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剛爬上黃土塬的坡頂,東溝村的曬場就飄起了快遞單的油墨香。張成蹲在泡沫箱堆旁,手裏攥着支馬克筆,正幫小芳核對地址——小姑娘眼神亮得像浸了晨露,卻總把“西安市”寫成“西安士”,張成只好在旁邊畫個小太陽提醒:“‘市’字下面是點,不是橫,就像咱們塬上的太陽,得有個尖兒。”
“知道啦張哥!”小芳吐了吐舌頭,趕緊改過來,“昨天我媽給我弟寄了箱蘋果,他在西安讀高中,說收到一定要給我拍照片!”
老周推着輛獨輪車過來,車鬥裏裝滿了冰袋,呼哧呼哧地喘着氣:“張成,快遞車還有半小時到,咱們得把這些冰袋都塞進箱子裏,不然蘋果路上要壞。對了,王書記去縣上了,說要去發改委跑修路的補充材料,讓你盯着點發貨。”
張成剛應下來,口袋裏的手機就震了——是王麗發來的微信,附帶一張照片:縣發改委走廊的牆上貼着“鄉村振興項目公示表”,柳河鄉“四村通硬化路”的申請排在最後,備注欄寫着“需補充村民意願調查”。文字消息是:“趙志強的人說咱們村民籤字不夠,我中午趕回來,你能不能先去石窪村找劉支書,讓他幫忙組織村民補籤字?”
“沒問題!”張成回完消息,把馬克筆塞給小芳,“你們先打包,我去石窪村一趟,中午就回來。”
他剛要走,劉大叔提着個布袋子追上來,裏面裹着兩個熱乎乎的玉米餅:“張同志,路上吃,剛從灶膛裏掏出來的,還熱乎着呢!石窪村路遠,別餓着。”布袋子上還沾着灶灰,張成接過來,指尖能摸到餅子的溫度,像揣了個小暖爐。
去石窪村的路比上次更難走,前兩天下過小雨,土路被軋出深深的車轍,三輪車一顛,張成手裏的布袋子就晃一下,玉米餅的香味飄出來,引得路邊的土狗跟着跑了半裏地。快到村口時,他看見劉支書蹲在窯洞前的石磨旁,正跟幾個老人說話,地上攤着幾張泛黃的紙,是上次說的“村民修路意願表”。
“張同志來啦!”劉支書看見他,趕緊站起來,手裏的煙袋鍋子都忘了拿,“俺們正說呢,要是路能修通,俺們把後院的荒地開出來種花椒,聽說花椒能賣好價錢!”
幾個老人也圍過來,七嘴八舌地說:“俺們都願意籤字!就算出力氣俺們也願意,只要能修路!”“俺家娃在深圳打工,說要是路通了,明年就開車回來過年!”
張成把王麗的意思一說,劉支書立刻喊來村裏的會計,拿了支鋼筆,挨家挨戶去敲門。石窪村的窯洞散落在山坡上,張成跟着跑了十幾戶,每到一戶,老人都顫巍巍地接過筆,在紙上籤下自己的名字,有的老人不會寫,就按個紅手印,指印在白紙上,像一朵朵小梅花。
走到村尾的王奶奶家時,老人正坐在炕頭縫衣服,看見他們來,趕緊摸出個布包,裏面是幾顆曬幹的紅棗:“張同志,嚐嚐,俺自己曬的,甜得很。”她的手有點抖,籤名字時,筆在紙上劃了好幾道,才勉強寫全“王桂英”三個字。
“奶奶,您放心,路肯定能修通。”張成幫她把紙疊好,放進包裏。
王奶奶拉着他的手,眼睛裏有點溼:“俺等這條路等了二十年了,年輕時俺男人去縣城賣糧,走土路摔斷了腿,要是當時有路,他也不會……”話說到一半,老人哽咽了,用袖口擦了擦眼睛。
張成心裏酸酸的,拍了拍老人的手:“奶奶,您別急,明年春天,咱們就能走在新路上了。”
收集完籤字,已經快中午了。劉支書非要留張成吃飯,炕桌上擺着醃蘿卜、小米粥,還有一盤炒土豆絲,雖然簡單,卻吃得張成心裏暖暖的。吃完飯,他剛要走,劉支書突然想起什麼,從炕席下摸出個筆記本:“張同志,俺想起個事,去年刀疤的工程隊修蓄水池時,俺看見他們把剩下的水泥拉到西坡村去了,好像是修西坡村的水塔,這個筆記本上記着他們拉水泥的日子,你拿着,說不定有用。”
張成接過筆記本,封面已經磨破了,裏面的字跡歪歪扭扭,卻一筆一劃記得清楚:“2023年10月15日,刀疤的車拉水泥5袋,去西坡村”“10月20日,拉水泥3袋”……他心裏一喜,這又是一條重要線索,趕緊把筆記本放進包裏:“劉支書,太謝謝您了!這個對我們太重要了!”
