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個小時便在這樣的氛圍中一晃而過。
綠皮火車的汽笛在站台盡頭拖長了綿長的尾音,溫秋筠拎着少得可憐的包袱,跟着人流往車門外挪。
腳剛踏上站台,一股混着油條香、煤煙味和糖葫蘆甜香氣的熱流撲了滿臉,往出站口走,路邊擺滿了攤子。
溫秋筠還記得她小時候跟着媽媽在火車站接外公和舅舅時,這兒只有個賣涼白開的鐵皮桶,現在竟連成片了。
最靠前的大媽蹲在小馬扎上,竹籃裏碼着裹着玻璃紙的奶糖,紙板上用紅粉筆寫着“奶油糖,一毛二兩”隔壁的大爺支着煤爐,鋁鍋裏的茶葉蛋滾得“咕嘟”響,鐵絲架上掛着的糖葫蘆,紅果裹着的糖霜在太陽下閃着亮,饞得出站的孩子拽着大人的衣角不肯走。
這一幕竟莫名和她兒子重合。
所以任溫秋筠怎麼想,也想象不到記憶裏撒嬌賣乖要糖葫蘆吃的兒子裴宥桉長大後會是書中那個十惡不赦的混世魔丸。
想到孩子,她便朝賣糖葫蘆的大爺走去,“大爺,這個怎麼賣的?”
大爺樂呵呵的,“姑娘,一毛五一串你要幾串。”
溫秋筠掏出四毛五,“來三串。”
自己一串,兩個崽崽各一串,就是不知道她家姑娘喜不喜歡吃這甜滋滋的糖葫蘆,血崩而亡都還沒來得及看她長什麼樣,也不知道見了面能不能認出來?待會兒去了她和裴清樾婚後住的地方又有沒有機會見到兩個孩子?
......
“爺爺,我們也下車吧。”
臥鋪車廂內,裴清樾看着人都走得差不多,這才朝一位頭發花白的老頭子說道。
那位老人望着窗外,眸底盡是憂愁,“也不知道她現在過得怎麼樣?會不會恨我把她弄丟了。”
一個月前軍區大院組織家屬體檢,溫合順才得知老來女溫凌薇竟不是他的親生骨肉,經過調查一切證據指向十九年前他被對家舉報下放到黑省搞建設。
老伴當時剛生下孩子不過一星期,來到佳木斯時她和嬰兒身體都有些不舒服,他來去都受限,好在那是老伴的祖籍地,有娘家那邊的親戚照看着。
沒想到是因果輪回孩子竟被人調包了也沒人察覺,一兩個星期的嬰兒樣貌又是一天一個變的,老伴又傷了身子時常昏迷着,親戚一個沒看住便着了有心之人的道。
“爺爺您別擔心,佳木斯的派出所已經逐一在調查當年在那家醫院登記過的女嬰,相信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收到好消息。”
聞言,頹喪着的溫合順一臉希冀的看向孫女婿,好半晌才起身,抬手拍了拍裴清樾的肩膀,“這段時間麻煩你放下工作陪我走一趟,沒想到臨到老年能靠得住的還是你這個孫女婿啊,生的兒子倒是個討債的。”
裴清樾恭敬道,“爺爺,您這說的這是哪裏話,先不說您是筠筠敬重的爺爺,就說我們兩家世交的關系這也都是我應該做的。”
提起早逝的孫女,溫合順心也是莫名揪了下,他重重嘆了一口氣,“說到底還是我教子無方。”
這到底是個沉重的話題,兩個人心裏都不怎麼好受,溫合順收了手背到身後去,強顏歡笑道,“是要回去了,兩個孩子該想爸爸了。”
女兒想他倒是真,兒子別趁他不在捅破天,裴清樾就謝天謝地了。
......
溫秋筠拿到糖葫蘆就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隨着“咔嚓”一聲裂開,甜絲絲涼意先漫上舌尖,緊接着裹着糖漿的山楂果肉涌進來,酸甜交織,脆嫩果肉滿口生香,嚼起來津津有味。
她滿足地嘆息,“真好吃。”
“好吃是吧,那就常來買。”大爺眉開眼笑的,另外兩串糖葫蘆用牛皮紙包裹着遞給她。
溫秋筠接過笑道,“好勒。”
要是兩個崽崽也喜歡,繞到火車站照顧下大爺生意那也是不錯的。
旋即她便要往不遠處的公交車站去。
而在此時,喧囂的街道中,自行車和公交車來回穿梭,一輛紅旗轎車在其中正緩緩駛來。
裴清樾埋首於文件堆中,眼神專注而深邃,手指輕輕揉着疲憊的眉心,試圖驅散一絲絲倦意。
不經意間,他的目光掠過車窗,窗外,人群熙攘,推着自行車前來接站的親友們,如同他每次出差回來時見到的熟悉的場面,溫暖而親切。
然而,當他的視線即將收回時,一絲異樣的感覺悄然涌上心頭,仿佛視網膜上殘留了一抹不該出現的影像。
他猛地抬頭,目光再次穿透車窗,卻只見公交車與自行車依舊,接站的人群依舊,唯獨少了那份不經意間捕捉到的身影。
裴清樾眉頭緊鎖,心中泛起一絲漣漪。
“清樾,怎麼了?”溫合順關切的聲音響起。
“沒事,爺爺,可能是突然看到文件,眼睛有點花。”裴清樾輕描淡寫地回答,心卻莫名漏了一拍。
“不是後天才出差嗎?不急於這一時,你先好好休息。”溫合順勸道。
來火車站接他們的是裴清樾的秘書陸得華,還給他帶來了後天出差要用到的文件資料。
裴清樾也覺得自己確實需要休息一下,要不然他怎麼會老眼昏花覺得路邊啃糖葫蘆的小姑娘像極了他去世九年的妻子呢?
他揉了揉太陽穴:“靠邊停下車。”
“是。”
陸秘書就近靠邊停車問道,“裴書記是有什麼吩咐嗎?”
裴清樾目光落在路邊,一大爺旁的鐵架上掛着的糖葫蘆,丟了句,“家裏有兩個小饞貓,得去買根糖葫蘆哄哄。”
便打開車門徑直朝賣糖葫蘆的大爺走去。
陸秘書一聽便笑了,“裴書記可真疼兩個孩子。”
溫合順眸底也不免露出幾分慈愛,“是啊。”
畢竟那可是珠珠兒留下的血脈。
(女主娘家和丈夫喊筠筠,其他人都喊珠珠兒。)
只不過說是給兩個孩子買糖葫蘆,等裴清樾回來時手裏的牛皮紙卻是有着三串糖葫蘆。
陸秘書習以爲常,在裴書記手下工作多年,不管是他親自去買還是吩咐他買,糖葫蘆從始至終都是三份,只不過上司平日裏的吃食卻是不喜甜,唯有糖葫蘆是例外。
溫合順看在眼裏倒是心知肚明。
車繼續往軍區大院的方向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