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晨霧如牛乳般從山洞頂端的通風口漫入,絲絲縷縷纏繞在石室的岩壁上,凝結成細碎的水珠。水珠順着岩石的紋路緩緩滑落,“滴答、滴答”,清脆的聲響在空寂的洞穴中往復回蕩,像是歲月流淌的節拍,敲打着這片被遺忘的角落。

陸塵站在石室中央,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具盤膝而坐的骸骨上。經過一夜的休整與修煉,固元丹的醇厚藥力與聚靈陣匯聚的濃鬱靈氣相互滋養,他的傷勢已痊愈大半,左胸的舊傷僅餘下一道淺淺的疤痕,體內紊亂的五行之力終於趨於平穩,那層用雲遊子陣法思路構建的簡易五行框架,此刻如同生根的磐石,穩穩扎根在五髒之間。

但此刻,他心中沒有半分修煉突破的喜悅,唯有對這位不知名古修的敬重與沉甸甸的感慨。

骸骨早已在歲月中腐朽,骨骼呈現出深黃色,表面布滿細密的裂紋,部分關節在時光的侵蝕下已然散落,唯有胸口處的肋骨仍頑強地保持着盤膝結印的姿態,雙手虛握成訣,仿佛在臨終前的最後一刻,仍在守護着什麼。破舊的衣物早已與骨骼粘連,輕輕一碰便化作簌簌飛灰,飄散在空氣中,帶着古老而滄桑的氣息。

陸塵俯身,指尖輕觸地面的飛灰,指尖傳來細膩的觸感,那是布料腐朽後的餘痕。他能想象得出,這位古修或許曾是一位遊歷四方的散修,因避禍或尋覓機緣來到這座荒島,最終在此地耗盡壽元,坐化而去。臨終前,他沒有選擇將遺物藏於隱秘之處,而是貼身守護,或許正是盼着有朝一日,能有有緣人繼承這份傳承。

“前輩雖無名無姓,卻留下煉器傳承與修行真諦,晚輩陸塵,感念前輩恩德,今日願爲前輩收斂遺骸,尋一處風水寶地入土爲安,以報贈經之恩。”陸塵對着骸骨深深躬身一禮,語氣恭敬而肅穆。

他雖曾是五台外門弟子,身負“魔道餘孽”的標籤,卻始終在心中堅守着一絲道義底線。這份堅守,是他在屍山血海中掙扎求生的支撐,也是他決心與五台魔功徹底割裂的證明。

墨羽落在骸骨旁的一塊平整岩石上,猩紅的眼珠盯着骸骨,沒有發出往常那般急促的鳴叫聲,反而收斂了周身的戾氣,竟也透着一絲罕見的肅穆。它似乎也能感受到這份跨越歲月的厚重,默默守護在一旁。

陸塵轉身走出石室,在山洞外的竹林中尋來幹燥的幹草和堅韌的藤蔓。幹草柔軟,可作爲鋪墊,避免骸骨在搬運過程中受損;藤蔓結實,能將散落的骨骼穩妥捆綁。他往返數次,才將足夠的材料運入石室,小心翼翼地鋪在骸骨前方的地面上,形成一片柔軟的“軟墊”。

做好準備後,他再次蹲下身,動作輕柔得仿佛在觸碰易碎的琉璃。他先將散落在周圍的指骨、趾骨一一拾起,按照人體骨骼的順序,整齊地擺放在幹草上。這些細小的骨骼最爲脆弱,稍一用力便可能碎裂,陸塵屏住呼吸,運轉體內微弱的真元護住掌心,指尖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生怕驚擾了這位沉睡的古修。

接着是腕骨、臂骨、腿骨……每一塊骨骼,他都仔細擦拭掉表面的灰塵與苔蘚,然後按照人體結構拼接整齊。過程中,他發現這位古修的右腿骨有一道愈合後的裂痕,顯然是年輕時曾受過重傷,卻憑借頑強的意志挺了過來。這道裂痕,更讓陸塵對這位不知名的古修多了幾分敬佩——散修之路本就艱難,重傷之下仍能堅持修行,這份毅力絕非尋常。

