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點，天還墨沉沉的，連一絲魚肚白都沒冒出來。王三進推着輪椅上的張小可，腳步放得極輕，剛走出住院部大樓，就看見停車場最角落停着輛黑色商務車，雙閃燈在黑暗裏一下下眨着，像只警惕的眼睛。
開車的是陳明，穿了身黑色運動裝，乍一看像個普通網約車司機，但眼神掃過四周的架勢，透着股說不出的警惕。“趕緊上車！”他拉開車門，聲音壓得很低，“十五分鍾前，住院部樓頂測出不明能量波動，有人在盯着這兒。”
王三進小心地把張小可扶進後座，陳芳拎着兩個鼓鼓囊囊的行李袋跟在後頭。袋子看着不大，裝的東西卻實在：除了幾件換洗衣物，全是醫療監測設備、應急藥品，還有王三進準備的幾件基礎法器——都是能快速激活、方便攜帶的那種。
車子悄沒聲地發動，緩緩駛出醫院。後視鏡裏，住院部大樓像個沉默的黑影，在黎明前的沉黑裏慢慢縮小，最後看不見了。張小可回頭望了一眼，目光落在1208病房的方向——那扇窗戶還亮着燈，是王三進臨走前布的僞裝陣，能造出有人活動的假象。
“這陣能瞞多久？”她輕聲問，聲音裏帶着點剛醒的沙啞。
“最多二十四小時。”陳明轉動方向盤，車子拐上主路，“但夠了。到龍虎山也就四小時車程，進了天師府的地界，就安全了。”
真能安全嗎？王三進望着窗外飛速倒退的城市燈火，心裏打了個結。永生教既然能摸到醫院來監視，沒道理不知道他們要走，這趟路，八成不會太平。
他掏出加密平板，點開張清雲發的路線圖。路線繞得很刻意：先往東出城區，再往北拐，避開了常規高速，專走省道和縣級公路。沿途標了三個休整點，都是天師府的安全屋，隱蔽得很。
“第一個休整點在七十公裏外的青陽鎮。”王三進指着平板上的標記，“那兒有個香火店，老板是自己人。”
張小可點點頭，閉上眼睛養神。她正照着徐隱手稿裏的法子調整呼吸，把注意力往體內最大的那塊晶體上引——它在平穩地脈動，像顆沉睡的心髒。可往深了去，她能模糊感覺到晶體裏面有東西在輕輕涌動，那就是吳明警告過的“意識碎片”，像一群被困在蛋殼裏的小蟲，安靜卻讓人不安。
車子在晨霧裏往前疾馳，天色慢慢泛白，路邊的農田、村莊漸漸顯露出輪廓。王三進忽然瞥了眼後視鏡，眉頭皺了起來：有輛銀色轎車，一直跟在後面兩三百米的地方，不遠不近。
“那車跟多久了？”
“從醫院出來就跟着。”陳明也掃了眼後視鏡，語氣還算平靜，“但不好確定是不是跟蹤。我變過道、減過速，它沒什麼異常反應，說不定就是巧合。”
王三進才不信這種巧合。他悄悄開啓金瞳，往那輛銀色轎車看去。金瞳視野裏，車內有三個能量源：駕駛座和副駕的是普通人，能量場平平無奇；但後座那個不一樣——能量場泛着淡紫色，核心處還有點點黑色的微光。
這是永生教的能量特征。錯不了。
“是他們的人。”王三進聲音壓得更低，“後座那個是永生教的，不過在刻意收斂能量，應該只是監視，暫時沒打算動手。”
陳芳立刻從行李袋裏摸出個小巧的羅盤，指尖往上面一點，注入靈氣。羅盤指針立馬轉了起來，最後穩穩指向後方。“能量強度不高，大概C級。但這種偵察的，附近說不定藏着更強的支援。”
“能甩掉嗎？”張小可睜開眼，臉色沒什麼變化。
“能是能，但有風險。”陳明盯着導航，“前面三公裏有個隧道，出了隧道有條廢棄的老路通後山。要是突然拐進去，他們大概率會跟丟，但也可能逼得他們狗急跳牆，直接動手。”
王三進琢磨了三秒，拿定主意：“進隧道後先加速，但不拐彎。出了隧道兩公裏有個休息區，我們正常開進去。要是他們敢跟進來，就在那兒解決。”
“在休息區動手？”陳芳皺起眉，“人太多了，都是普通人，容易誤傷。”
