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玄的“恩寵”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的漣漪迅速演變成洶涌的暗流。份例加倍,用度比肩側妃,甚至內務府親自送來華服珠釵……這一切殊榮,將沈知微這個原本寂寂無名的侍妾,瞬間推到了王府後院的風口浪尖。
往日冷清的小院,如今時不時便有“路過”的丫鬟婆子,或是一些位份稍低、試圖打探消息的侍妾前來“串門”。空氣中彌漫着探究、嫉妒與若有似無的敵意。沈知微疲於應付,心中那根弦繃得更緊。她知道,這虛假的繁榮之下,是蕭景玄爲她搭建的審判台,只等她行差踏錯。
真正的風暴,在蕭景玄連續第三日宿在她院中的夜晚,達到了頂峰。
這晚,他來得比前兩日更晚些,身上帶着淡淡的酒氣,混合着他本身清冽的檀香,形成一種更具侵略性的氣息。他揮退所有下人,屋內頓時只剩下他們二人,紅燭搖曳,將氣氛烘托得曖昧而緊繃。
沈知微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前兩夜他雖留宿,但大多只是和衣而臥,或是在外間榻上看書,並未有實質性的親近。但今晚,他深邃眼眸中暗涌的波光,以及那不同於往日的、帶着一絲灼熱與占有欲的目光,讓她清晰地意識到——戲,恐怕要做全套了。
"王爺。"她垂首行禮,聲音帶着不易察覺的微顫。
蕭景玄沒有立刻說話,只是踱步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壓迫性的陰影。他伸手,指尖輕輕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與他對視。
"這幾日,可還習慣?"他的聲音比平日更低沉幾分,帶着酒後的微啞,指腹若有似無地摩挲着她細膩的肌膚,帶來一陣戰栗。
沈知微強迫自己鎮定,眼底努力維持着恭順與一絲恰到好處的羞怯:"蒙王爺厚愛,妾身受寵若驚。"
"只是驚麼?"他俯身靠近,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耳畔,帶着酒意的氣息幾乎將她籠罩,"就沒有……些許歡喜?"
他的靠近帶着強烈的男性氣息,混合着酒意,幾乎要將她吞噬。沈知微能感覺到他呼吸的變化,變得有些粗重,以及那雙深眸中逐漸燃起的、並非全然僞裝的暗火。他是假意恩寵,但此刻,身體的反應卻帶着幾分真實的、難以自控的躁動。她的容貌、她偶爾流露的與衆不同,以及連日來的"特殊對待",似乎都在挑戰着他的自制力。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一旦假戲真做,她將徹底陷入被動,再難有轉圜餘地。
電光火石之間,沈知微腦中飛速運轉。硬抗不行,迎合更是死路。必須找一個他無法拒絕,又能立刻打斷這曖昧氛圍、且合乎情理的理由!
就在蕭景玄的手臂環上她的腰肢,將她往懷裏帶,灼熱的唇即將落下的瞬間,沈知微猛地吸了一口氣,臉上瞬間褪去血色,眉頭緊緊蹙起,發出一聲極輕卻足夠讓他聽見的抽氣聲:"嘶……"
她整個人像是突然脫力般,軟軟地靠向他,卻又在接觸到他胸膛前,用手輕輕抵住,身體微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蕭景玄動作一頓,眼底的欲色被一絲疑惑取代:"怎麼了?"
沈知微抬起眼,眸中水光氤氳,卻不是情動,而是帶着幾分窘迫、難堪與強忍不適的脆弱。她雙頰飛紅,這次不是羞怯,而是急出來的。她咬了咬下唇,聲音細若蚊蚋,帶着難以啓齒的羞澀:
"王爺……妾身……妾身身子……今日恐不便伺候王爺……" 她的話語含糊,但那雙帶着祈求和無措的眼睛,以及她下意識護住小腹的動作,卻清晰地傳遞了某個信息。
蕭景玄是何等聰明之人,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
所有的旖旎氣氛如同被戳破的泡沫,瞬間消散。
他箍在她腰間的手臂僵了僵,眼底翻涌的情欲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打斷的愕然,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懊惱和釋然?
他自然是假意恩寵,但方才那一刻,身體的反應卻真實得讓他自己都心驚。此刻這突如其來的"不便",像一盆冷水,不僅澆熄了他身體的躁動,也讓他混亂的頭腦瞬間清醒了幾分。
他審視着她,試圖從她那雙看似羞窘難當的眼中找出演戲的痕跡。女子月事乃隱私,更是被視爲"不潔",通常會主動避諱。她以此爲由拒絕,看似合理,但時機未免太過巧合。是真的恰逢其時,還是……她急中生智的推脫之詞?