整理完骸骨時,陸塵的指尖忽然坐墊的一絲不同的質感。是一種帶着溫潤與韌性的薄片,像是某種獸皮。

獸皮呈暗褐色,邊緣已經磨損得參差不齊,但質地異常堅韌,顯然經過特殊的鞣制處理,才能在數十年的歲月侵蝕下,依舊完好地保存至今,上面隱隱有字跡。

他心中怦然一動,感覺似乎是命運的召喚,他屏住呼吸,輕輕將獸皮撿起。獸皮入手溫潤,帶着一絲淡淡的靈氣,表面用某種暗紅色的汁液書寫着密密麻麻的古篆,字跡古樸蒼勁,筆鋒中透着一股浩然正氣,隱隱蘊含着玄奧的道韻。

陸塵將獸皮平鋪在石室中央的石台上,借着通風口灑入的微光仔細端詳。當目光掃過開篇的三個字時,他的心髒猛地一跳,呼吸都爲之停滯——

“三盤經”!

正是雲遊子在玉簡中提及的、他苦苦尋覓的《三盤經》殘頁!

狂喜如同潮水般瞬間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讓他幾乎忍不住顫抖。他強壓下心中的激蕩,指尖輕輕拂過獸皮上的古篆,心中感慨萬千。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歷經生死逃亡,輾轉來到這座荒島,竟在一位無名古修的遺骸下,找到了這份夢寐以求的玄門築基正法。

獸皮上的古篆晦澀難懂,許多文字早已在歲月中失傳,與現在修真界通用的文字差異極大。但好在陸塵融合了原身的修真記憶,對古篆有一定的涉獵,更在玉珏的點化下,對玄門大道的核心有了初步的認知,勉強能辨認出大半內容。

他逐字逐句地研讀,越看心中越震撼。這份《三盤經》殘卷並非一部完整的功法,而是一部玄門築基的基礎總綱,分爲“天盤”“地盤”“人盤”三篇,分別對應“天、地、人”三才之道。

天盤篇主講天地靈氣的感應與吸納之法,主張“順天應人,道法自然”,強調以溫和之法契合天地靈氣的流轉,而非像五台魔功那般強行掠奪、透支本源。其中記載的吐納法門,與雲遊子傳授的基礎吐納法一脈相承,卻更爲精妙深奧,不僅能大幅提升靈氣吸收效率,還能自動過濾靈氣中的雜質,避免修煉時因靈氣駁雜損傷道基。

地盤篇則闡述五行運化與道基構建的真諦,提出“五行調和,道基自清”的核心觀點。這與玉珏傳遞的五行認知不謀而合,卻更爲系統詳盡。經文指出,道基並非一成不變,即便五行失衡、道基受損,也可通過調和五髒五行、順應靈氣流轉的方式重塑,關鍵在於“順勢而爲”,而非“強行逆轉”。這恰好解開了陸塵心中長久以來的困惑,讓他茅塞頓開。

人盤篇僅存零星記載,主要論述心性修煉與心魔抵御,強調“心爲道之主,性爲法之本”,認爲修行之路,心性爲先,唯有守住本心,方能抵御心魔侵蝕,行穩致遠。

雖只是殘頁,僅存天盤篇的前半部分與地盤篇的核心要義,人盤篇更是殘缺不全,但字字珠璣,蘊含着玄門正法的核心奧義,比他之前接觸過的任何功法都要精妙、中正。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廣修億劫,證吾神通。三界內外,惟道獨尊。體有金光,覆映吾身……”陸塵輕聲誦讀開篇經文,一股浩然純正的氣息從獸皮中緩緩溢出,順着他的呼吸滲入體內。

這股氣息與五台魔功的霸道戾氣截然不同,中正平和,如春風化雨,滋養着他的經脈與道基。經脈中那些殘存的魔功戾氣,在這股浩然正氣的滋養下,如同冰雪遇朝陽,漸漸消融、同化,化作一縷縷精純的真元,融入丹田之中。

