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伊沒來嗎?”
“姐姐她今天有事。”
放學後方若伊還沒回來,方知夏只能一個人來琴房。
她發了一條消息,讓方知夏幫忙打掩護。
前一節課的學生剛離開不久,蘇曼卿揉了揉太陽穴:
“不用替她辯解,我太了解她了。”
“曼卿姐,對不起。”
“道什麼歉?又不是你的錯。機會我給了,是她自己不珍惜。她不來我倒省心。”
蘇曼卿指了指角落的小冰箱:
“裏面有小點心,吃一點,休息十分鍾後我們就開始。”
“好。”
方知夏放下書包,打開冰箱,裏面擺着幾盒精致的小甜點。
她認得這些甜品,很貴。
有一年,方若伊的生日養父母花錢大辦。
她在那次的宴會上吃過一次。
但在蘇曼卿這裏,只要她過來,幾乎可以天天吃到。
很好吃,甜而不膩。
因爲不好意思,她每次都只拿一小塊。
中途休息,蘇曼卿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
“哦對了知夏,你最近忙嗎?”
“還好。”
“我有個朋友很喜歡你的畫,他想要一幅。”
方知夏端着水杯小口啜飲,微微驚訝地抬起頭。
畫畫只是她的業餘愛好,空閒的時候就出去采采風,並沒有受過很專業的訓練。
蘇曼卿指了指牆上那幅《林深見鹿》,“我那個朋友今天過來看到,很想要。”
那副畫是去年蘇曼卿過生日,方知夏送給她的。
她很喜歡,特意找人做了一個精致的畫框裱起來,掛在琴房裏。
畫的色彩並不豐富,方知夏沒學過構圖,也不懂光影明暗。
只憑着心裏的感覺落筆,深綠淺綠鋪出層層疊疊的樹林。
林間空地上,一頭小鹿懵懂地抬起頭。
“他說可以花錢買。”
蘇曼卿壞壞地笑了一下,“我騙他說是知名畫家畫的,你猜猜他願意出多少錢?”
“我不知道。”方知夏搖了搖頭。
“起價五十萬!”
“咳咳……”
方知夏被水嗆到。
“而且,上不封頂。怎麼樣?這單生意做不做?”
方知夏猶豫不決,“曼卿姐,我們這樣騙人,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反正他樂意。”
蘇曼卿不以爲意,“你回去考慮考慮。”
“好。”
方知夏點點頭。
-
方知夏在離家不遠的公園等方若伊。
剛剛方若伊給她打了個電話,電話那頭吵得要死,八成是在酒吧裏。
遲遲等不到方若伊,她就在亭子裏寫作業。
方知夏的成績只要不出意外,國內top3的學校穩上。
但她只想考最好的。
一直到晚上九點,方若伊都沒回來。
長椅旁的路燈驅散一小片黑暗,蚊蟲在光暈裏打着旋。
一陣晚風掠過,方知夏後脊竄起一股冷意。
她從不信鬼神之說,那些虛無縹緲的傳說,遠不及現實裏的人心來得可怕。
世界上有沒有鬼她不知道,但一定有壞人。
方知夏抬頭看了看,跳廣場舞的叔叔阿姨已經陸陸續續離開。
指尖的筆頓了頓,正要收起課本,一點清晰的紅色光點,突然落在她的作業本上。
紅點在本子上歪歪扭扭走了一圈,勉強看得出來是個愛心。
方知夏認得這個紅點。
那是狙擊槍上的紅點瞄準鏡。
剛才心裏一閃而過的恐懼消散,她繼續安心低下頭解題。
約莫過了半小時,方若伊才出現在公園入口。
“等會兒媽要是問起,你就說我們一直在一起,知道了沒有?”
“嗯。”
方知夏淡淡應了一聲。
她不會蠢到去親生母親那裏告親生女兒的狀。
告了狀又能怎樣?