沈知微屏住呼吸,感受到他審視的目光,心跳如擂鼓。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更加虛弱和難堪,甚至額角都逼出了細密的冷汗(一半是急的,一半是用力憋氣憋的)。她賭的就是古人對此事的忌諱,以及蕭景玄那點未泯的、屬於上位者的"體面"。
良久,蕭景玄箍着她的手臂緩緩鬆開。
他後退了半步,拉開了兩人之間過於親密(且此刻略顯尷尬)的距離。臉上恢復了慣常的淡漠,只是眼底深處還殘留着一絲未散盡的復雜情緒。
"既然身子不適,便早些歇息。"他的聲音恢復了平穩,聽不出喜怒,"明日讓太醫來看看,開些調理的方子。"
"謝王爺體恤。"沈知微心中一塊大石落地,連忙低下頭,聲音依舊細弱,帶着恰到好處的"羞愧"。
蕭景玄不再多言,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要穿透她的僞裝,看清她心底最真實的想法。最終,他什麼也沒說,轉身,大步離開了內室。這一次,他甚至連外間都沒有停留,徑直離開了小院。
聽着他遠去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夜色中,沈知微才徹底鬆懈下來,渾身脫力般滑坐在冰涼的地板上,後背早已被冷汗浸溼。她撫着依舊狂跳不止的心口,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
總算……利用這古老的"護身符",險之又險地化解了這場侍寢危機。
然而,她也清楚,蕭景玄不是那麼容易糊弄的。這次急中生智,雖暫時逼退了他,但恐怕也讓他對她的"機變"和"巧合"產生了更深的懷疑。他離去前那深深的一瞥,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提醒着她,危機遠未解除。
連續三日的“專寵”,如同烈火烹油。府內的流言蜚語愈發不堪,明裏暗裏的刁難也接踵而至。送來的飯菜時而冷硬,時而鹹澀;去領份例時,管事嬤嬤的笑容也帶着幾分陰陽怪氣。
這日午後,沈知微覺得院內憋悶,便帶着小梅到花園散心,想暫時逃離那令人窒息的目光。秋日花園景致蕭索,倒也清靜。她故意避開人多之處,沿着偏僻的蓮池小徑慢慢走着。
池中殘荷寥落,秋水泛着寒光。
剛走到一處假山旁,身後卻傳來一陣環佩叮當之聲。沈知微回頭,只見林侍妾帶着兩個丫鬟,嫋嫋娜娜地走了過來,臉上掛着看似親切,實則帶着鋒芒的笑容。
“喲,這不是沈妹妹嗎?真是巧了。”林侍妾聲音嬌媚,目光卻如同淬了毒的針,在沈知微身上掃視,“妹妹如今可是王爺心尖上的人兒,怎麼獨自在這冷清地方逛?莫不是……王爺今日沒空陪妹妹?”
話語裏的酸意幾乎要溢出來。
沈知微不欲與她糾纏,微微屈膝:“林姐姐安好。妹妹只是隨意走走,這便回去了。”
“急什麼呀?”林侍妾上前一步,攔住她的去路,親熱地挽住她的手臂,力道卻不容拒絕,“姐妹們難得遇上,說說話嘛。聽說妹妹前幾日受了驚嚇,姐姐我心裏可是惦記得很呢。”
她一邊說着,一邊將沈知微往池邊帶。沈知微心中警鈴大作,試圖掙脫,卻發現林侍妾看似柔弱,手勁卻極大。
“林姐姐,此處臨水,還是小心些爲好。”沈知微沉聲道,腳下用力,不肯再往前。
“妹妹說的是呢,”林侍妾笑容不變,眼底卻閃過一絲狠厲,“這池水涼得很,若是不小心掉下去,可就不好了……”
話音未落,她腳下似乎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驚呼一聲,整個人猛地向沈知微撞去!同時,她挽着沈知微的手臂用力一推!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沈知微早有防備,在她撞來的瞬間側身想躲,卻低估了林侍妾的決心和力道。腳下一滑,再加上那狠狠一推,她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後倒去!
“小主!”小梅的驚叫聲尖銳響起。
噗通!
