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沉舟扣好暗扣,手卻沒離開。
他溫熱的掌心整個貼合在她裸露的背脊上,帶着一種不容置喙的掌控力,指尖甚至惡意地在她敏感的脊柱溝裏輕輕劃動。
陸長笙渾身一僵,猛地轉身想推開他。
他卻像是早預料到她的動作,另一只手更快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她蹙眉。
“躲什麼?”
他垂眸看她,眼底那點興味變得幽深,帶着點漫不經心的玩弄。
“穿成這樣,不就是爲了給人看?”
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將她完全籠罩在衣帽間晦暗的光線裏。
身上清冽的雪鬆氣息混着一點威士忌的餘韻,強勢地侵占她的呼吸。
“霍沉舟,放開!”她掙扎,手腕被他攥得更緊,骨頭發疼。
他低笑,非但沒放,反而就着她轉身的力道,將她往後輕輕一推。
陸長笙後背抵上冰冷的鏡面,身前是他滾燙的身體,被禁錮在方寸之間。
“不是挺能算計麼?”
他俯身,嘴唇幾乎貼上她的耳廓,聲音壓得極低,帶着惡劣的笑意。
“在球場上把蕭伯年耍得團團轉,那份企劃書,很精彩啊。”
他果然知道了。
陸長笙心頭一凜。
霍沉舟能被外界認定爲港島首富霍氏家族的繼承人,實力果然不容小覷,絕非等閒之輩。
倒是她小瞧了他。
她原以爲他不過是又一個被家族光環籠罩、習慣用傲慢掩飾精明的世家子。
現在看來,他的敏銳和行動力遠超她的預估。
上午霍沉舟離開球場,坐進車裏,閉目養神,眼前卻反復浮現她站在發球台上,風拂碎發,眼神冷靜銳利的模樣。
這畫面像一根細刺,扎在他慣於掌控一切的神經上。
那絕不是一個草包美人該有的眼神。
一種莫名的煩躁驅使他撥通了特助的電話,聲音冷沉:
“查陸長笙,名下所有賬戶,近期所有資金往來,越細越好。”
霍沉舟並非對她全然無視,相反,他注意到了她刻意展露的異常,並且立刻采取了行動。
此刻,陸長笙面上卻不動聲色:
“怎麼,霍先生是覺得我搶了你的風頭,還是……壞了你的好事?”
他盯着她強作鎮定的樣子,眼底閃過一絲極淡的厭煩,卻又混合着更深的、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探究欲。
“我對你們那些小打小鬧沒興趣。”
他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指腹近乎粗魯地擦過她唇上剛剛沾染的一點水光,抹去那點豔色,動作帶着明顯的侮辱意味。
“只是提醒你,”
他的目光落在她因怒氣而微微起伏的胸口,又慢條斯理地移回她臉上,帶着毫不掩飾的輕蔑。
“靠這點小聰明和這副身子在男人堆裏周旋,小心玩火自焚。”
陸長笙氣得發笑,仰頭直視他深不見底的眼睛:
“霍先生是以什麼身份提醒我?聯姻丈夫?還是……你也想成爲那群男人中的一個?”
這話大膽又挑釁。
霍沉舟眼底最後一點笑意斂去,覆上一層寒霜。
他猛地鬆開鉗制她手腕的手,卻轉而捏住了她的下巴,力道不輕,迫使她仰起臉:
“丈夫?”
他重復這個詞,像是聽到了什麼荒謬的笑話,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陸長笙,我們爲什麼結婚,你心知肚明。”
“至於我?”
他湊近,鼻尖幾乎碰到她的,呼吸交纏,語氣卻危險至極。
“我對別人碰過的東西,沒興趣。尤其是……像你這樣,心思活絡,不安於室且蠢笨如豬的。”
他的話像淬了毒的冰棱,狠狠扎進她心裏最在意的地方。
他知道怎麼傷陸長笙最深。
可惜,她不是陸長笙。
男人在外花天酒地、逢場作戲便是理所當然,女人婚前多接觸幾個男人,怎麼就成了不安於室、蠢笨如豬?
這世道的雙重標準,在她這裏,行不通。
陸長笙的臉色配合地白了白,她不再掙扎,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像結了冰的湖面:
“說完了?”
她聲音平靜得異常,“說完了就滾出去,我要換衣服。”
霍沉舟盯着她這副冰冷抗拒的樣子,心頭那股無名火卻燒得更旺。
她越是這樣,他就越不想讓她如願。
他非但沒退開,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反而摩挲了一下她細膩的皮膚,感受到她不易察覺的顫抖,他惡劣地笑了:
“換啊。”
他嗓音低沉,帶着蠱惑,又充滿惡意。
“又不是沒看過。”
他看着她驟然縮緊的瞳孔,滿意地鬆開手,甚至還慢條斯理地幫她理了理剛才被他弄亂的肩帶:
“晚上見,霍太太。”
他退後一步,恢復了那副矜貴疏離的模樣,仿佛剛才那個惡劣逼迫的男人不是他。
轉身離開衣帽間時,他撂下最後一句:
“希望你在蕭景行的局上,也能這麼……伶牙俐齒。”
她看着霍沉舟轉身離去的背影,指尖在身側緩緩收緊。
他既已看穿她的部分布局,那麼,有些計劃,必須加速了。
蕭家別院的雪茄局,設在一處臨水的軒館。
館內是極致的宋代風雅,榫卯木構,竹簾半卷,窗外一池靜水映着疏朗的亭台影。
只是空氣中彌漫的昂貴雪茄香氣,與紙門外隱約傳來的笑鬧,給這片雅致染上了名利場的底色。
陸長笙到得不早不晚。
當她穿着那條正紅色、背後風光無限的長裙,步履從容地踏入軒館時,幾乎吸走了所有在場者的目光。
驚豔,審視,或隱晦的嫉妒。
這些目光中,有一道來自角落的陸延寧。
陸延寧一身小洋裝,與這裏慵懶享樂的氛圍格格不入。
她每每對外宣稱自己是陸家驕傲,是陸世堃最疼愛的女兒,真材實料的學霸,拒絕了家族蔭庇,自己創辦的設計公司年營收已頗爲可觀。
可那又如何?