往回趕的時候,天陰了下來,風也大了,黃土塬上的雲黑壓壓的,像是要下雨。張成騎着三輪車,心裏想着趕緊把籤字和筆記本交給王麗,沒注意到路邊的土坡上有幾塊鬆動的石頭。
剛走到半路,突然“轟隆”一聲,土坡上的石頭滾了下來,砸在三輪車的後輪上,車一下子歪了,張成沒坐穩,摔在地上,膝蓋磕在石頭上,疼得他齜牙咧嘴。三輪車側翻在路邊,車鬥裏的籤字表和筆記本散落在地上,眼看就要被風吹走。
“糟了!”張成顧不上疼,趕緊爬起來去撿,剛把東西抱在懷裏,雨點就砸了下來,豆大的雨點打在臉上,生疼。他想把三輪車扶起來,可後輪被石頭卡住了,怎麼推都推不動。
就在這時,一輛白色的SUV開了過來,車窗降下,露出王麗的臉:“張成!你怎麼了?”
王麗趕緊停下車,跑過來扶他:“摔着哪兒了?疼不疼?”她看見張成的膝蓋滲出血,眉頭一下子皺起來,從車裏拿出急救包,蹲下來幫他清理傷口,動作又輕又快:“怎麼這麼不小心?下這麼大雨,怎麼不躲躲?”
“我怕籤字表被雨淋了……”張成有點不好意思,看着王麗認真的側臉,她的頭發被雨水打溼了,貼在額頭上,手裏的棉籤輕輕擦着他膝蓋的傷口,有點涼,卻又有點暖。
“傻不傻?”王麗瞪了他一眼,卻又忍不住笑了,“籤字表溼了可以再補,你要是摔出個好歹,誰跟我一起跑項目?”她幫張成貼上創可貼,又去扶三輪車,兩人一起使勁,終於把車扶了起來。
“上車,我送你回去。”王麗把三輪車推到路邊,讓張成坐進SUV。車裏有股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和王麗身上的味道一樣。王麗遞給他一條幹毛巾:“擦擦臉,別感冒了。對了,村民籤字都收齊了嗎?”
張成把懷裏的籤字表和筆記本遞過去:“都齊了,劉支書還幫我找了個筆記本,記着刀疤去年拉水泥去西坡村的日子,說不定西坡村的水塔也是用的劣質水泥。”
王麗翻看着筆記本,眼睛亮了:“太好了!這個證據太關鍵了!等咱們把西坡村的水塔也查一下,就能形成完整的證據鏈了。”她抬頭看向張成,發現他正盯着自己的頭發,忍不住摸了摸:“怎麼了?頭發很亂嗎?”
“沒有,就是……”張成趕緊移開目光,臉頰有點燙,“就是覺得你剛才幫我處理傷口的時候,挺像我姐的,我姐也總這麼嘮叨我。”
王麗笑了,眼睛彎成了月牙:“你姐肯定是個細心人。對了,我剛才去縣發改委,李縣長偷偷跟我說,趙志強最近在跟一個外地老板談,想在柳河鄉搞個‘生態旅遊區’的項目,說是要占東溝村的蘋果園,其實就是想把地圈起來,套取國家補貼。”
“又是套補貼?”張成皺起眉頭,“東溝村的蘋果園是村民們的命根子,他怎麼能這麼幹?”