冰冷的池水瞬間將沈知微包裹,刺骨的寒意如同千萬根細針扎入肌膚。秋水寒涼,瞬間奪走了她的呼吸。她掙扎着浮出水面,嗆咳不止,手腳因爲寒冷而迅速僵硬。
“救命啊!沈妹妹落水了!”林侍妾站在岸邊,驚慌失措地大喊,臉上卻帶着一絲計謀得逞的快意。
沈知微在水中沉浮,意識因爲寒冷和窒息而有些模糊。她看到小梅想跳下來救她,卻被林侍妾的丫鬟死死拉住。看到林侍妾那虛假的焦急表情……
就在她力竭,身體緩緩下沉之際,一道玄色身影如同疾風般掠過,沒有絲毫猶豫,直接躍入了冰冷的池水中!
強大的力量破開水面,一雙堅實的手臂牢牢箍住了她的腰,將她帶離了那令人絕望的深淵。
“咳……咳咳……”沈知微伏在那人懷裏,劇烈地咳嗽着,冰冷的身體接觸到熟悉的、帶着體溫的胸膛,竟生出一絲荒謬的依賴感。
蕭景玄將她緊緊抱在懷中,玄色的衣袍被水浸透,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精壯的線條。他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薄唇緊抿,那雙深邃的眸子裏翻涌着滔天的怒意,如同即將掀起風暴的寒潭。
他抱着沈知微,一步步走上岸。水珠順着他的發梢、臉頰不斷滴落,周身散發出的凜冽寒氣,比池水更甚。
岸上的林侍妾早已嚇得臉色慘白,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王、王爺……妾身……妾身不是故意的,是沈妹妹她自己不小心……”
蕭景玄看都未看她一眼,目光如冰刃般掃過拉住小梅的那兩個丫鬟。那兩個丫鬟嚇得魂飛魄散,立刻鬆了手。
“傳太醫!”他聲音冰冷,不容置疑。隨即,他打橫抱起瑟瑟發抖、嘴唇發紫的沈知微,大步流星地朝着她的院落走去,留下一地狼藉和面如死灰的林侍妾。
——
回到院中,蕭景玄直接將她抱進內室,吩咐下人準備熱水姜湯,又讓人去催太醫。他親自用厚厚的錦被將沈知微裹緊,動作甚至算得上輕柔,但臉色卻始終陰沉。
沈知微蜷縮在被子裏,身體止不住地發抖,牙齒都在打顫。落水的恐懼和冰冷的後遺症讓她無比脆弱。
太醫很快趕來,診脈後說是寒氣入體,開了驅寒安神的方子。小梅紅着眼眶趕緊去煎藥。
屋內只剩下他們二人。
蕭景玄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她臉色蒼白,溼漉漉的頭發貼在臉頰,顯得格外柔弱可憐。但那雙眼睛,在經歷了最初的驚恐後,此刻卻異常清明,甚至帶着一絲冰冷的嘲弄。
她知道,他未必相信林侍妾那套說辭。但他會如何處置?
“感覺如何?”他開口,聲音依舊沒什麼溫度。
“冷……”沈知微聲音微顫,這是實話。她頓了頓,抬起溼漉漉的眼睫看着他,語氣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多謝王爺……救命之恩。”
蕭景玄凝視着她,沒有錯過她眼底那一閃而過的情緒。她果然不簡單,在經歷了生死一線的驚嚇後,竟還能如此迅速地恢復冷靜,甚至試圖觀察他的反應。
“在本王府中,竟發生此等‘意外’,”他緩緩開口,每個字都帶着寒意,“是本王疏忽了。”
他特意加重了“意外”二字。
沈知微心下了然。他不會爲了她這個“可疑之人”,去重罰一個背景可能不俗、且只是“意外”推她下水的侍妾。至少,明面上不會。
“是妾身自己不小心,與旁人無關。”她垂下眼睫,順從地接過他的話,心裏卻一片冰涼。這王府,果然步步驚心。而眼前這個男人,他的“恩寵”是假的,他的維護,也帶着權衡利弊的冷漠。
蕭景玄看着她這副逆來順受的模樣,心底那股無名火卻燒得更旺。她越是表現得懂事、識大體,他就越覺得她深不可測。
“好生歇着。”他最終說道,語氣聽不出情緒,“此事,本王會給你一個交代。”
至於這交代是什麼,沈知微已不再期待。
他轉身離開,玄色的背影依舊挺拔,卻帶着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疏離。
沈知微裹緊被子,感受着身體內部傳來的陣陣寒意。侍寢的危機看似暫時以這種詭異的方式化解了,但落水的驚魂,以及蕭景玄那深不見底的懷疑,都讓她明白,自己仿佛置身於一個更大的漩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