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二天,天色陰沉,像是預示着什麼。

整個邊防一團的空氣,都比平時凝重了幾分。

政審工作組,到了。

爲首的,正是那位讓蕭玉樓都忌憚三分的張司令。

老人身材不高,清瘦矍鑠,一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掃過來,威嚴異常。

蕭玉樓和基地政委陪同在側,全程板着臉,大氣不敢出。

蘇暢待在那個被她改造得溫馨無比的小屋裏,聽着外面偶爾傳來的口號聲和腳步聲,心裏一片平靜。

她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臨近中午,該來的終於來了。

蕭玉樓親自回來了一趟,這是他今天第一次出現在她面前。

他額頭上帶着一層細密的汗,嘴唇緊抿着,那張一向冷硬的臉上,破天荒地帶上了一絲難以掩飾的緊張。

“他……要見你。”蕭玉樓的聲音有些幹澀,“就在團部辦公室。我送你過去。”

蘇暢“嗯”了一聲,站起身,理了理自己身上那件淺藍色長裙的褶皺。

“別怕。”蕭玉樓看着她平靜的臉,鬼使神差地又補了一句,“他問什麼,你就……照實說。但……也別太實。”

這話說得前言不搭後語,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

他一個指揮千軍萬馬的團長,此刻竟不知道該如何指導自己的“妻子”去應對一場談話。

蘇暢看着他那副別扭的樣子,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她朝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在陰沉的天色下,像一朵乍然綻放的白蘭花。

“知道了,蕭團長。”她說,“放心。”

那兩個字,輕飄飄的,卻像帶着某種魔力,讓蕭玉樓那顆懸着的心,莫名地就安定了幾分。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再說話,轉身在前面帶路。

團部辦公室門口,政委正焦急地等在那裏。看到兩人過來,他朝蕭玉樓使了個眼色,又對蘇暢露出一個鼓勵的微笑。

蕭玉樓停在門口,不能再進去了。

他看着蘇暢,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千言萬語,都匯聚在那個復雜的眼神裏。

蘇暢朝他點點頭,然後深吸一口氣,抬手,敲了敲門。

“叩叩。”

“進來。”裏面傳來一個蒼老但中氣十足的聲音。

蘇暢推門而入,然後輕輕帶上了門。

辦公室裏,只坐着一個人。

張司令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面,手裏正拿着一份文件在看。他沒有抬頭,整個房間裏,只有紙張翻動的沙沙聲。

一股無形的壓力,撲面而來。

這是下馬威。

蘇暢沒有慌,也沒有主動開口。她只是安靜地走到辦公桌前三步遠的位置,站定,雙手自然地垂在身側,目光平靜地落在老人手邊的茶杯上。

比耐心,她有的是。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分鍾,也或許是五分鍾。

張司令終於放下了手裏的文件,抬起了頭。

那雙銳利的眼睛,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打量着蘇暢。

“你就是蘇暢?”他開口,聲音平鋪直敘,聽不出喜怒。

“是,張司令,我是蘇暢。”蘇暢微微欠身,不卑不亢。

她的聲音很柔,但吐字清晰,在這寂靜的辦公室裏,顯得格外悅耳。

張司令的目光在她臉上停頓了片刻。

太漂亮了。

漂亮得不像一個能在這黃沙漫天的邊陲之地待下去的女人。

“坐。”他指了指對面的椅子。

“謝謝司令。”蘇暢道了謝,依言坐下。她只坐了椅子的前三分之一,腰背挺得筆直,雙手放在膝上,是一個標準又得體的坐姿。

張司令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

這姑娘的規矩,比他手下有些女兵還好。

“家裏是江城的?”

“是,祖籍江城。”

“聽玉樓說,你大學剛畢業?”

“是,今年七月,畢業於江城新聞學院。”

一問一答,有條不紊。

張司令的身體微微前傾,開始進入正題。他的聲音依舊平淡,但問題卻陡然尖銳起來。

“你和玉樓,是怎麼認識的?”

