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時鳶到家塾時,國公府幾個姑娘皆已經到了。
徐令容沖她招手,溫時鳶彎唇笑了笑,和幾個姊妹互相見過禮後方才坐下。
徐令容湊朝她湊過身子,苦着臉道:“溫妹妹,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同你在家塾上課了。”
溫時鳶疑惑,以眼神詢問她怎麼了。
“母親要我繡嫁衣,安心備嫁。”
溫時鳶先是一怔,很快反應過來。
徐令容的親事在兩年前就定下了,要嫁的是文昌侯府的嫡次子。
大房長女和二房長女嫁的都是宗子,一進門就接管了婆家的中饋,體面風光之餘也着實辛苦,所以在給下頭幾個姑娘相看親事時,長輩們便將目光更多的放在了各府次子和幼子上面。
徐令容和薛二公子的婚期定在五月十八,距今不足兩月,確實是需要安心備嫁了。
想到這,溫時鳶不由得輕笑道:“家裏這麼多繡娘,哪裏用得着姐姐親自動手,二舅母讓姐姐安心備嫁,無非是想讓姐姐親自繡成親當日要用的紅蓋頭,圖個夫妻美滿的好意頭。”
徐令容被她打趣的雙頰緋紅,正嬉鬧着,忽見一道修長的身影入內。
“謝夫子居然回京了。”
徐令容小聲說罷,連忙挺直脊背,坐的板板正正。
若問徐三姑娘爲何是這樣的反應,自是因爲她口中的這位謝夫子雖然年輕,卻比幾個老先生更爲嚴苛。
其他姑娘和屏風另一側的幾位公子也都和徐令容一樣,都在瞬間坐直了身子。
溫時鳶稍抬眼臉,意外地撞入一道視線之中。
深邃,淡漠而又隱晦不明。
謝清宴一身天青色錦袍,腰束玉帶,於日光中進來,天青色的錦袍猶如落了一層霜華。
兩人對視片刻後,謝清宴朝着溫時鳶微微點頭,疏離有禮。
謝清宴,定遠侯府世子,三歲出口成章,五歲寫詩,十六歲時便三元及第,成爲大梁年紀最小的狀元。
十七歲授官,在崇政殿舌戰群儒,這樣風華絕代的人,卻毛遂自薦,做了安國公府的夫子。
他有官身,每日要上朝、要在官署處理公務,遂只能在休沐和閒暇時來國公府授課。
饒是如此,安國公府的幾位主子也都將他奉爲上賓。
細細想來,從他第一日授課到今,已有四載。
……
姑娘家不比幾位要科考的哥兒,每日在家塾學兩個時辰即可。
散學後,溫時鳶同幾位姑娘說說笑笑的往外走。
因着徐令容不來家塾,餘下四位姑娘便也都說打明日起就不來了。
四姑娘轉眸看向溫時鳶:“溫姐姐,你明日還來嗎?”
溫時鳶杏眸微閃:“容姐姐和幾位妹妹都不來,我自然也是不來的。”
“只是……”
想到什麼,溫時鳶猶疑道:“咱們要不要和謝夫子說一聲?”
“啊?”
姑娘們像是約好了一般,臉上齊齊露出不要的神色來。
徐令容挽上溫時鳶的胳膊:“溫妹妹,謝夫子那麼嚇人,你都不害怕的嗎?”
五姑娘徐令玥小聲道:“每次見了謝夫子,我都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溫時鳶腦海裏閃過謝清宴清雋出塵的身影。
謝夫子什麼時候都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樣,她瞧着也會害怕,可頂着那麼一張好看的臉,怎麼都和嚇人兩個字沾不到邊啊。
四姑娘徐令嫺一雙眼睛眨啊眨,突然笑着看向溫時鳶:“咱們幾個姊妹裏,就溫姐姐不怕謝夫子,不如,就讓溫姐姐作爲代表,替我們和謝夫子答謝師恩吧。”
衆人齊齊點頭。
溫時鳶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就這麼稀裏糊塗的接下了重任。
她中午一貫都是和老太太一起用的,所以和姐姐妹妹們作別後,帶着竹心直奔壽安堂。
“外祖母,我回來了!”
還沒入內,溫時鳶就已高聲喊了起來,待見着屋裏還有其他人,趕忙噤了聲。
老太太沖她招手:“快過來坐,就等着你了。”
溫時鳶下意識的挺直了脊背,沖端坐在老太太對面的男子微微欠身:“見過夫子。”
謝清宴朝她看過來:“此刻不在學堂,姑娘不必多禮。”
他這般說,溫時鳶卻不敢大意,行爲舉止都比尋常規矩了許多。
老太太看着旁邊過於乖巧的外孫女,忍不住沖謝清宴笑着道:“我家這幾個丫頭都是嬌客,平日裏連她們父兄都不怕,卻獨獨怕你這個小夫子。”
溫時鳶聽着,神色微窘。
飯罷,老太太讓溫時鳶送謝清宴出門。
想到自己身上擔負的重任,溫時鳶也沒有拒絕,和謝清宴一前一後的走了出去。
她垂着眼眸,心裏想着自己要如何開口,一時間沒注意到前面的人腳步停下。
結果自然是結結實實的撞到一堵肉牆上。
溫時鳶後退兩步,輕揉着微微發紅的鼻尖,見前面的人轉身,忙淺聲道:“時鳶莽撞,冒犯夫子了。”
不知爲何,她總覺得謝夫子是那種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神仙。
這樣的人,也不知會娶一個什麼樣的妻子。
“撞疼了?”
清潤的嗓音自頭頂上方響起,溫時鳶連忙回過神來,有些慌亂的搖了搖頭。
一陣沉默。
溫時鳶抬眼,躊躇片刻後輕聲開口:“謝夫子,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說。”
謝清宴沒出聲,只略一點了點頭。
“我們姐妹幾個商量後決定今日後就不去家塾上課了,一來,容姐姐婚期將近,需要安心備嫁,二來,兩位表哥再有幾個月就要秋闈,也不宜再讓先生我們幾個姑娘費心。”
溫時鳶說完,半晌才聽到謝清宴的聲音響起。
“姑娘所說我知道了,謝某今日拜訪老太太,本也是爲了辭去夫子一職。”
溫時鳶怔住,下意識的抬頭看去,不料正對上他看向她的視線。
莫名的,溫時鳶覺得耳尖有些發熱。
早就聽說謝夫子如今很得聖上看重,本身要處理的公事就十分繁雜了,會辭去夫子一職也在情理之中。
思及此,溫時鳶盈盈一拜:“一日爲師,終生爲師,時鳶在此謝過夫子傳道授課之恩,也祝夫子日後前程似錦,仕途坦蕩,早覓良人。”
謝清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