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每每瞧見成熟穩重的兒子一回，都要堵心一回。
“母親尋我何事？”
顧辭撩袍落座，聲音低沉磁性。
侯夫人被他不鹹不淡的語氣一噎：“玉瑤傷了你怎麼也不去看看她。”
一直守着那宋昭做什麼！
後面那句話，侯夫人不敢直接說出來。
顧辭自打扛起顧家，成了這一家之主，她這個母親同他說話，也總是有顧慮。
“我妻子亦受傷了，怎無人去看她？”
顧辭忽然問了一句，顧母頓時坐直了身子，就連躲在門外偷聽的，都面面相覷起來。
這是何意？
不是要和離嗎，怎麼還稱宋昭爲妻子？
宋昭不得長輩喜歡又不是一天兩天了。
哪有人會去看她。
方才她們還在說，宋昭受點小傷，居然連每日的請安問好都不來了。
同樣是受傷，怎麼溫玉瑤就能起來過來請安問好？
她宋昭就氣性大，身子矜貴，來不了？
顧辭在月影院待了許久，一個顧家人都沒去看過他的妻子。
而他來到正院，衆人卻聚在一起熱熱鬧鬧地談天說地，屋裏侍女們還在收拾着。
他冷不丁地輕笑一聲，問：“溫玉瑤受了點皮外傷，是要死了麼？”
他說話的語速還是慢悠悠的，雖在笑着，那雙漆黑的瞳孔卻是半分感情都無。
字的意思冷漠且無情，還夾雜着嘲諷。
他沒記錯的話，溫玉瑤就破了點皮，哪裏有宋昭受的傷重？
宋昭可是後腦勺落地，還不知隱患有多少！
想到此，顧辭有些慍怒。
“母親看過溫玉瑤了？”
他又問，一雙漆黑的眼眸輕飄飄地落在侯夫人身上，極具壓迫。
侯夫人的後背瞬間被冷汗浸溼：“你…”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想讓自己冷靜下來。
可那微微顫抖的嗓音還是出賣了她。
“你這是在質問你的母親嗎？”
爲了一個宋昭，來質問她？
侯夫人對宋昭的不喜，又上了一個境界。
答應好的讓玉瑤過門，又整出和離受傷。
這不是明擺着讓人笑話她們顧家嗎。
還真是好算計，以退爲進。
顧辭：“兒子不敢。”
“兒子只是問問。”
“我看你倒是敢得很！”
侯夫人有些壓不住自己的情緒。
以前母子兩人談不上有多親近，起碼顧辭是給足她面子的。
如今竟然爲了宋昭，來下她的面子：“本就是她宋昭點頭，讓玉瑤進門的。”
“這下受傷了，就不作數了？”
“那玉瑤也被她害得受傷了，她這般心如蛇蠍的女人，實在不配在你身邊伺候你。”
都開了頭了，侯夫人幹脆一口氣說完她。
“我們顧家，容不下她這樣的女人。”
“我看和離書也不必籤了，你直接給她一封休書正好！”
侯夫人氣地甩了甩袖子：“不知道有多少貴女等着進我顧府門！”
她都不知道多少年沒試過被人這般逼問了。
滿院子都是下人，傳出去她還有什麼威嚴？！
屋內的氣氛凝滯起來，顧辭老神在在地品茶，偶爾覷一眼自己的母親。
仿佛對這樣的場面，並不在意。
等侯夫人自己找台階下，用袖子捂臉哭訴時，他才開口：“宋昭是我的妻，我們還未和離。”
一句話，說明了他的立場。
“母親若是說完了，也該去看看宋昭，畢竟她是您的兒媳。”
顧辭說完便起身要走，侯夫人起身追他，急急忙問道。
“那說好的下月初玉瑤進門之事…”
回應侯夫人的，是顧辭推門時用力過猛，將院門直接推倒的一幕。
院門倒下時，塵埃在日光底下四分五裂。
侯夫人捂着胸口：“他…他這是在怨我對宋昭不好了？？”
她平心而論，高門大戶裏，哪家婆婆不給兒媳立規矩的？
而且哪家郎君像顧辭這樣，守着宋昭兩年，身邊連個妾室通房都沒有的！
死去的老將軍，如今還剩了七八個姨娘在後院裏。
也怪宋昭自己不爭氣，連個孩子都懷不上。
她要是懷上了，能怪她插手他們院裏的事兒？
“嬤嬤，你說我做錯了嗎？”
陳嬤嬤攙扶着：“您都是爲了大公子好，大公子他…他…”
話到了嘴邊，看着一地狼藉，實在是說不出那句：“無心的。”
誰的無心，是能將屹立不倒的院門甩甩手就推了啊？
陳嬤嬤布滿皺紋的臉上，都是擔憂。
“您寬寬心，大娘子其實還挺好的。”
晨昏定省，沒有一日懈怠過。
侯夫人一句不喜她穿得豔麗，她便將衣裙都換成穩重的暗色。
逢年過節，宋昭也總是第一個備好節禮送給侯夫人的。
陳嬤嬤看在眼裏，此時此刻也想爲宋昭說一句好話，也想順道解開侯夫人的心結。
平心而論，真的沒什麼錯可挑的。
侯夫人無非是覺得，像顧辭這種絕無僅有，有權有勢有顏的好郎君，應該配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
而不是宋昭這樣一個落魄的女子。
可陳嬤嬤今日忽然意識到，顧辭對宋昭，該是有情的。
否則怎麼解釋兩人談和離，顧辭避而不見宋昭。
直到宋昭請出謝清霜來，才逼得顧辭無可奈何，只能從軍營回來同她商討。
侯夫人嘆息了一聲，她何嚐不知宋昭是挺好的？
只是心中別扭，實在不願待見宋昭。
順風順水了幾十年，偏在兒媳的身份上翻了車，她難受得緊。
那些世族夫人們在炫耀自家兒媳是哪家貴女時，她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若是宋家沒出事…
“嬤嬤，我知，我知啊！”
“可我眼下，依舊釋懷不了…”
侯夫人雙眼含淚：“玉瑤的事，先緩緩吧。”
“他這是專程來警告我來的，莫要在宋昭面前多言。”
陳嬤嬤也跟着嘆了口氣：“夫人多思了。”
“您歇歇，老奴去替您看看大娘子。”
侯夫人本就覺得宋昭是故意裝出來，想要以此躲過要給顧辭納妾之事的。
你讓她被顧辭陰陽怪氣了幾句後再去月影院，這不是拿她面子在地上摩擦嘛。
外頭未走遠的幾位官夫人，可是都聽到顧辭說的話。
那幾位夫人，其中還有兩位是侯夫人的姐妹。
其餘最低的，都是四品官員的夫人。
而侯夫人，更是屬一品的侯夫人。
所有人都恭維她。
只是大家都忘了，宋昭也嫁給了官從一品的將軍，顧辭。
在誥命上，她和顧母的地位是一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