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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那座冰冷的別墅,我從包裏翻找止痛藥,動作間,一張折疊的紙片輕飄飄地滑落,掉在光潔的大理石地板上。
是那張流產手術單。
我彎腰想去撿,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卻先一步將它拾起。
顧淮風不知什麼時候回來的,就站在我身後。
他展開那張紙,目光掃過上面的字跡,動作凝固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滯。
“妊娠終止手術......”
他低聲念出那幾個字,猛地抬頭看向我,眼神裏是全然的不敢置信,聲音陡然拔高。
“你懷孕了?什麼時候的事?!你爲什麼不告訴我!”
他臉上的震驚不似作僞。
看來,他是真的從未察覺。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翻涌的錯愕,甚至還有一絲......被隱瞞的受傷?只覺得無比荒謬。
我扯了扯嘴角,連一個完整的笑都擠不出來。
“告訴你?”
我重復着這三個字,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告訴你有什麼用?顧淮風,告訴你之後呢?”
我向前一步,逼近他,目光直直刺入他眼中:
“是讓你在我和宋依依之間,更加爲難地做選擇?”
“還是讓你像說服我一樣,說服你自己,這個孩子不能要?”
“或者,是讓你像現在這樣,拿着這張紙,來指責我的殘忍?”
每一個問句,都像一把小錘,敲打在我們之間早已千瘡百孔的關系上。
他被我的連聲質問逼得後退了半步,攥着那張手術單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他眼底翻涌的情緒最終匯聚成一種惱羞成怒的指責:
“可這是一條生命!沈紜希!你怎麼能......怎麼能這麼輕易就......”
“你怎麼能這麼殘忍!”
“殘忍?”
我終於笑了出來,笑聲幹澀而淒涼,“顧淮風,定義殘忍這個詞,你還不夠資格。”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提醒他,也提醒自己:
“在你爲了宋依依一次次深夜離去的時候,你想過家裏有人等你嗎?”
“在你記得她生理期給她點紅糖水的時候,想過我胃疼時只能自己吞藥嗎?”
“在你抱着那箱送到我門口,卻是給她的嬰兒衣服,說要對她和孩子負責的時候......”
我的聲音抑制不住地帶上了一絲顫抖,但迅速被壓了下去,只剩下冰冷的尖銳:
“你想過,你的妻子,也可能需要你嗎?!”
顧淮風的臉色在我的控訴下變了幾變,有瞬間的狼狽,但更多的是被戳中痛點後的反擊。
他像是急於爲自己辯護,口不擇言:
“是!我是對不起你!可依依她至少......至少善良、單純,不會像你這樣......”
他上下掃視着我,眼神裏是毫不掩飾的嫌惡,“這樣咄咄逼人,這樣冷酷地扼殺一條生命!你連自己的孩子都能下手,你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穩住自己的立場,指着我的鼻子,厲聲警告:
“沈紜希,我告訴你!你別想用這件事來綁架我,更別想因爲這個就去傷害依依和她肚子裏的孩子!你想都別想!否則......”
“否則怎樣?”
我打斷他,迎着他憤怒的目光,臉上再無波瀾,甚至連心痛都感覺不到了,只剩下徹底的麻木和一種近 乎殘忍的清醒,“顧淮風,你放心吧。”
我彎腰,從他僵硬的手指間,輕輕抽回了那張代表着我曾有過又親手結束的希望的紙片。動作緩慢而堅定。
“我的孩子,我來決定它的去留,與你無關。”
“至於宋依依和她的孩子,”
我將手術單仔細折好,放回包裏,抬眸看他,眼神空洞而平靜,“我嫌髒。”
說完,我不再看他臉上是何種表情,轉身,一步步走上樓梯。
身後,是死一般的寂靜。
不過我也想看看,要是知道他百般維護的孩子,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他該是什麼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