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很靜。
那扇破門被關上，像一道閘門，隔絕了屋外所有的聲音，也鎖住了一室的死寂。
蘇軟軟覺得，自己周身的血液都涼了。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剛剛，當着她的面，吃掉了她最大的秘密。
那混着肉糜的野菜團子，被他面無表情地咀嚼，下咽。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吞咽動作，卻帶着一種野獸進食完畢後的審視感，充滿了致命的危險。
他吃出來了。
蘇軟軟非常確定，他一定吃出來了。
那股濃鬱的肉香，在咬開的瞬間，是任何野菜的腥味都掩蓋不住的。
可他什麼都沒說。
臉上那股駭人的戾氣散去，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種更可怕的、深不見底的冰冷。
他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個披着人皮的陌生怪物。
蘇軟軟的心髒被攥緊，疼得她無法呼吸。
完了。
影後的演技騙得過全世界，卻騙不過這頭野獸的本能。
怎麼辦？
繼續裝傻？說他味覺出了問題？
不，那是在侮辱他的智商。
就在她大腦一片空白，手腳冰涼時，謝悍又動了。
他伸出手，從碗裏又拿了一個團子。
然後，再一次，緩緩送進嘴裏。
狠狠咬下。
他咀嚼着，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一瞬不瞬地鎖在她的臉上。
像是在用這種方式告訴她：
我吃着你的秘密。
現在，該你解釋了。
蘇軟-軟的身體控制不住地發起抖來。
這一次，不是演的。
是真的怕。
“老公……”
她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又軟又糯，帶着哭過後的沙啞和濃重的顫音。
她伸出冰涼的小手，小心地拉住他粗糙的衣角，輕輕晃了晃。
“你……你別這樣看我……”
“我害怕……”
謝悍咀嚼的動作，停頓了一秒。
他垂下眼，視線落在她那只抓着自己衣服、白得像蔥段的小手上。
咽下嘴裏的食物，他終於開口。
聲音低沉，沙啞。
“這是什麼？”
三個字。
沒有質問，沒有憤怒。
平鋪直敘，卻比任何咆哮都更有壓迫感。
蘇軟軟的眼淚瞬間涌了上來。
大顆大顆，順着那張慘白的小臉滾落。
她猛地搖頭，哭得幾乎要抽過去。
“我不能說……我真的不能說……”
“嗚嗚嗚……說了會招來厄運的！”
絕境之中，影後的腦子轉得飛快！
科學無法解釋，那就用玄學！
她哭着撲進他懷裏，瘦弱的身體抖得厲害。
“是……是我奶奶……”
她的臉埋在他堅硬的胸口，聲音含糊又充滿了神秘的恐懼。
“我奶奶臨終前，教我的……一種戲法……”
“她說，這是我們家祖上傳下來的，能……能憑空變出吃的……”
謝悍的身子猛地一僵。
他低頭，看着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媳婦，眼神裏的審視，變成了驚疑。
戲法？
蘇軟軟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哭得更凶了。
她緊緊抓着他的衣服，像抓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奶奶說，這東西不能讓外人知道！更不能在外人面前用！”
“不然……不然就會招來天大的禍事！”
“今天……今天我是被逼得沒辦法了……我怕你出事……嗚嗚嗚……”
“老公，你不會說出去的，對不對？”
“他們要是知道了，會把我當成妖怪燒死的！我不想死……”
她抬起頭，那雙被淚水洗過的眸子，清澈又驚恐，滿滿都是對他的依賴和哀求。
她將一個巨大的破綻，硬生生用眼淚和演技，包裝成了一個柔弱又可憐的、需要他拼死守護的家族秘密。
謝悍看着她。
看着她哭得紅腫的眼睛，看着她臉上毫不掩飾的恐懼。
他那顆因爲懷疑而變得冰冷堅硬的心，不輕不重地被扎了一下。
妖怪？
燒死？
他腦中閃過村裏那些長舌婦惡毒的嘴臉。
如果她們知道他媳婦有這種“本事”，她們真的會這麼幹。
這個傻媳婦。
身上藏着這麼大的秘密，每天該過得有多提心吊膽？
剛才那種情況，她明明可以不管他，可她卻爲了護着他，冒着被當成妖怪的風險，用了這個什麼“戲法”。
謝悍的腦補功能，再一次戰勝了理智。
