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
還有一層霧氣。
而蘇家村的空氣此刻卻早已不再平靜。
不同的情緒在村口巷尾彌漫。
蘇塵昨日那番話和單手舉起石磨的駭人景象,幾乎讓所有村民徹夜未眠。
他們三三兩兩地聚在遠處,時不時伸長了脖子,朝着蘇家小院的方向張望。
想搶?不敢,那蘇塵就是個活閻王。
想走?舍不得,那香味兒勾得人魂都要飛了。
蘇家院內,氣氛卻截然不同。
沒有一絲慌亂。
蘇塵臉上看不出半點慌張,甚至還有閒心指揮家裏人幹活。
這一場仗,他不僅要打,還要贏得漂漂亮亮。
“娘,大嫂,待會兒你們負責唱名、核對地契、按手印。別怕,萬事有我。”
蘇塵將一盒用來扎手指的鐵針,還有裁好的粗紙往破木桌上一拍,氣定神閒。
李如和趙蒹葭雖然手心冒汗,但看着蘇塵那挺拔的背影,心裏的秤砣也就落了地。
能爲這個家出份力,至少能讓她們心裏那份對未來的恐懼,消減一些。
蘇塵轉頭看向裏屋:
“爹,您是家裏的定海神針,今兒個您就坐鎮中軍。
蘇鐵山拄着一根臨時找來的木棍,從屋裏走了出來。
只喝了一碗粥,他那條斷了多年的腿,竟真的恢復了些許知覺,雖然還不能受力,但已經能勉強站立。
他用力點了點頭,沒有多話,直接在門檻邊的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
他沉默地擦拭着一把老舊的獵刀,昔日老獵人那股沉穩與煞氣,成了院子裏一道無形的屏障。
錢甜甜則拿着掃帚,把院子內外掃得幹幹淨淨,嘴裏還小聲嘀咕着,像是在爲即將到來的“戰鬥”做準備。
而葉清漓,像條小尾巴一樣黏在蘇塵身後。
蘇塵挪桌子,她就遞抹布。蘇塵擦汗,她就遞水。
那雙原本死氣沉沉的眼睛,現在只裝得下蘇塵一個人。
“開門,迎客!”
隨着蘇塵一聲令下,葉清漓手腳麻利地把長桌擦得鋥亮。
隨後,蘇塵做出了意想不到的舉動。
他沒拿鬥,也沒拿碗。
他轉身進屋,像扛棉花一樣,單肩扛出一個半人高、鼓鼓囊囊的巨大麻袋!
“砰!”
麻袋重重砸在長桌旁,震得地面一抖。
“那是啥?”
“那是……難道全是?!”
村民們的喉結瘋狂滾動,心跳快得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
蘇塵沒廢話,一把扯開袋口的麻繩,抓住袋底,猛地往上一提!
“譁啦啦——”
這一聲,簡直比那最動聽的樂曲還要悅耳百倍!
金黃色的米粒如同瀑布般傾瀉而出,在長桌上堆成了一座閃瞎人眼的金山!
陽光一照,金光萬道!
更要命的是那股霸道的異香,瞬間炸開,像鉤子一樣鉤住了全村人的胃!
“咕嚕……”
吞口水的聲音此起彼伏,連成了一片。
這就是金香玉!
這就是命!
蘇塵站在金山後,冷眼看着這群快要失去理智的飢民。
他很滿意這個效果。
這種飢荒災年,懷璧其罪。
但當你的“璧”足夠大,大到能成爲所有人的希望時,它就成了你最堅固的護身符。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清晰地傳遍全場。
“規矩,昨天我已經說了。”
“一畝薄田,換十斤神米!”
“一畝水田,換二十斤!”
“活羊三十斤,整豬五十斤!”
他的話語不帶一絲感情,卻比任何承諾都讓人信服。
他掃過每一個人。
“我蘇塵,說話算話!”
