任上。
陸知遙似乎耗盡了所有力氣，順着書架緩緩滑坐在地上，劇烈地咳嗽起來，每一次咳嗽都讓她單薄的身體痛苦地蜷縮。
林序看着她這副模樣，心中的懷疑與那個在博物館爲他擋刀、此刻又拼死救他的身影劇烈沖突着。他最終還是慢慢走了過去，在她面前蹲下，卻沒有伸手攙扶。
“你……”他開口，聲音幹澀，“到底是什麼人？”
陸知遙抬起頭，臉上毫無血色，汗水浸溼了額前的碎發。她看着林序，眼中沒有了平日裏的冷靜和疏離，只剩下無盡的疲憊和一絲……解脫？
“如你所見，”她扯出一個慘淡的笑容，“一個叛逃者，一個被綁在祭壇上的……祭品。”
“那個紋身？”林序的目光銳利如刀，直指核心。
陸知遙沉默了一下，緩緩拉起病號服的袖子，露出她那纖細白皙的手腕——光潔無比，沒有任何紋身的痕跡。
“那是‘預備觀察者’的標記，或者說……詛咒。”她的聲音很低，帶着回憶的痛苦，“當我正式成爲‘穩定錨’的那一刻，它就從體表消失了，轉而烙印在了我的……意識核心上。秦教授小組研究的，就是如何將這種烙印，從虛無中‘顯化’到現實，他們觸碰了禁忌……”
“所以你早就知道‘門徒’！知道這個循環！知道一切！”林序的聲音忍不住提高，帶着被蒙蔽的憤怒，“你看着我一次次死亡，一次次像個小醜一樣掙扎，卻一直冷眼旁觀？！”
“不！不是這樣的！”陸知遙激動地反駁，又引一陣劇烈的咳嗽，她緩了好一會兒，才淚眼朦朧地看着林序，“我……我也是在被卷入這個循環後，才逐漸找回屬於‘陸知遙’的記憶！之前大部分時間，我的意識都被‘錨點’的職責所壓制，像一個……設定好程序的機器，觀察，記錄，維持穩定……直到你一次次不按常理出牌的行動，直到你在博物館……”
她頓了頓，聲音哽咽：“直到我爲你擋下那一刀，劇烈的痛苦和瀕死的體驗，才像一把鑰匙，強行撬開了被封印的記憶！我才想起來我是誰，想起來我們……”
她的話戛然而止，似乎觸及了某個更深的禁忌。
林序怔住了。他看着陸知遙眼中那真切的痛苦和淚水，看着她因虛弱和激動而不斷顫抖的身體，心中的堅冰開始出現裂痕。
他想起了周教授的話，想起了秦教授的瘋語，想起了她手腕上那消失的紋身，更想起了她一次次或直接或間接的幫助，以及那不惜生命的保護。
邏輯和情感在腦中瘋狂交戰。
“我們……什麼？”他捕捉到了她未盡的語意，追問道，聲音不自覺地放緩了些。
陸知遙卻只是流淚，用力地搖頭，仿佛說出那個答案本身，就會帶來毀滅。“不能說……現在還不能……林序，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包括最初的隱瞞，都是想保護你，想找到一條能讓我們都活下去的路！”
她伸出手，顫抖着，想要抓住林序的衣袖，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那個契約……內容很重要……它關系到我們能否打破循環……但我現在記憶還很混亂，需要時間……”
林序看着伸到面前的那只蒼白、脆弱的手，又看向她那雙充滿了哀求、痛苦以及一絲微弱希望的淚眼。
他該相信她嗎？相信這個身份成謎、與敵人淵源極深的女人？
沉默，在塵埃浮動的修復室裏蔓延。窗外的城市燈火無聲閃爍，映照着兩人之間那脆弱而微妙的對峙。
許久，林序終於緩緩地、極其緩慢地，鬆開了那只一直緊握着的、沾滿汗水和血漬的金屬手柄。
“哐當。”手柄掉落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沒有去握她的手，但也沒有推開。
他只是看着她，眼神復雜如夜海，聲音低沉而沙啞：
“陸知遙，你最好……沒有騙我。”
這一刻，脆弱的同盟，在猜疑與救贖的鋼絲上，勉強建立。而隱藏在過去的真相，依舊如同迷霧深處的猛獸，伺機而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