他心裏那根名爲“懷疑”的刺，並沒有被拔掉。
但上面，卻被蘇軟軟的眼淚，包裹上了一層名爲“心疼”的糖衣。
他沉默了許久。
最終，伸出那只布滿老繭的大手，笨拙地擦去她臉上的淚水。
動作談不上溫柔，甚至有點粗魯。
但聲音，卻軟化了無數倍。
“別哭了。”
“以後，不準再用。”
蘇軟軟心裏那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
她知道，自己又賭贏了。
他嘴上說着不準用，其實是在擔心她。
他沒有再追問，就代表他暫時“接受”了這個說法。
她抽抽噎噎地，在他懷裏點頭。
“嗯……”
那聲音，又乖又軟，聽得人心都快化了。
屋子裏的氣氛，終於不再那麼劍拔弩張。
雖然那根刺還在，但至少，刀尖被藏了起來。
兩人之間，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心照不宣的平衡。
謝悍開始收拾碗筷，蘇軟軟就乖乖坐在床邊，像一只受了驚嚇後格外黏人的小貓，看着他忙碌。
謝悍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耳根又開始發燙。
他想擺出冷臉，可一看到她那紅紅的眼圈，心裏就只剩下別扭的心疼。
真是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就在這詭異的溫馨中。
“咚咚咚！”
院門突然被人敲響。
那力道，又急又重，嚇得蘇軟軟渾身一激靈，差點從床邊跳起來。
“誰？”
謝悍眉頭瞬間擰緊，眼神恢復了凶悍的警惕。
“謝悍！軟軟！在家不？是嬸子我啊！”
一道洪亮又熱情的大嗓門傳了進來。
是住在不遠處的王嬸。
謝悍臉色緩和了些，過去拉開門。
王嬸一陣風似的沖進來，手裏還端着個碗，碗裏是幾個熱氣騰騰的紅薯。
“哎喲我的天，剛才可嚇死我了！”
王嬸一進屋就拉着蘇軟軟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
“沒事吧軟軟？那林紅也太不是個東西了！我看她就是嫉妒你！活該！”
王嬸的到來，像一股熱浪，瞬間沖散了屋裏殘存的詭異和凝重。
蘇軟軟被她拉着，只好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
“謝謝王嬸關心，我沒事。”
“沒事就好！”
王嬸把手裏的紅薯塞給她，“剛出鍋的，快趁熱吃，壓壓驚！”
她說着，又開始打量這間煥然一新的屋子，嘴裏嘖嘖稱奇。
“哎喲，這牆糊得真敞亮！這床……軟軟你可真是個會過日子的好媳婦！”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蘇軟軟那張漂亮得不像話的小臉上，又看了看旁邊沉默高大的謝悍，笑得見牙不見眼。
“這才像個新房的樣子嘛！小兩口過日子，就得紅紅火火的！”
她一拍大腿，像是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對了！按咱們這兒的老規矩，新媳婦過門三天，可就該‘回門’了！”
“軟軟，你這都嫁過來兩天了，明天啊，可得讓謝悍陪你回趟‘娘家’！”
“去知青點，給你的那些小姐妹們送點東西，也讓她們看看，你嫁過來，過的是好日子！”
回門？
娘家？
知青點？
蘇軟軟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她下意識地，朝謝悍看了一眼。
只見謝悍那雙深邃的眸子裏，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那是一道……獵人發現獵物蹤跡時，才會有的銳利的光！
祖傳的戲法，太虛無縹緲，無從查起。
可她的“娘家”——知青點，卻是真實存在的。
她以前在知青點是什麼樣？和誰關系好？和誰關系差？
她那懦弱的性子是怎麼來的？
她身上的秘密，到底和知青點有沒有關系？
這一切，只要去了，就能找到蛛絲馬跡！
這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調查她的絕佳機會！
謝悍的心，瞬間變得火熱。
他面上，卻依舊是那副冷硬寡言的樣子。
他迎上蘇軟軟看過來的、帶着一絲詢問和不安的目光。
然後，用一種不容置喙的、當家做主的語氣，沉聲說道：
“知道了。”
“明天，就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