“所以咱們得趕緊把修路的事定下來,只要路通了,村民們的蘋果能賣出去,合作社能壯大,趙志強就沒理由動蘋果園。”王麗握着方向盤,眼神很堅定,“不過李縣長說,趙志強已經在縣常委會上提了這個項目,下周就要討論,咱們得抓緊時間。”
SUV在雨裏行駛着,雨點打在車窗上,發出“噼裏啪啦”的響聲。張成看着王麗的側臉,她的神情很專注,偶爾會抬手擦一下臉上的雨水,他突然覺得,有這樣一個並肩作戰的夥伴,再難的事,好像也沒那麼可怕了。
回到鄉政府時,雨已經停了,夕陽從雲縫裏鑽出來,給黃土塬鍍上了一層金色。王麗把張成送到宿舍門口,又從車裏拿出個保溫桶:“這是我早上從家裏帶的雞湯,本來想中午跟你一起吃,結果去了縣上,你趕緊趁熱喝,補補身子。”
張成接過保溫桶,暖暖的,心裏也暖暖的:“謝謝你,王書記,你也還沒吃飯吧?一起吃?”
王麗笑了笑:“不了,我得趕緊把籤字表整理好,明天一早就送到縣發改委。你好好休息,膝蓋別沾水。”說完,她轉身走了,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張成的宿舍門口。
張成回到宿舍,打開保溫桶,雞湯的香味飄了出來,裏面還有幾塊雞肉和紅棗。他喝了一口,雞湯很鮮,帶着點甜味,是他來柳河鄉後喝到的最香的湯。他一邊喝,一邊翻看着劉支書的筆記本,心裏想着明天要去西坡村看看水塔,收集更多證據。
晚上,張成正在整理證據,突然聽到敲門聲,開門一看,是王麗。她手裏拿着件藍色的外套:“我剛才整理衣服,發現這件外套是我老公的,他穿不上了,你比他瘦,應該能穿,你膝蓋受傷了,晚上出去多穿點,別着涼。”
張成接過外套,衣服上有股淡淡的陽光味:“謝謝你,王書記,你太細心了。”
王麗笑了笑:“跟我客氣什麼?對了,我剛才跟西坡村的村支書通了電話,他說明天可以帶咱們去看水塔,還說去年刀疤修水塔的時候,村民們也覺得不對勁,只是沒人敢說。”
“太好了!”張成很高興,“明天咱們一起去,爭取把水塔的證據也拿到手。”
王麗點了點頭,又叮囑了幾句讓他好好休息,才轉身走了。張成拿着外套,站在門口,看着王麗的身影消失在樓道盡頭,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慢慢發芽。
第二天一早,張成穿上王麗給的外套,大小正合適。他走到樓下時,王麗已經在門口等着了,手裏拿着兩個饅頭和一袋鹹菜:“早上食堂沒開門,咱們路上吃。”
兩人坐着SUV,往西坡村駛去。西坡村比石窪村更偏,路更難走,SUV在土路上顛簸着,王麗偶爾會提醒張成:“坐穩了,前面有個大坑。”
到西坡村時,村支書老陳已經在村口等着了。他穿着件灰色的中山裝,手裏拄着個拐杖,臉上滿是皺紋:“王書記,張同志,你們可來了!水塔就在村東頭,俺帶你們去。”
西坡村的水塔是個圓柱形的水泥塔,大概有十幾米高,塔身有幾道明顯的裂縫,有的地方還露出了裏面的鋼筋。老陳指着水塔:“你們看,這水塔才用了半年,就裂成這樣了,去年刀疤的工程隊來修的時候,俺就說這水泥有問題,他們還跟俺吵,說俺不懂工程。”
張成繞着水塔走了一圈,用手摸了摸塔身的水泥,一摳就掉渣,和石窪村蓄水池的水泥一模一樣。他拿出相機,拍了幾張照片,又從包裏拿出劉支書的筆記本:“陳支書,您還記得去年刀疤的工程隊拉水泥來的日子嗎?劉支書的筆記本上記着10月15號和20號,您有印象嗎?”