“不用真動手。”王三進從行李袋裏翻出一張符紙，是他在藏經閣虛擬訪問時記下的“迷蹤符”，能造短暫的能量幹擾和視覺錯位，“我讓他們‘看錯’我們的車就行。休息區車多眼雜，正好混水摸魚。”
七點二十分，車子駛進青陽服務區。這時候的休息區已經挺熱鬧了，趕早路的大巴、貨車、私家車停得滿滿當當，到處都是腳步聲和說話聲。
那輛銀色轎車果然跟了進來，停在三十米外的車位上。後座的人下了車——是個戴鴨舌帽和口罩的中年男人，穿着普通的夾克，看着就像個趕路的旅人。但他沒往衛生間或餐廳走，反而往商務車這邊瞥了一眼，才慢悠悠地朝衛生間方向挪，顯然是想從側面盯着他們。
“按計劃來。”王三進低聲說。
他先讓張小可和陳芳下車，往餐廳方向走，裝作去吃早飯的樣子。自己則留在車裏，把迷蹤符貼在車窗內側，指尖在符紙上快速一點，念誦起激活咒文。
符紙無聲無息地燃盡，化作一道看不見的能量波紋，往四周擴散開。波紋掃過周圍二十米的範圍，這一片的車輛，車牌號、顏色、型號在觀察者眼裏都開始模糊、扭曲、亂變——不是真的變了，是在他們意識裏造的錯覺。
王三進推開車門，快步往餐廳走。經過銀色轎車時，他用餘光掃了一眼，看見駕駛座的人正揉着眼睛，一臉困惑地盯着手機屏幕，估計是拍的車牌號變成了亂碼，搞不清狀況。
衛生間那邊，那個戴鴨舌帽的男人突然停下腳步，抬手按住太陽穴，臉色有點發白。迷蹤符的幹擾對他這種有能量感知的人來說，效果更明顯。王三進能猜到他眼裏的景象：至少三輛一模一樣的黑色商務車停在不同地方，而自己的身影還分裂成了好幾個，往不同方向走。
“隊長，我……我看不清了。”王三進隱約聽到他對着耳麥說話，聲音有點慌，“目標消失了，不對，是變成好幾個了……”
耳麥裏傳來另一個冷冰冰的聲音：“撤退。任務變更，繼續監視就行，別暴露。回預定位置待命。”
鴨舌帽男人不敢多耽擱，轉身就往銀色轎車走，動作比剛才快了不少。車子很快啓動，駛出了休息區。
王三進走進餐廳，在角落找到張小可和陳芳。陳明已經買好了早餐，幾個熱包子、兩杯豆漿，還有幾個茶葉蛋，都放在桌上了。
“甩掉了？”張小可拿起一個包子，輕聲問。
“暫時甩掉了。”王三進坐下，拿起一個茶葉蛋剝殼，“但他們知道我們往這個方向走，後面肯定還會跟。接下來的路得更小心。”
陳芳從隨身的小醫療包裏摸出個小型掃描儀，對着張小可掃了一下。“晶體狀態還行，挺穩定的，但脈動頻率比昨天快了0.3赫茲。估計是離龍虎山越來越近，地脈靈氣影響到了。”
王三進看了眼平板上的地圖：距離龍虎山還有一百六十公裏。按現在的速度，中午前就能到。
可他總覺得這事兒太順利了。永生教的監視者這麼容易就被甩掉，不像他們的作風。除非……監視本身就不是目的，把他們往某個方向趕，才是。
上午十一點四十，車子駛進龍虎山風景區的外圍公路。一進這片區域，空氣都不一樣了——更清新，卻也更“沉”，像蒙着一層看不見的薄膜。王三進能清晰感覺到無處不在的靈氣場，輕輕壓在身上，這是天師府護山大陣的氣息。
“這是天師府的護山大陣，覆蓋範圍半徑五十公裏。”陳明解釋道，“進了這兒，所有沒注冊的能量波動都會被監測到。永生教的人不敢輕易進來，除非有內應幫他們僞裝。”
車子在景區停車場停下。這裏已經停了不少車，大多是遊客的大巴和私家車。但王三進注意到，停車場東側劃了片單獨的區域，停着十幾輛黑色轎車，車窗都貼了深色膜，看着就不一般。
“那些是其他考生的車。”陳明指了指那片區域，“復試還有七天才開始，但不少人提前來適應環境。天師府在山腳下設了‘考生接待處’，你們現在過去登記就行。”
接待處是棟古色古香的三層木樓，門口掛着塊“天師府文化交流中心”的牌子，看着挺普通，進去才發現裏面都是人。十幾個人在辦理手續，男女老少都有，看着沒什麼共同點，但眼神都透着股不同於常人的銳利——都是修煉者。
