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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點。
天還沒亮。
護工把我叫醒了。
我換上了那件大號的病號服。
空蕩蕩的,穿在身上像罩着一具骷髏。
風一吹,袖管都在晃。
走廊很長。
燈光慘白,照得人心裏發慌。
爸爸媽媽一左一右,推着弟弟的病床。
輪子滾過地面的聲音,在安靜的走廊裏格外刺耳。
“寶寶加油,爸爸媽媽在外面等你。”
“寶寶別怕,睡一覺就好了。”
他們彎着腰,臉幾乎貼在弟弟臉上。
嘴裏不停地念叨着,聲音溫柔得要命。
我一個人跟在後面。
光着腳踩在冰冷的瓷磚上。
沒有人回頭看我一眼,也沒有叮囑。
像個無關緊要的影子,又像個透明的幽靈。
到了手術室門口。
醫生拿着文件做最後的確認。
媽媽突然沖上去,死死抓着醫生的手臂。
指甲都要掐進肉裏。
“醫生!”
她的聲音嘶啞,帶着一種近-乎癲狂的執着。
“如果手術中出現任何意外......”
“求求你!一定要先保住我兒子!”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秒。
爸爸在旁邊連連點頭,像個磕頭蟲。
“對,對,先保兒子!”
他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眼神閃爍。
“那個......供體年輕,身體底子好,應該沒事的。”
“只要兒子能活,其他的......我們都能接受。”
醫生皺了皺眉,看了我一眼。
眼神裏滿是不可置信和同情。
我站在離他們不到一米的地方。
明明是三個人,卻像隔着一道天塹。
心已經不痛了。
真的。
就在我被推向手術室大門的那一刻。
一只手突然伸過來。
是昨天那個護士姐姐。
她趁亂快步走過來,蹲下身。
眼眶紅紅的。
她飛快地摸了摸我冰涼的手背。
掌心的溫度,燙得我想哭。
“別怕。”
她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就像睡一覺,很快就不疼了。”
我沖她笑了笑。
這是這幾天來,我得到的唯一一點像人的待遇。
大門緩緩關上。
隔絕了外面的哭天搶地。
我被抱上了那張手術台。
硬邦邦的,冷得刺骨。
頭頂的無影燈亮得刺眼,像個巨大的太陽,卻沒有任何溫度。
“準備麻醉。”
我費力地轉過頭。
隔壁的手術台上,弟弟睡得很沉。
他會活下去的。
用我的肝,我的命。
但我不在乎了。
我心中沒有恐懼。
反而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
像卸下了千斤重擔。
意識開始模糊。
在一片白茫茫的光暈裏,我好像看見了那個白胡子老爺爺。
他站在雲端,手裏拿着一串紅彤彤的糖葫蘆。
笑眯眯地朝我招手。
那是只有過年時,奶奶才會給我買的糖葫蘆。
我在心裏默念。
這副身體,現在全都給你們了。
兩清了。
爸爸,媽媽。
下輩子,哪怕做貓做狗。
我也再不來做你們的女兒了。
“滴——”
連接着我的生命監護儀,突然發出了一聲尖銳的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