在有些人眼裏,她拼死拼活掙來的,終究不如陸長笙嫁得好三個字。
幾個名媛正圍在陸延寧身邊,看似閒聊。
“要我說,女人還是得自己有事業,”
陸延寧晃着手中的香檳杯,聲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讓剛進來的陸長笙聽清。
“靠婚姻得來的,金山銀山,那也是別人的錢,說收走就收走了,哪有自己握着股權踏實?”
她沒指名道姓,但意有所指的目光輕飄飄掠過陸長笙那片裸露的背脊。
周圍幾人會意,低低笑作一團,帶着心照不宣的優越感。
(知性名媛林詩雅最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她慵懶地挑了眼獨自坐在角落、氣質清冷的林晚晴,聲音拔高了些,帶着毫不掩飾的惡意:
“同樣都是賤貨出身,也分三六九等呢。那位,是我那爹在外頭留下的風流債。”
“可最近,不也跟你們家那位姑爺霍沉舟打得火熱麼?可見啊,這男人……”
這話如同投入靜池的石子。
陸延寧聞言,唇角幾不可察地勾了一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沒接話。
場面上一片奇異的和氣。
陸長笙對陸延寧那點不痛不癢的諷刺充耳不聞。
她徑直走向酒水台,沒有取香檳。
而是要了一杯緋聞。
——以金酒爲底,混入山竹汁與少量辣椒,色澤緋紅,口感辛辣回甘,如同她本人。
陸長笙舉起這杯格格不入的烈酒,目光慵懶地掃過遠處那圈名媛。
尤其在陸延寧身上停頓一瞬,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血緣?
在她們這個圈子裏,血緣不過是背後使絆子時,最不值錢卻又最好用的借口。
她苦惱的是三房夠蠢,怎麼辦?
她陸延悠有厭蠢症啊!不想合作!
陸長笙仰頭悶了一口酒,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那截雪白的脖頸拉出優美弧線,緋紅酒液沾染唇瓣,更添穠麗。
周圍幾位西裝革履的紳士視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過來,帶着欣賞與探究。
她今天就是要豔冠全場,招搖過市,讓女人嫉妒,尤其是那個林晚晴。
霍沉舟這人深不可測。
既然底牌已被掀開一角,再隱藏已是徒勞。
霍沉舟這男人,敏銳、多疑、掌控欲極強,如同一頭高傲而危險的頭狼。
硬碰硬只會兩敗俱傷。
那麼,策略需要調整。
他不是厭惡她心思活絡、不安於室嗎?
他不是以施舍者和評判者的姿態居高臨下嗎?
好啊。
她就讓他好好看看,這頭他眼中的獵物,是如何反過來,一步步給他套上繮繩。
夫妻情分?
那本就是一場交易。
她現在要的,是他霍家繼承人的身份所帶來的庇護和資源,是她尚在萌芽的勢力最好的保護色。
把他當成一條需要馴服的、有價值的猛犬。
要讓他習慣她的存在,習慣她的不守規矩,甚至習慣在她身上耗費心神。
要讓他那該死的掌控欲和探究心,從厭煩轉變爲一種連他自己都難以割舍的執念。
打疼他,再給他嚐點甜頭;讓他看清她的爪牙,又讓他摸不透她的全部。
最終,要他心甘情願或不得不地爲她驅狼逐虎,在她徹底羽翼豐滿之前,成爲她最堅固的盾牌。
雖說現在她們夫妻情分淡薄,那就換一種方式……
她拈起裝飾用的新鮮櫻桃,含入口中,嫣紅的唇瓣潤澤欲滴。
隨即,她端着那杯緋聞,步履搖曳地走向獨自坐在角落、一身白裙顯得楚楚可憐的林晚晴。
“林小姐,”
陸長笙在她面前站定,聲音不高,帶着恰到好處的友善。
“一個人多悶,不去和大家聊聊?”
林晚晴抬起頭,眼神裏帶着一絲強撐的鎮定和不易察覺的敵意。
陸長笙用冷傲的眼神,像是欣賞什麼有趣物件般打量着她。
目光最終落在她纖細脖頸上那條不起眼的鉑金項鏈上,紅唇勾起一抹恍然的弧度:
“啊,這項鏈……”她語氣輕慢,帶着毫不掩飾的審視。
“沉舟提過一句,說三年前隨手買了件小玩意,倒是適合……安分待在身邊的人。”
她優雅地抿了一口杯中緋紅的酒液,眼尾掃過林晚晴瞬間蒼白的臉,笑意更深,帶着幾分慵懶的殘忍。
“他這人念舊,養個小貓小狗也總舍不得丟。不過,”
她微微傾身,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嗓音,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
“玩意兒終究是玩意兒,戴再久,也上不得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