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村。
大雪還在下。
江大貴家的院子裏，喜宴早就散了，只剩下一地狼藉。
被安安砸爛的大鐵鍋還孤零零地躺在廢墟裏，旁邊是斷成兩截的灶台。
江大貴蹲在門檻上，手裏拿着旱煙袋，吧嗒吧嗒地抽着，眉頭皺成了“川”字。
他老婆王翠花正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
“哎喲我的天老爺啊！那個殺千刀的小掃把星啊！”
“砸了我的鍋，打了我的兒，還跑了！”
“這日子沒法過了啊！”
“富貴和二狗去追那個死丫頭，這一晚上都沒回來，不會出啥事吧？”
王翠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那張刻薄的臉上滿是怨毒。
“閉嘴！”
江大貴不耐煩地吼了一嗓子，把煙袋鍋子在鞋底上磕了磕。
“兩個大老爺們，還能讓個黃毛丫頭給吃了？”
“肯定是那死丫頭跑得快，他們追遠了。”
“等抓回來，老子非要把那個小畜生的腿打斷，鎖在豬圈裏！”
江大貴嘴上這麼說，心裏卻有點發毛。
昨天安安舉起石磨的那一幕，實在是太邪乎了。
那眼神，真的不像人。
“當家的，你說……那死丫頭不會真去告狀了吧？”王翠花止住哭聲，有些心虛地問。
“告狀？告個屁！”
江大貴冷笑一聲，露出一口大黃牙。
“她個七歲的小崽子，大字不識幾個，能去哪告？”
“去鄉裏？鄉長是我拜把子兄弟！”
“去縣裏？她連路費都沒有！”
“再說了，那兩千塊錢咱們都花得差不多了，死無對證！誰信她？”
“就說她是瘋子，想錢想瘋了！”
正說着，地面突然微微震動起來。
桌子上的茶杯蓋子發出“叮叮當當”的碰撞聲。
“咋回事？地震了？”王翠花嚇得一激靈，從地上爬起來。
江大貴也站起身，疑惑地看向村口的方向。
“轟隆隆——轟隆隆——”
聲音越來越大，像悶雷在地上滾。
連屋頂上的積雪都被震得簌簌落下。
村裏的狗開始瘋狂地狂吠，然後又像是感覺到了什麼恐怖的東西，夾着尾巴嗚嗚咽咽地躲進了窩裏。
村民們紛紛跑出家門，站在雪地裏張望。
“快看！那是啥！”
有人指着村口的方向尖叫起來。
只見遠處白茫茫的雪原上，出現了一排黑壓壓的鋼鐵巨獸。
它們咆哮着，噴吐着黑煙，履帶卷起泥漿和雪塊，以一種無可阻擋的氣勢，直直地朝着江家村碾壓過來。
“我的媽呀！是坦克！是部隊的坦克！”
“天哪！咱們村進鬼子了？不對，是解放軍！”
“快跑啊！要壓死人了！”
村民們哪見過這陣仗，嚇得魂飛魄散，四散奔逃。
江家村的村口有一堵半人高的土牆，平時用來防野豬的。
但在裝甲車面前，這堵牆就像豆腐渣一樣脆弱。
“轟——！！！”
打頭的一輛裝甲運兵車根本沒有減速，直接撞了上去。
土牆瞬間崩塌，塵土飛揚。
裝甲車碾過廢墟，霸氣地開進了村子。
後面，跟着一輛又一輛滿載士兵的大卡車。
一眼望不到頭。
車還沒停穩，無數身穿迷彩服、手持鋼槍的戰士就如下餃子一樣跳了下來。
“一連包圍東面！”
“二連包圍西面！”
“三連封鎖路口！誰也不許出入！”
指揮官的吼聲響徹全村。
這群戰士動作整齊劃一，殺氣騰騰，迅速將江大貴的家圍了個水泄不通。
黑洞洞的槍口，在雪地裏泛着森冷的寒光。
江大貴手裏的煙袋鍋子“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他兩腿一軟，直接癱坐在了門口的雪窩裏。
王翠花更是嚇得兩眼一翻，差點昏死過去，褲襠瞬間溼了一片。
“這……這是咋了……”
“咱們也沒幹啥啊……”
江大貴牙齒打顫，大腦一片空白。
這時，一輛軍綠色的吉普車緩緩開到了院子門口。
車門打開。
一雙黑色的軍靴踏在雪地上。
雷震披着軍大衣，臉色陰沉如水，大步走了下來。
他身後跟着幾個全副武裝的警衛員，手裏端着沖鋒槍，手指都扣在扳機上。
雷震站在江家破爛的大門口，目光如電，掃過這棟用烈士撫恤金蓋起來的氣派磚瓦房。
紅磚，青瓦，大玻璃窗。
在這個貧窮的小山村裏，簡直就像皇宮一樣扎眼。
再看看角落裏那個漏風的、堆滿髒雪的豬圈。
雷震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他轉過頭，目光死死地鎖定了癱在地上的江大貴。
那種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你就是江大貴？”
雷震的聲音不大，卻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江大貴哆哆嗦嗦地想要站起來，卻怎麼也使不上勁，只能跪在地上磕頭。
“首……首長……我是……我是良民啊……”
“良民？”
雷震冷笑一聲，猛地拔高了音量，吼聲如雷：
“你也配叫良民？！”
“江鐵軍的撫恤金，在哪？！”
這一聲怒吼，嚇得江大貴心髒差點驟停。
周圍圍觀的村民們也都聽得清清楚楚。
江鐵軍？撫恤金？
難道……
村民們開始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我就說嘛，江大貴家哪來的錢蓋這麼好的房子！”
“原來是吞了人家鐵軍的賣命錢啊！”
“太缺德了！連死人的錢都敢貪！”
“那是斷子絕孫的事啊！”
聽着周圍的議論聲，看着面前黑壓壓的槍口，江大貴知道，天塌了。
但他還想狡辯。
“冤枉啊……首長……鐵軍是逃兵……沒……沒有撫恤金啊……”
“逃兵？”
雷震氣極反笑。
他從懷裏掏出那張被安安拼死護送出來的、沾着泥土的照片，舉到江大貴面前。
“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
“這是老子的兵！是一等功臣！”
“你敢說我的兵是逃兵？”
“來人！”
雷震大手一揮。
“把這兩個造謠污蔑烈士、侵吞國家財產的特務嫌疑犯，給我抓起來！”
“給我搜！”
“挖地三尺，也要把江鐵軍的撫恤金，給老子每一分都吐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