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黑水河涵洞的發現，像一塊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市局內部極小範圍知情者中激起了巨大波瀾。
涵洞內及周邊區域的搜查持續了數小時，但再無更多突破性發現。除了那片捆綁水泥塊的鐵絲網、幾縷衣物纖維、黑色長發和那一小片仿人皮面具碎片，現場被打掃得異常“幹淨”，幾乎沒有留下任何能指向嫌疑人身份的痕跡。對手的反偵察能力極強。
那幾根黑色的長發和面具碎片被以最高優先級送回了法醫中心。趙偉下了死命令，所有檢測必須在絕對保密的情況下進行，參與人員範圍壓縮到最小，所有數據直接向他匯報。
與此同時，技術隊根據涵洞岸邊模糊的拖拽痕跡和附近泥地上發現的幾枚不完整的車轍印，初步判斷轉移屍體使用的可能是一輛小型貨運三輪車或者平板車，這類車輛在廢棄工廠區極爲常見，根本無法追查。
案件的偵破，似乎一下子又陷入了僵局。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更深的迷霧。
趙偉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窗簾緊閉，只有台燈灑下一片昏黃的光。他面前攤着碼頭案發現場、涵洞現場的照片以及那份該死的名單的打印件（關鍵信息已做塗黑處理）。煙灰缸裏已經堆滿了煙頭，空氣中煙霧繚繞。
他的太陽穴突突地跳着。注意力無法控制地再次聚焦到那份名單上。
第一個名字：邱志遠。殉職。 第二個名字：他自己。
爲什麼？
如果這是一個針對警方的陰謀，爲什麼要將一個死人的名字放在首位？是爲了增加名單的恐怖感和可信度？還是另有深意？
劉猛那張驚惶躲閃的臉再次浮現在眼前。“讓志遠安息吧。”他那近乎哀求的語氣，此刻回想起來，充滿了可疑的意味。
邱志遠的殉職報告…他需要看到那份原始報告。
但直接調閱三年前已被定性的殉職案卷宗，需要手續，而且很難不引起注意。尤其是在目前內部情況不明的情況下，任何異常舉動都可能打草驚蛇。
他拿起內部電話，猶豫了一下，還是撥通了檔案室的號碼。接電話的是另一個工作人員，告訴他劉猛下午請假了，說身體不舒服，提前回家了。
請假？在他剛剛去詢問過邱志遠的事情之後？趙偉的心猛地一沉。
一種強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他必須做點什麼。
拿起外套，他準備親自再去一趟技術隊，催問一下頭發和面具的DNA比對進度。剛拉開辦公室的門，卻差點和門外正要敲門的人撞個滿懷。
是法醫陳明。他的臉色比之前更加難看，手裏緊緊攥着一份剛出來的檢測報告，手指因爲用力而關節發白。
“老趙！”陳明的聲音帶着一種難以置信的驚駭，他甚至沒等趙偉說話，就側身擠進辦公室，反手關上了門。
“怎麼了？”趙偉的心瞬間提了起來。陳明很少有如此失態的時候。
“硅藻…那些硅藻…”陳明喘着氣，將報告拍在趙偉的辦公桌上，“錯了！我們之前的判斷可能全錯了！”
“什麼錯了？”趙偉一把抓過報告，目光飛快地掃過那些復雜的化學名詞和數據圖表。
“涵洞水裏提取的硅藻樣本，和從死者氣管裏提取到的殘留硅藻…不一致！”陳明的語速又快又急，充滿了自我懷疑和困惑，“不是同一種！雖然都是耐污染品種，但形態和物種構成有顯著差異！”
趙偉猛地抬頭，瞳孔收縮：“什麼意思？說明什麼？”
“說明…說明死者第一次溺水吸入那些污染水的地方，可能不是黑水河涵洞！”陳明的聲音有些發顫，“是另一個同樣污染嚴重、但水體特征不同的地方！我們…我們可能被誤導了！那個涵洞，或許只是凶手第二次拋屍前，暫時沉屍的地點！甚至可能只是個…中轉站！”
又一個反轉！
趙偉感到一陣眩暈，下意識地扶住了桌子邊緣。
不是第一現場？只是一個中轉站？
凶手費盡心機，將屍體從真正的第一次溺水地點撈出，轉移到黑水河涵洞沉屍，然後不久後又再次撈出，進行剖腹、僞造創傷，最後拋到碼頭？
這已經不是謹慎了，這簡直是一種近乎偏執的、儀式般的繁瑣流程！
爲什麼？凶手到底想掩蓋什麼？那個真正的第一次溺水地點，又隱藏着什麼絕對不能被發現秘密？
“那真正的第一次溺水地點，能判斷出來嗎？”趙偉的聲音幹澀無比。
“很難…”陳明頹然地搖頭，“需要比對全市所有重度污染水體的樣本數據庫，這需要時間，而且…很多地下暗河、廢棄廠區的排污點根本沒有記錄在案。但可以肯定，那個地方的水質污染成分，比黑水河涵洞的還要特殊、還要復雜！”
比化工廠廢棄排污口還要污染嚴重的地方？新安市還有這樣的水域？
辦公室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案件的性質似乎再次發生了變化，變得更加詭異和深不可測。
叮——
趙偉桌上的另一部內部加密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打破了死寂。
趙偉和陳明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緊張。這個時間點，這部電話…
趙偉深吸一口氣，抓起了聽筒：“喂，我是趙偉。”
電話那頭，傳來技術隊負責DNA比對的技術員激動而又帶着極度困惑的聲音：“趙隊！結果…結果出來了！但是…這不可能啊！”
“什麼結果？說清楚！”趙偉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幾根從涵洞鐵絲網上找到的黑色長發…還有那小塊面具上可能殘留的皮膚脫落物…”技術員的聲音因爲震驚而有些變調，“它們的DNA序列…與三年前殉職的警員邱志遠檔案中留存的DNA樣本…高度吻合！匹配度超過99.99%！”
轟隆——！
仿佛一個驚雷在趙偉腦海中炸開。
手裏的聽筒差點滑落。
他僵硬地轉過頭，看向同樣聽到電話漏音、而瞬間面無血色的陳明。
黑色長發… 仿人皮面具… 高度吻合的DNA…
一個三年前被確認殉職、安葬在烈士陵園的人…
他的頭發，出現在了最新的沉屍現場。
趙偉感覺一股寒氣瞬間席卷了全身，四肢百骸都變得冰冷僵硬。
幽靈…真的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