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香院，薛家住處。
方才在賈母處的風波暫息，薛家母子三人回到院中。
內堂裏一時相對無言，氣氛頗有些尷尬。
薛姨媽端起茶碗，卻又重新放下，眼神不善的看着薛蟠。
“說吧，方才在老太太跟前，你那些混賬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正低頭默默喝茶的薛寶釵，聞言身軀微微一顫，執杯的手緊了緊，顯然也明白母親指的是什麼話。
薛蟠見話已挑開，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
梗着頸道：“母親，兒子覺得那瑞兄弟儀表堂堂，武功蓋世，如今又在西廠那等煊赫衙門當差，前途不可估量。”
他聳了聳肩繼續道：“我想着不能讓妹妹在榮府那不明不白的耗着，倒不如許給瑞兄弟。往後我薛家在神京城，也能得一個強力的幫扶，豈不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咣當～”
薛寶釵手上茶盞失手滑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她顧不得上來替她收拾的香菱，臉上瞬間飛起兩團霞紅。
羞惱嗔道：“哥哥吃醉酒又在胡言，倒是開起妹妹玩笑來了。我一個姑娘家，倒是成了被推來推去沒人要似的。”
薛姨媽也氣惱道：“你這混賬東西今天是吃多了黃湯，發起酒瘋不成？
那賈瑞是什麼根底？不過是賈家一個旁支破落戶，如何能與我薛家相提並論，談婚論嫁？”
她又壓低聲音道：“我聽你姨媽和鳳丫頭私下議論，那西廠看着威風，實則根基淺薄，又與那太上皇不對付。
說不得哪天風向一變，就被連根拔起。況且……那畢竟是宮中宦官掌控的地方，傳出去名聲也甚是不好聽。”
薛蟠滿不在乎道：“宦官又怎麼了？咱家這僅剩的幾樁皇商生意，哪一筆不跟宮裏那些公公們打交道？兒子我還得時常恬着臉給內務監那些老閹貨送錢送禮呢。”
他越說越來勁。
“再說了，那西廠如今在神京城着實威風。若是有西廠做靠山，我薛家的生意也不至於做的那般艱難。
我也知道母親的心思，你就是想巴結姨媽，讓妹妹嫁給那寶玉。可人家老太太瞧得上嗎？
到頭來還不是剃頭挑子一頭熱？我薛家再沒落，也不能讓妹妹這般不明不白耗着，當人家的備選。”
“哥哥，你別說了。你……你再這般說，當真將妹妹我置於何地？”
薛寶釵見薛蟠越說越露骨，只覺得又羞又憤，眼圈一紅，再也坐不住，掩面奔了出去。
“你這孽障，你看你把妹妹氣的。”
薛姨媽氣得渾身發抖，指着薛蟠怒道：“你這孽障以爲我願意這般低三下四？
若不是爲了你在金陵打死人，求到你姨媽姨父家，我們何至於拋家舍業，舉家搬到這神京城來寄人籬下。
如今咱們薛家早已大不如前，有多少人在背後覬覦着。要不是這幾年我厚着臉皮，巴結着你姨媽，靠着榮國府這棵大樹。
恐怕連神京城這些產業也保不住，你妹妹如果能嫁給寶玉，對你對薛家，都是最穩妥的靠山。
薛蟠梗着脖子冷笑道：“只怕未必，別的不說，上個月咱們家那商隊就在神京城南百裏外的黑風山被劫了。
雖然通過榮府姨父的關系，走了那順天府通判傅試的路子。但那廝收了咱們家的禮，卻左一個推諉，右一個還在調查，至今還沒下文。可見這榮國府招牌也沒有那麼好用了。
要是瑞兄弟成了我的妹夫，有西廠做靠山，我看那順天府還敢不敢這般怠慢。
再說就算母親你一門心思將妹妹送過去，恐怕也是一廂情願，那榮府老太太未必會如你和姨媽的願。”
薛姨媽怒叱道：“此事不用你管，自有我和你姨媽安排。你那念頭趁早斷了，不用再提。”