王三進推着輪椅進去，立馬吸引了不少目光。好在沒等他們多看，一個穿道袍的年輕道士就迎了上來，態度挺客氣：“是王三進師兄和張小可師妹吧？清雲師兄已經交代過了，跟我來。”
道士領着他們穿過大廳，往後院的獨立小樓走。這裏比前院安靜多了，只有四間客房，都空着。
“這棟樓是給有特殊需求的考生準備的。”道士解釋道，“清雲師兄安排你們住一樓最裏面的兩間，進出方便。三餐會有人送過來，要是需要醫療服務，按床頭的鈴就行。”
他遞給王三進一塊木牌，上面刻着復雜的紋路：“這是你的考生憑證，復試當天憑這個進考場。另外，張師妹得去‘養氣閣’登記一下，那邊有專門的醫師負責調理。”
養氣閣在另一片區域，是棟依山而建的白牆黑瓦小樓，還沒走近，就能聞到淡淡的藥草香。負責接待的是個五十多歲的女醫師，穿了件天師府醫療部的白色道袍，看着挺和藹。
“張小可？”女醫師翻了翻手裏的記錄，抬眼看她，“清雲師弟跟我提過你的情況。玄陰體質，還帶了外來的能量晶體植入……這種情況，確實適合在養氣閣調理。但我得跟你說清楚：養氣閣主要是溫養和穩定，不是治病。真想完全轉化，還得配合其他法子。”
“我明白。”張小可點點頭，“只要能控制住晶體，不讓它繼續激活，給我爭取點時間就行。”
女醫師領着她去做初步檢查。王三進和陳芳在外面等着，正好看見又有幾個人被領進養氣閣——有的是面色蒼白的年輕人，有的是步履蹣跚的老者，看着都像身體不太好，但眼神裏都藏着點特殊的光彩。
“這兒住的都是特殊體質的人。”陳芳低聲跟王三進說，“有的是先天異能覺醒，身體扛不住；有的是修煉出了岔子，需要調理。天師府收容他們，一半是保護，一半也是研究。”
正說着，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走廊另一頭走了過來。
是林玥。她穿了身便裝，背着個醫療箱，看見王三進時愣了一下，然後快步走了過來：“你們怎麼提前到了？不是說六天後才來嗎？”
“情況有變。”王三進簡單說了句，“永生教盯得太緊，提前出發更安全。你怎麼在這兒？”
“天師府醫療部請我來做技術交流。”林玥笑了笑，“他們對我改裝的那些靈能醫療設備挺感興趣。而且……”她往四周看了看，壓低聲音，“我帶了晶體樣本過來，想請這兒的專家幫忙分析。有些發現，得當面跟你說。”
下午兩點，王三進和陳明去了林玥的臨時工作室。工作室在養氣閣的地下一層，屏蔽做得很到位，不用擔心被監聽。
林玥打開電腦，調出一組復雜的波形圖，指着其中一條曲線說：“這是對晶體樣本做的‘意識層面共振測試’結果。你們看這個頻率——4.2赫茲，跟永生教在紡織廠用的幹擾頻率一模一樣。”
“所以晶體裏的意識碎片，也是被永生教用同樣的技術囚禁的？”王三進往前湊了湊，盯着屏幕。
“不止這點。”林玥把波形圖放大，指着上面的細微波動，“每個碎片的‘情緒籤名’都不一樣，但有個共同點：都是絕望裏摻着一絲微弱的希望。就好像……他們被抽取意識的時候，都快死了，但還相信有人會來救他們。”
工作室裏靜了下來，連呼吸聲都聽得見。
“更嚇人的是這個。”林玥又調出另一組數據，臉色有點凝重，“我分析了小可體內最大那塊晶體的意識碎片，它的‘情緒籤名’和其他碎片很像，但強度是別人的十倍還多。這意味着……”
“意味着這個碎片的主人，生前比其他人強得多。”陳明接過話，語氣也沉了下來，“可能是更厲害的玄陰體，也可能是被抽取意識的時候，承受了更狠的痛苦。”
王三進握緊了拳頭，指節都有點發白。“能找到這個碎片來源的身份線索嗎？”
“很難。”林玥搖了搖頭，“意識碎片被高度壓縮過，大部分個人信息都丟了。但我在其中一個碎片的深層波動裏，捕捉到了一個反復出現的畫面——一個穿白衣服的女人站在懸崖邊，回頭看了一眼，然後跳了下去。”
懸崖。思過崖。