蘇暢的心跳漏了一拍。

來了。

她抬起眼,迎上張司令審視的目光,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帶着回憶的淺笑。

“說來話長,我們的婚事,是家裏的長輩定下的。我的祖父,和蕭爺爺是故交。”

她沒有撒謊,只是隱去了林家那段烏龍。

“哦?娃娃親?”張司令的語氣帶上了一絲探究。

“可以這麼說。”蘇暢坦然點頭,“但我和玉樓,並不是完全盲婚啞嫁。在決定結婚前,我們通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書信。”

蕭玉樓確實收到過信,只不過是蘇天依寫的。

這一點,蘇暢在來之前,就已經從自家老爺子那裏打聽清楚了。

“信裏都聊些什麼?”張司令追問,像一個經驗豐富的獵人,在尋找獵物的破綻。

“什麼都聊。”蘇暢的笑容更深了些,那雙桃花眼裏,仿佛有星光在閃爍,“他跟我講邊防的月亮,講戈壁灘上的風,講戰士們的訓練。我跟他講學校的趣事,講我讀的書,講我對未來的設想。”

她頓了頓,聲音放得更輕,帶上了一種屬於少女的、甜蜜的感慨。

“說來您可能不信,我雖然沒見過他,但通過那些信,我覺得我比誰都了解他。我知道他看起來冷,但心裏比誰都熱。我知道他肩上扛着很重的責任,所以才不苟言笑。對我來說,嫁給他,不是嫁給一個陌生人,而是嫁給一個我早已在心裏認識了千百遍的……英雄。”

這番話,半真半假。

但她說得太真誠,太自然。

那份少女懷春的羞澀,和對英雄的崇拜,被她演繹得淋漓盡致。

辦公室裏,再次陷入了沉默。

張司令靠在椅背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着桌面,那雙銳利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仿佛要將她看穿。

他戎馬一生,見過太多人,聽過太多話。

他能分辨出,哪些是謊言,哪些是真心。

眼前這個姑娘的話,聽起來天衣無縫,甚至有些……過於完美。

但他從她的眼睛裏,看不到一絲一毫的虛僞和閃躲。那雙眼睛太幹淨了,幹淨得像邊防的雪山。

“咳……咳咳……”

或許是話說得多了,張司令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一張老臉漲得通紅。

蘇暢立刻站起身,快步走到他身邊,伸手,用一種看似輕柔、實則精準的力道,在他後背的“肺俞穴”上,不輕不重地按揉起來。

“司令,您慢點。您這咳嗽,是老毛病了吧?聽聲音,肺氣不宣,應該是早年在戰場上落下的寒咳。”

她的聲音,帶着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張司令的咳嗽,在她的按揉下,竟然真的慢慢平息了。

他有些驚詫地回頭,看着這個近在咫尺的姑娘。

“你……還懂這個?”

“我外婆是老中醫,我從小耳濡目染,跟着學了些皮毛。”蘇暢收回手,退後一步,保持着安全的距離,語氣恭敬,“算不上懂,只是知道一些簡單的調理法子。您這咳,光吃藥怕是難斷根,得靠養。平時可以用黃芪、百合、麥冬泡水喝,補氣潤肺。晚上睡前,用熱水泡腳,微微出汗即可,能引虛火下行。”

她說的,都是最基礎的中醫養生知識。

但在張司令聽來,卻完全不一樣。

這個年代,懂這些的年輕人,太少了。

更難得的是,她沒有賣弄,只是出於晚輩對長輩的純粹關心。

辦公室裏那股凝重的審判氣氛,在這一刻,悄然瓦解了。

張司令看她的眼神,第一次,帶上了一絲真正的溫和。

他重新坐正身體,喝了口水,潤了潤嗓子。

“坐吧。”他再次開口,語氣已經緩和了許多。

當蘇暢重新坐下時,她知道,最危險的一關,她已經過去了。

“玉樓那小子,脾氣又臭又硬,在部隊裏人稱‘活閻王’。他從小就是個悶葫蘆,不愛說話。”張司令像是拉家常一樣,緩緩說道,“你這麼個嬌滴滴的城裏姑娘,跟着他,受得了嗎?會不會覺得委屈?”