陸塵盤膝坐在石台前,閉上雙眼,按照《三盤經》天盤篇記載的吐納法運轉真元。他摒棄了五台魔功的霸道法門,徹底沉浸在玄門正法的精妙之中。

靈氣從通風口涌入石室,在聚靈陣的牽引下,化作一道道細微的靈氣流,圍繞在他周身。按照經文所述的路線,靈氣緩緩滲入他的七竅、毛孔,順着特定的經脈流轉。

第一縷靈氣流入肺經,滋養肺金,讓他的呼吸變得愈發悠長平穩;第二縷靈氣匯入腎經,滋養腎水,丹田內的真元如同久旱逢甘霖的禾苗,漸漸充盈起來;第三縷靈氣進入肝經,滋養肝木,原本有些滯澀的經脈變得順暢;第四縷靈氣涌入心經,滋養心火,溫暖的感覺蔓延全身;第五縷靈氣滲入脾經,滋養脾土,五髒間的五行之力愈發平衡。

整個過程溫和而順暢,沒有絲毫滯澀與痛苦,與他之前修煉五台魔功時的撕裂感形成了鮮明對比。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受損的經脈壁在靈氣的滋養下,正一點點變得堅韌;丹田內的真元不再是之前的駁雜狀態,而是變得愈發精純凝練;道基上的裂痕,也在五行之力的調和下,緩緩愈合。

墨羽守在石台旁,猩紅的眼珠警惕地掃視着石室入口,防止有妖獸或其他意外闖入。它偶爾會用鳥喙梳理一下翅膀上的羽毛,卻始終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仿佛生怕打擾到陸塵的修煉。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通風口的微光漸漸偏移,從清晨的清冷轉爲正午的熾熱,又慢慢變成黃昏的暖黃。石室中的光線由明轉暗,唯有陸塵周身縈繞的靈氣流,泛着淡淡的微光,勾勒出他盤膝修煉的輪廓。

陸塵緩緩睜開眼,眼中閃過一道清澈透亮的靈光,身上的氣息比之前沉穩了許多,不再有半分浮躁。他內視己身,驚喜地發現,自己的修爲雖仍停留在煉氣三層中期,卻比之前凝練了數倍,真元精純如水,流轉之間毫無滯澀;五髒間的五行之力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平衡,那層簡易的五行框架,此刻已然與《三盤經》的五行調和法融爲一體,變得愈發穩固;道基上的裂痕基本愈合,只剩下幾道極淺的痕跡,只需假以時日,便能徹底修復。

更讓他欣喜的是,經脈中殘存的五台魔功戾氣,已被清除了大半,餘下的少量戾氣也被玄門正法同化,不再對他的修行造成阻礙。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變得前所未有的通透,與天地靈氣的契合度也大幅提升,仿佛掙脫了無形的枷鎖。

陸塵小心翼翼地將《三盤經》殘頁折疊好,貼身藏在衣襟中,與之前得到的《煉器札記》放在一起。這張獸皮是他目前最珍貴的寶物,不僅是玄門築基的基礎,更是他擺脫魔道、走上正道的關鍵,是他未來修行之路的燈塔。

“多謝前輩贈經之恩,陸塵必定好生鑽研,不負前輩所托,走出一條正道之路。”他再次對着骸骨躬身一禮,心中的感激之情難以言表。若不是這位不知名的古修將殘頁藏於骸骨之中,他恐怕還要在五行紊亂的困境中掙扎許久,甚至可能因急於求成而走上歧途。

收斂遺骸的念頭再次涌上心頭。石室雖能遮風擋雨,卻終究陰暗潮溼,並非安葬的佳地。這位古修留下如此厚重的傳承,理應得到一份安寧的歸宿。

陸塵起身,用藤蔓將整理好的骸骨小心翼翼地包裹起來。藤蔓纏繞的力道恰到好處,既能固定骨骼,又不會損傷脆弱的遺骸。包裹完畢後,他將骸骨輕輕扛在肩上,骸骨不重,卻仿佛承載着一份沉甸甸的責任。

墨羽振翅飛起,在他頭頂盤旋,發出一聲清脆的鳴叫聲,似在爲他引路。

陸塵帶着墨羽,緩緩走出了山洞。洞外的陽光正好,金色的餘暉透過竹林的枝葉灑下,暖洋洋的,驅散了山洞中的陰冷。他沒有立刻返回棚屋,而是扛着骸骨,朝着竹林深處走去。他要爲這位古修尋找一處安靜、向陽、靈氣充裕的安息之地。