人群騷動起來,但依舊沒人敢第一個上前。
地契。
那是農民的根,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命脈。
賣了地,就成了無根的浮萍,世世代代都得給別人當佃戶。
還有些人家裏只剩一兩頭豬羊等着吊命用,一直舍不得吃。
這些念頭,像一道枷鎖,死死地鎖住了他們的腳步。
蘇塵看穿了他們的猶豫。
他嘴角微動。
拋出了昨晚就準備好說辭。
“我知道你們在怕什麼,也在等什麼。”
他朗聲道。
“地契是你們的根,我不強求。”
“但機會,不等人。”
“我只給有決斷的人。”
“現在,第一個上來交換地契的,無論換多少,我額外再加送兩斤這種神米!”
“額外加兩斤!”
人群中發出一陣壓抑不住的驚呼。
兩斤神米!
那意味着家裏的孩子,能多喝好幾頓濃稠的米粥!
意味着垂死的老人,能多吊幾天命!
這致命的誘惑,壓垮了不少人心底最後一道防線。
這話一出,一個身材魁梧、面容枯槁的漢子,雙眼通紅地推開人群,踉踉蹌蹌地走了出來。
他叫蘇大柱,是村裏有名的老實人。
力氣大,但有些死腦筋。
家裏窮得叮當響。
“蘇秀才,我換!”
他的聲音沙啞,帶着壓抑不住的哭腔。
“我娘快不行了……娃兒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
他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吼出了最後一句話。
“我拿我們家那兩畝薄田,跟你換!”
蘇大柱顫抖着,從貼身的懷裏,掏出了兩張被汗水浸得有些泛黃的地契。
趙蒹葭見狀連忙上前,她看着這個漢子,心頭一酸,小心翼翼的接過了地契。
她走到桌邊,對照着上面的信息和村裏的田畝記錄。
輕聲對蘇塵說。
“三弟,沒錯,是他家那兩畝山腳下的薄田。”
蘇塵點了點頭。
他親自拿起旁邊一杆老舊的大秤,開始稱米。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滯了。
他們牢牢盯着蘇塵的動作,看着那金黃的米粒被裝進一個布袋裏。
蘇塵沒有稱二十斤。
他不斷地往秤盤裏加米,直到那秤杆被壓得高高翹起,秤砣幾乎要飛起來。
他這才停手。
“二十二斤,拿好!”
蘇塵將一個沉甸甸的布袋,遞給了王大柱。
蘇大柱伸出幹裂的雙手,接過那袋米。
那沉甸甸的重量,讓他幾乎沒能站穩。
他抱着米袋,這個七尺高的漢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噗通”一聲,他當着全村人的面,跪在了地上,嚎啕大哭。
“有救了……我娘和娃兒有救了……”
“嗚嗚嗚……”
他哭得像個孩子,一邊哭,一邊給蘇塵磕頭。
蘇塵沒有去扶他。
他需要這一幕,來擊潰他們的心理防線。
村名們此刻心中震撼。
謠言和猜測再多。
都抵不過眼前這沉甸甸、香噴噴的二十二斤救命糧!
蘇大柱抱着米袋,從地上一躍而起,發瘋似的朝着自家的方向跑去。
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回去煮粥救人了。
短暫的沉寂後。
“我換!蘇秀才,我也換!我家有三畝薄田!”
“還有我!我家有一畝水田!”
“我家那頭老山羊,還能換嗎?”
幾個村民已經蠢蠢欲動,爭先恐後地從懷裏掏出自己的地契,準備沖上前來。
希望的火焰,在每個人的眼中熊熊燃燒。
就零散交易即將演變成一場交易狂潮的時刻。
一道尖利刺耳的聲音貿然出現,澆熄了所有人的熱情。
“都別被他騙了!”
“那不是換糧,那是籤賣身契!”
蘇長茂的兒子蘇大壯,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
他從人群後跳到一塊高高的石頭上,臉上肥肉亂顫。
滿臉怨毒,指着金黃米山後的蘇塵,聲嘶力竭的吼叫。
“他拿了你們的地,你們世世代代就是他家的奴隸!”
“爲了幾口吃的,你們要把祖宗基業和子孫後代的自由,全都賣了嗎?”
這一嗓子,直接把剛熱起來的場子,澆了個透心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