這是最後,也是最核心的試探。

蘇暢沒有立刻回答。

她沉默了片刻,然後抬起頭,認真地看着張司令,一字一句地說道:

“司令,我不委屈。”

“我來之前,也聽過很多人說他冷,說他硬,說他像塊捂不熱的石頭。可是,來了之後我才發現,他們都看錯了。”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一種足以讓任何人信服的力量。

“他的冷,是對待敵人和錯誤的。他的硬,是用來扛起責任和保家衛國的。他不是石頭,他是我們身後那座最堅實的山。”

“他或許不會說那些動聽的話,但他會記得我不愛吃油膩,會天不亮就起床怕吵醒我,會在我睡不着的時候笨拙的哄我睡覺……”

說到最後,她的眼圈微微泛紅,臉上露出一個無比溫柔的笑容。

“司令,一個男人好不好,不是看他說了什麼,而是看他做了什麼。對我來說,他就是最好的丈夫。能嫁給他,是我這輩子最驕傲的事。”

話音落下。

滿室寂靜。

張司令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不加掩飾的愛意和堅定,看着她臉上那份發自內心的幸福。

良久,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然後,他笑了。

那張一向嚴肅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發自真心的、如同冰雪消融般的笑容。

“好……好啊!”他連說了兩個“好”字,用力一拍桌子,“蕭老頭子,總算是給他孫子找了個好媳婦!沒看錯人!”

他站起身,走到蘇暢面前,親手拉開了辦公室的門。

門外,蕭玉樓和政委像兩尊望妻石一樣,直挺挺地站着。

看到門開,蕭玉樓幾乎是立刻就沖了過來,一把抓住蘇暢的手臂,將她拉到自己身後護住,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張司令,充滿了戒備和緊張。

那副護崽的老母雞模樣,讓蘇暢差點笑出聲。

張司令看到他這個樣子,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他走上前,用力在蕭玉樓的肩膀上捶了一拳,力道大得讓蕭玉樓都晃了一下。

“臭小子!”老司令笑罵道,“藏着這麼好的媳婦,也不早點帶出來給我們看看!算你有福氣!”

蕭玉樓,徹底愣住了。

福氣?

他看看笑得滿臉褶子的張司令,又看看從自己身後探出頭來、正沖着自己俏皮眨眼的蘇暢。

大腦,一片空白。

只剩下狂喜,像潮水一樣,瞬間將他淹沒。

“行了,你們小兩口回去吧。”張司令擺擺手,臉上的笑意不減,“我跟政委還有話說。”

蕭玉樓幾乎是同手同腳地,帶着蘇暢走出了辦公樓。

直到灼熱的陽光照在身上,他才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他低頭,看着身邊這個比他矮了一大截的女人。

她剛剛,以一己之力,挽救了他的整個前途。

兩人一路無話,默默地走回那個臨時的小家。

剛一進院子,關上院門,隔絕了所有人的視線。

一直走得穩穩當當的蘇暢,身體突然一晃,臉色瞬間變得煞白,整個人軟軟地就要往地上倒。

“小心!”

蕭玉樓眼疾手快,一個箭步上前,伸出長臂,一把將她撈進了懷裏。

女人的身體,柔軟得不可思議,還帶着那股讓他失眠了一夜的馨香。

她靠在他堅硬的胸膛上,整個人都在微微發抖。

蕭玉樓這才意識到,她不是不害怕。

她只是,把所有的恐懼和緊張,都一個人扛了下來。

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一種陌生的、從未有過的憐惜和疼愛,瘋狂地涌了上來。

他收緊手臂,將她更緊地抱在懷裏,聲音沙啞得厲害。

“沒事了。”他一下一下地,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像在安撫一只受驚的小動物。

“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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