沿着溪流向上,走了約莫半個時辰,陸塵在一座小山丘的向陽處停下了腳步。這裏地勢較高,視野開闊,能俯瞰到遠處的竹林與海岸線,陽光充足,終年不會被陰影遮蔽。更難得的是,此處的靈氣比周圍濃鬱了不少,地面上甚至生長着幾株低階靈草,顯然是一處風水寶地。

陸塵放下骸骨,將其輕輕放在一旁的草地上,然後握緊腰間的凡鐵短劍,開始在地面上挖掘墓穴。山丘的土壤鬆軟,夾雜着少量的靈氣礦石,挖掘起來並不費力。他按照修真界安葬修士的習俗,挖了一個長寬各約三尺、深度約莫兩尺的墓穴,墓穴的形狀方正,象征着“方正爲人,正直爲道”。

挖掘完畢後,他小心翼翼地將包裹着藤蔓的骸骨放入墓穴中,確保骸骨保持着盤膝結印的姿態,與他坐化時的模樣一致。然後,他用挖掘出的泥土將墓穴填平,泥土壓實後,形成一個規整的土丘。

接着,他在附近的溪流中找來一塊平整光滑的青石,用短劍在石面上刻下“無名古修之墓”五個古篆。刻字時,他格外用心,筆鋒工整,帶着滿滿的敬意。刻完後,他將青石立在墓前,作爲簡單的墓碑。

做完這一切,陸塵對着墓碑深深躬身三禮,心中一片平靜。收斂遺骸,不僅是感念前輩的贈經之恩,更是對自己的警醒——無論將來修爲多高,地位多尊,都不能忘本,不能失了道義,要始終堅守本心,走正道之路。

墨羽落在墓碑旁的樹枝上,發出一聲悠長而清脆的鳴叫聲,似在爲古修送行,也似在爲陸塵祝福。

夕陽漸漸沉入海平面,金色的餘暉灑在墓碑上,爲其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陸塵最後看了一眼墓碑,才轉身朝着棚屋的方向走去。

回到棚屋時,天色已近黃昏。聚靈陣仍在緩緩運轉,棚屋周圍的靈氣比之前濃鬱了許多,空氣中彌漫着草木的清香與靈氣的醇厚。陸塵坐在棚屋前的青石上,取出那枚小玉瓶,倒出最後一枚固元丹,放入口中。

丹藥入腹,化作一股濃鬱的暖流,順着經脈快速流轉,與《三盤經》的修煉法門相互配合,加速着道基的最後修復。他閉上眼睛,再次沉浸在修煉之中,《三盤經》的經文在心中回響,靈氣在體內順暢流轉,五行之力相互調和,道基上最後的幾道淺痕,也在一點點愈合。

夜幕降臨,星光點點灑落在竹林中,如同碎鑽般鑲嵌在黑色的天幕上。棚屋周圍的聚靈陣泛着淡淡的微光,靈氣如水流般緩緩匯聚,爲陸塵提供着源源不斷的修煉資源。墨羽守在棚屋門口,猩紅的眼珠掃視着四周,警惕地守護着他的安全。

陸塵的呼吸悠長而平穩,周身縈繞着淡淡的靈光,整個人沉浸在一種寧靜而和諧的修煉狀態中。他知道,這座荒島只是他修行路上的一個驛站,他終將離開這裏,去往更廣闊的修真世界,面對更多的挑戰與機遇。

但此刻,他心中沒有絲毫迷茫,只有堅定的信念。《三盤經》的殘頁在懷中溫熱,煉器札記的知識在腦海中流轉,墨羽在身旁守護,聚靈陣在腳下運轉。這一切,都讓他在絕境中看到了希望,也讓他更加堅定了“破而後立,正道直行”的決心。

他的修行之路,終於在歷經無數磨難後,踏上了正確的軌道。而這條正道之路,注定不會平坦,但他已然做好了準備,迎難而上,只爲心中那份對大道的追求,對正義的堅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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