不過是讓養母覺得她挑撥離間,讓姐姐記恨。
於她而言,沒有半點好處。
她們母女之間就算有天大的隔閡,也輪不到她一個外人來插手。
方知夏回頭看了一眼,晚風徐徐,樹影婆娑。
黑暗中傳來輕微異響,似乎有人在有條不紊地收起槍械。
方知夏收回目光,慢慢跟在方若伊身後。
“我聽說今天你去班上找我了?”
“嗯。”
“你找我幹嘛?”
“早上的時候,我們拿錯外套了,我的飯卡在衣服裏。”
“難怪我說怎麼那麼緊。”
這種馬虎大意的事方若伊經常幹,方知夏早就見怪不怪了。
學校要求進校之前必須穿戴整齊。
有時方若伊忘記打領結、帶校徽,就會直接從她這裏拿。
老師知道她很乖,從來不犯這種低級錯誤,看到她可憐巴巴地徘徊在校門口時,也只是笑着擺擺手:
“進去吧進去吧,小可憐,下次要記得哦!”
偶爾遇上嚴查,老師還會悄悄給她開辟“特殊渠道”。
——從側門的教職工通道進去,避開檢查的值日生。
沒人會懷疑她,畢竟“方知夏”這三個字,在老師們眼裏本身就意味着靠譜與安分。
“蘇燎還送你去醫務室了?”
“嗯。”
“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不是的。”
“方知夏,我勸你收起那種小心思。”
方若伊回頭,眼裏滿是警告:
“蘇家不是我們這種人家可以攀得上的!”
“知道孟氏嗎?當年背靠蘇家才起來的。”
“你把自己搭進去就算了,別到時候把我們一家人都拖下水!”
方知夏垂着眼,沉默着,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
半晌,才慢悠悠開口:“嗯,我知道了,姐姐。”
-
一輛黑色轎車悄無聲息停在路邊。
“老板,那個就是方家的另一個女兒。”
正值明中放學,門口停着不少豪車。
這輛市值百萬的車停在其中,略顯平平無奇。
車窗緩緩降下幾寸。
孟青陸的目光越過烏泱泱的人群,精準鎖定在一個纖瘦的身影上。
方知夏,十八歲。
六年前方家收養的孩子,目前就讀於明德中學。
品學兼優,是衆人眼中的乖乖女、好學生。
女孩穿着明中的校服,馬尾高高束起。
灰色短款外套版型利落,領口露出精巧的黑色領結。
百褶裙恰好及膝,行走時褶皺隨步伐輕輕漾開。
距離遠,孟青陸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
她懷裏抱着一本練習冊,步伐不緊不慢,好像在很認真地思考什麼。
一個莽撞的男生從她身邊疾速擦過,險些把她撞倒。
孟青陸見狀不禁皺了皺眉。
女孩的膝蓋裸露着,若是磕在堅硬的水泥地上,肯定會狠狠擦破一塊皮。
男生回頭致歉,她只是溫溫柔柔搖了搖頭。
沒有計較,也沒有抱怨。
孟青陸心裏莫名生出一絲煩躁,真是半點脾氣也沒有。
他不喜歡太軟弱的人。
漫不經心翻動手中的資料,照片裏的女孩五官明豔,鼻梁秀挺。
本該是張揚奪目的一張臉,偏偏一雙眼睛格外幹淨清澈。
這份澄澈恰好中和了五官的濃豔,整個人看起來溫順又無害。
嘴角微揚着,陷出一個淺淺梨渦,更乖了。
像一只任人拿捏的小白兔,沒有半點攻擊性。
怎麼看,都不可能是夢裏把他吻得七葷八素的人。
那天宴會結束後,他又接連做了好次那種夢。
醒來身下一片狼狽。
他很煩躁,自己掌控了二十幾年的人生,竟然以這樣的方式失控了。
“老板,要跟上嗎?”
女孩離開人群,往一條人少的路走去。
“去諮詢室。”
孟青陸覺得,不管是方家的養女,還是親生女兒,都不可能是夢裏的那個人。
那晚聞到的味道,或許是他被這個夢折磨太久出現的幻覺。
夢,果然只能是虛無縹緲的夢。
他大概真的是心理出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