薛蟠見自己這提議非但沒人認同，還讓妹妹羞惱，母親慍怒。
只得悻悻地一甩袖子走了出去。
……
蘅蕪苑。
薛寶釵眼圈泛紅，獨自坐在窗前發呆。
貼身丫鬟鶯兒端上熱茶，輕聲勸慰道：“姑娘何苦與大爺置氣。我們大爺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哪一日不說幾句渾話呢。”
薛寶釵輕咬櫻唇，幽幽一嘆：“我並不是氣他胡言要將我許人，亦非看不起那賈瑞。
男兒大丈夫，但凡有本事、有志向，不管什麼出身都能闖出一番事業。
我只是心悲自己生在這富貴牢籠之中，困在這大觀園之內，萬事由不得自己作主罷了。”
剛才薛蟠那句“妹妹被吊在榮府，讓那賈寶玉挑三揀四當備選”的話，雖是難聽，但卻是薛寶釵如今真實處境的寫照。
鶯兒聞言卻是湊趣笑道：“依奴婢看，那瑞大爺儀表堂堂，爲人更是行俠磊落，且自有一番事業。怕是比園子裏那位……要好不少。姑娘若真許了給他，倒是也不失爲一樁好姻緣。”
“你這小蹄子，越發沒規矩了。再敢胡說，看我不撕掉你的嘴。”
薛寶釵羞嗔道，臉上飛起一抹紅霞。
她口中雖然這般斥責，內心卻不由自主地閃過賈瑞那高挺英武的身影。
以及那日在寧府，他雷厲風行、殺伐果決的氣勢。
……
寧榮街北宅院。
賈瑞在院內打量着自家這進小院子，只覺得處處透着寒酸，實在是小了一些。
他身上如今已經有三千銀子的積蓄，再要不了多久便能換個寬敞體面的大宅子。
“到了那時，也需要買上幾個品貌周正、性情靈巧的丫鬟侍候着。”
賈瑞暗自盤算。
不能像現在這般，連喝口熱茶都得自己動手。
只是好的丫鬟可遇不可求，牙行裏賣的都是些粗笨之輩。
像榮國府裏鴛鴦、平兒、襲人那幾個品貌出衆、心靈手巧的大丫鬟，大多是家生子，自小調教的。
比那小戶人家的小姐還要體面三分，似他現在這般破落門戶，是怎麼也搞不到的。
“看來還是得拼命往上爬，如今這區區七品總旗，勢力是太低了。”
正思忖間，院門外忽然傳來一個清脆柔順的女子聲音：“請問，瑞大爺在家嗎？”
賈瑞心中一動，當即上前開了院門。
只見門口俏生生站着一個年輕姑娘，臉上微微含笑。
這姑娘水紅綾子襖兒、青緞子背心，束着白色絲綢汗巾兒，蜂腰削肩，身段極好。
一頭烏油頭發，鴨蛋臉龐，皮膚白膩，高高的鼻子，兩邊腮上還帶着幾點若有若無的雀斑，倒添了幾分嬌俏。
“你是……老太太身邊的鴛鴦姑娘？”
賈瑞看着對方眼熟，略一思索便想了起來。
鴛鴦見了賈瑞，連忙屈膝行禮：“瑞大爺萬福。”
賈瑞微微點頭。
這鴛鴦乃是賈母身邊第一得用的大丫鬟，掌管着賈母的小金庫賬目和用度。
便是王熙鳳這等管家媳婦，也要給她點面子。
原著中，榮府中大老爺賈赦企圖討這鴛鴦爲妾，以此來控制賈母。
結果這鴛鴦誓死不從，鬧出好一番動靜。
賈母死後，這鴛鴦爲防賈赦報復，自己便上吊死了。
也算是個性情剛烈的奇女子。
“鴛鴦姑娘請進。”
賈瑞讓開身子請鴛鴦進了院子。
“不知今日登門，所爲何事？”
鴛鴦稍稍打量了一下賈瑞，知道眼前這名英武俊朗的男子並不是好惹的主。
前幾日更是當堂懟了榮府大老爺賈赦，掌摑寧府嫡系子弟賈薔，刺瞎了寧府大管家賴二。
今日據說更是以一己之力掃清了一百多人的凶徒，得到了賈母的欣賞重視。
因此鴛鴦絲毫不敢托大。
只福了福柔聲笑道：“老太太知道太爺和瑞大爺這邊沒什麼人伺候照料，便派我前來看看瑞大爺這短缺些什麼。
老太太說了，都是一家子骨肉親戚，瑞大爺現在外辦差，也是爲家族爭光。若是需要什麼，盡管和老太太開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