“這個碎片，說不定是徐隱那個時代的人。”王三進沉聲道，“徐隱的日記裏提過，他害死了兩個人，其中一個可能就是女的。”
要是這樣，那徐隱把陰陽魚玉佩扔進鎮魔井，可能不只是爲了封印，還有點贖罪的意思？把受害者的意識碎片跟玉佩一起封在井裏，等着有朝一日能讓她們真正安息？
“我得去思過崖看看。”王三進突然說，“不是現在，等復試的時候。能靠近鎮魔井最好，就算不能，在外圍看看也行。”
“不行，太危險了！”陳明立馬反對，“戒律堂明確說了，不準靠近禁地。而且鎮魔井的封印那麼復雜，就算你有徐隱的玉佩，也不一定能安全靠近。”
“我不進去，就在外圍看看。”王三進堅持道，“我要確認幾件事：封印現在是什麼狀態、玉佩到底在井裏哪個位置，還有……鎮魔井裏是不是還關着其他玄陰體的受害者。”
他看向林玥：“要是能從鎮魔井附近采集點能量樣本，跟晶體碎片做對比分析，說不定能找到分離碎片又不傷害小可的辦法。”
林玥琢磨了一會兒，點了點頭：“理論上是可行的。但你需要專業的采集設備，而且不能觸碰到現有的封印警報，不然就麻煩了。”
“設備我來準備。”陳明嘆了口氣，語氣裏帶着點無奈，“雖然違規，但……要是真能救張小可，冒這個險值了。不過王三進，你得答應我：一切以安全爲先，要是感覺不對勁，立馬撤退，別硬撐。”
“我答應你。”王三進點頭。
三個人又討論了些細節，比如采集設備怎麼弄、怎麼避開巡邏的道士、遇到緊急情況怎麼應對。離開工作室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了。
龍虎山的夜晚來得快，山影在暮色裏像頭匍匐的巨獸，沉沉的。思過崖的方向，隱約有淡藍色的光暈在夜空裏飄着——那是封印陣法散出來的自然輝光，看着柔和，卻透着股說不出的壓迫感。
王三進回到客房時，張小可已經做完第一輪調理，正坐在窗邊看書。她的臉色比早上紅潤了點，但眉宇間還是藏着揮不去的疲憊。
“感覺怎麼樣？”他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
“好多了。”張小可合上手裏的書——是徐隱手稿的復印件，“這兒的靈氣很溫和，晶體的活躍度降下來了。但……我能更清楚地感覺到裏面的‘聲音’了。”
“聲音？”
“就像很多人在低聲說話，聽不清說什麼，但情緒很雜：有悲傷，有憤怒，還有不甘……但好像，還有點期待。”她望向窗外思過崖的方向，眼神有點迷茫，“他們好像在等什麼。不對，更像是在‘指引’我，往那個方向走。”
王三進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夜色裏，思過崖的輪廓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明天我去探探路。”他說，“就在外圍看看，不往深處走，放心。”
“小心點。”張小可握住他的手，指尖有點涼，“我有種感覺……那裏不只有危險，還有我們要找的答案。徐隱留下的一切，可能都在等一個合適的人去解開。”
合適的人。是她？是他？
還是他們兩個一起？
窗外，山風吹過樹林，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有人在低聲絮語。
而在思過崖下的鎮魔井深處，被封存了百年的陰陽魚玉佩，在沒人看見的黑暗裏，輕輕亮了一下。
玉裏的黑色晶石，和幾百公裏外醫院病房裏、那盞僞裝燈映照下的虛空，產生了跨越時空的共振。
頻率：156.7赫茲。
信號內容：鑰匙已靠近，準備激活第二階段。
井底的黑暗，似乎又深了幾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