老陳想了想,點了點頭:“有印象!10月15號那天,俺正好在村口的小賣部買東西,看見刀疤的車拉着水泥過來,還掉了一袋在地上,俺撿起來看了看,袋子上連個商標都沒有,當時就覺得不對勁。”
王麗拿出錄音筆,把老陳的話錄了下來:“陳支書,謝謝您,這些對我們太重要了。您放心,我們一定會向上反映,讓刀疤他們付出代價。”
從西坡村出來,已經是中午了。王麗提議去縣城吃午飯,順便把證據給縣紀委的同志送過去。兩人在縣城找了家小飯館,點了兩碗面,剛吃了幾口,王麗的手機就響了,是她女兒的老師打來的:“王女士,您女兒今天在學校發燒了,體溫38度5,您能不能來學校接她去醫院?”
王麗的臉色一下子變了:“好,我馬上就來!”掛了電話,她着急地說:“張成,我得去學校接我女兒,證據你幫我送到縣紀委的李主任那裏,地址我發給你。”
“你別急,先去接孩子,證據的事交給我。”張成趕緊說,“你路上小心,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
王麗點了點頭,匆匆結了賬,就往學校趕。張成看着她着急的背影,心裏有點擔心,趕緊吃完飯,拿着證據往縣紀委趕。
縣紀委的李主任很熱情,接過證據,仔細看了看:“張同志,這些證據很重要,我們會盡快調查。不過趙志強在縣裏的關系網很復雜,你們一定要注意安全,別讓他察覺到。”
張成點了點頭:“謝謝您,李主任,我們會小心的。”
從縣紀委出來,張成給王麗打了個電話,問她女兒的情況:“孩子怎麼樣了?醫生怎麼說?”
王麗的聲音有點沙啞:“醫生說是感冒引起的發燒,已經開了藥,我現在帶她回家休息。謝謝你,張成,證據送過去了嗎?”
“送過去了,李主任說會盡快調查。你好好照顧孩子,鄉上的事有我呢。”張成說。
“好,辛苦你了。”王麗掛了電話。
張成回到鄉政府時,已經是下午了。他剛走進辦公室,就看見老周着急地跑過來:“張成,不好了!趙磊帶着幾個人來合作社了,說要查咱們的賬,還說咱們合作社是非法經營!”
張成的臉色一下子變了:“什麼?他怎麼敢來查賬?”
“不知道,他說他是‘縣農業局的特派員’,有權利查賬。”老周着急地說,“村民們都很生氣,跟他們吵起來了,你快去看看吧!”
張成趕緊往合作社跑,遠遠就看見合作社門口圍了很多人,趙磊穿着件黑色的皮夾克,手裏拿着個文件夾,正跟村民們吵:“你們這合作社沒在縣裏備案,就是非法經營!我有權查封!”
“你胡說!我們有備案證明!”東溝村的李大爺拿着備案證明,激動地說,“你就是想找茬!”
“我找茬?”趙磊冷笑了一聲,一把奪過備案證明,撕了個粉碎,“現在沒備案了,我看你們還怎麼經營!”
“你敢撕我們的備案證明!”張成沖過去,指着趙磊,“你這是違法的!我已經報警了,警察馬上就到!”
趙磊看見張成,臉色變了變:“又是你!我告訴你,這是安和縣,我說了算!就算警察來了,也不敢把我怎麼樣!”
就在這時,警車的聲音響了起來,趙磊的臉色一下子白了。警察下車後,問明了情況,把趙磊帶走了。村民們都鬆了口氣,李大爺拉着張成的手:“張同志,謝謝你,要是沒有你,咱們的合作社就完了。”
“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張成說,“備案證明撕了沒關系,我們可以去縣裏補辦,只要咱們齊心協力,就不怕他們搗亂。”
晚上,張成給王麗打了個電話,把趙磊查賬的事跟她說了說。王麗聽了,很生氣:“趙磊太囂張了!等我明天回鄉上,咱們就去縣農業局投訴他!”
“你別着急,先照顧好孩子。”張成說,“鄉上的事有我呢,你放心。”
掛了電話,張成坐在辦公室裏,看着窗外的夜空。黃土塬上的夜空很幹淨,星星很亮。他想起王麗給自己的雞湯,給自己的外套,想起兩人一起下村、一起解決問題的日子,心裏暖暖的。他知道,未來還會有很多困難,趙志強和趙磊不會善罷甘休,但只要他們並肩作戰,就一定能克服所有困難,讓柳河鄉的路通起來,讓村民們的日子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