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頭手工編制的燈罩漏出微弱光源，“啪－”燈也滅掉，屋內暗下。
沈唯一跌進床裏，臉埋陷進枕頭，沐浴過後的氤氳水汽挾着涼，嘆聲低緩清晰。
他抽出枕頭，側躺抱進懷裏，翻身輾轉，有嗚咽，有淚浸溼棉芯。
心緒擰擾，焦灼難安。
他不想猜陸昭宇的心思，他從來沒算準過，輸得也慘烈。
怪他演技拙劣，被發現了端倪。陸昭宇想要他心甘情願，想要完全掌控算計，順便白嫖...
或許最開始接近是爲了林陸，順便宰了一刀沈氏，搞得他家破人亡。
或許在被分手後選擇不糾纏，他也不會半生殘疾，被火燒死。
真壞啊陸昭宇，狠絕無情，爛到骨子，壞到根！
真賤那你沈唯一，上趕着給人羞辱，像條甩不掉的哈巴狗，難怪...招人嫌。
徹夜失眠的人從床上爬起來，幹吞了兩片安眠藥，又倒進混亂的被褥。
白潔小臂垂晃懸空，撕碎的繃帶條無聲飄落一地。
燙傷處未愈合的傷口多出幾道鋒利掐痕，血滴墜落，暈開不規則的花。
他腦袋痛到發脹，耳畔不斷回響着男人說過的話，“你要告訴我，信任我。”
“現在是你男朋友...以後會是你的丈夫...學會利用我的一切。”
“我的就是你的。”
騙子...
一覺睡到日上三更，沈唯一被鬼壓床了，醒來時整個人像被從水裏撈出來。
他沖了個澡，收拾完滿地狼藉，平靜擦了傷口，用的昨晚陸昭宇塞得藥隨便抹兩下。
藥很涼，他呆呆地看，眼皮腫的，臉色憔悴，精神不容樂觀。
直到餓到肚子叫下樓覓食，沈唯一自覺往內廚走。
廚房忙活整理碗筷的王姨，聽到腳步聲頭還沒抬，倒先出聲。
“唯一醒了？剛煮的牛肉面，不加蔥花多點醋，你喜歡的麻辣味。”
王姨放進最後一個碟子，關上櫥櫃，往圍裙上抹了把手上的水漬。
“我端...哎呦...這是怎麼了。”王姨回頭被嚇了一跳。
沈唯一頭發沒梳，雜亂的毛橫飛，眼圈紅又腫，唇色發白，鬼一樣飄來似的。
他輕輕拉下王姨搭在額上探的手，女人指腹有一圈薄繭，有點磨，但很暖。
他張開雙臂擁住王姨，下巴搭在人肩膀，“我沒事，餓了。”
聲音低低的像是帶着點委屈，王姨照顧了沈唯一二十幾年，比他親爹媽陪他的時間多。
也是他爲數不多願意卸下防備，展露孩子性氣的人。
王姨趕他去外面等，端來熱騰騰的面和鮮榨的葡萄汁，“先生和你陶阿姨陪恩恩去科技館了，晚飯不回來吃。”
“喔。”沈唯一一掃陰霾，咧着嘴角甜甜的笑，“那我想吃烤魚，蒜蓉蝦。”
“好好，我再備個素炒和粥。”
“我下午出去一趟，五六點回。”
－
玫瑰心理診療院拐角就是一家私人兒童樂園，據說園長和建立診療院的留學教授是同一人。
樓院低下栽的玫瑰假的和真的一樣，鋒利帶刺，嬌豔明媚。
沈唯一捏着一片塑料假花瓣，覺得這裏的醫生...精神狀態或許也挺堪憂。
他突然猶豫，但這裏確實是金海市最好的私立醫院。
國內找個靠譜的心理醫生挺費勁，看他今天能不能...走個狗運。
診室的冷氣開的涼，沈唯一一縮鼻子對面頂着黑框眼鏡的中年男人便調高溫度。
“您這麼靈？”沈唯一脫口而出。
“你鼻涕擦擦。”
醫生從白大褂側領口掏出一包紙，抽了兩張遞給他，“而且，我是醫生不是道士。”
沈唯一尷尬抹掉鼻涕，紙團揉進掌裏，鼻音很重，“不好意思。”
放在腿上的手指不住地扣縮着牛仔褲的破洞，越磨扯的越開。
指甲陷進掌心，滲出了粘膩的液，他盯着醫生翻越紙張的手，不自然的舔唇。
“你好像很緊張。”醫生的頭抬也沒抬，不曾分散目光看他，但總是一語中的。
沈唯一誠實點頭。
“那你希望結果好嗎？”
“希望。”
他不想生病，藥很苦。
但，重生後他總睡不着覺，風聲很大很吵，不知道哪來的，刮的胸悶，心焦。
睡醒臉上總有淚，他不想哭，但眼睛不聽使喚，害他總要避着桃澄言探究的目光。
吃辣要痛到胃裏才有感覺，麻辣太輕，太淡，痛了就舒服了，心裏舒服。
他也不想，但好像真的生病了。
“抱歉，報告結果顯示您患有中度焦慮，中度抑鬱。”
紙頁沙沙翻動的聲音停滯，陽光斜照進室內，沈唯一坐在陰影裏，眨了下眼睛。
掌心的血流進指縫，那團揉爛的紙蔓開血花，輕落在地上，無聲的。
“願意和我分享嗎？你的故事...”醫生幹脆將冷氣關掉。
“滴”的一聲打破沉溺到窒息的氛圍，但沈唯一還在發抖，不是因爲冷。
視線朦朧一片，他摸了摸自己的臉，又摸到了很多淚，他不想哭的。
“我...喜歡過一個人，他騙了我。”
“火焰燃了我的畫，燎到天花板，很熱，很悶，都是煙，黑煙嗆喉嚨...火花掉到身上，衣服着了，好疼...”
“有人在笑...戒指，禮堂...地下室。”
......
兩人在診室呆了五個小時，期間醫生出來過幾次，每次沖把臉，平復幾分鍾，深吸一口氣再進去。
沈唯一遵循醫囑拿了藥，心情舒暢不少，臨走前用力抱了一下醫生，道了謝。
回沈家的路離診院約莫三四公裏，沈唯一走回去的，沿路的晚霞灰蒙蒙的粉，汽車鳴笛，市井喧囂。
清風淡淡拂面，恬淡的花香鑽進鼻畔，沈唯一腳步輕快，經過路邊攤販，買了份脆筒梅花糕，原味，不加餡，很甜。
棒球外套的口袋振動兩聲，他摸出手機，跳出的信息欄矚目。
【陸昭宇：沈叔說他們不在家，今晚讓你招待我。】
嘴裏的梅花糕突然沒味了，沈唯一順手扔進垃圾桶。
【沈唯一：你去死吧】
他閉着眼刪掉這四個字，重新打字
【沈唯一：今晚不行，改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