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內,燈火如豆。
雲素衣聽完女兒的訴說,沉默了許久。
她放下手中推演星圖的玉籌,走到窗邊,望着墨府高牆外那片被燈火映照得有些妖異的夜空。
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壓下來。
“河兒,”雲素衣的聲音很輕,帶着一種穿透時光的疲憊與了然,
“有些根,深埋於血脈,縱使忘川之水,亦難洗盡。
有些緣,起於微末,卻注定要撼動山河。你夢中所見,非是虛幻,是你血脈深處的烙印在蘇醒,是你背負的因果在顯形。”
她轉過身,燭光在她沉靜的眸子裏跳躍,映照出一種洞悉一切的悲憫和決絕。
“那呼喚你的,或許是你生身之母的殘念,被時空阻隔,被力量扭曲,只能以夢爲橋。
那塔下受難的……恐是你血脈相連的至親,身陷囹圄,受盡折磨,其痛苦與你血脈共鳴,故你能感同身受,痛徹心扉。”
雲河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身體微微顫抖:“娘親……那塔……那個人……”
“那塔,名喚‘鎮魂’。”
雲素衣的聲音低沉下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寒意,
“是這方天地間,最殘酷的囚籠之一。能鎮壓其下的……絕非尋常。”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未盡之言中的分量,讓雲河的心沉到了谷底。
“至於你日益清晰的靈智和順暢的‘制造’之力……”雲素衣的目光落在女兒那雙因爲長期勞作而顯得不再嬌嫩、卻蘊含着奇異力量的手上,
“此非無根之木,無源之水。這或許是你血脈賦予你的天賦,一種……與‘器’、與‘陣’、與‘造化’天然親近的本能。
它曾被蒙塵,如今因你心志漸堅,因你日夜與‘點化’之道相伴,更因那血脈烙印的刺激……正逐漸蘇醒。”
她走到雲河面前,雙手輕輕按住女兒單薄的肩膀,那力道沉穩如山:
“河兒,記住娘的話。這力量是雙刃之劍。它能助你點化凡物,明心見性,亦可能引來滔天巨浪,萬劫不復。那些夢境,是警示,也是指引。它們告訴你來處,也昭示你前路艱險。”
雲素衣的眼神銳利如昔,帶着煉器大師洞悉本質的鋒芒:
“從今日起,你需更用心體悟我教你的奇門陣理,它不僅是‘回家’的鑰匙,更是守護你心燈、駕馭你血脈之力的盾與甲!
至於你的‘制造’之力,順其自然,精進不輟,但切記——‘藏巧於拙,用晦而明’。
在擁有足夠力量之前,莫讓明珠過早暴露於豺狼虎豹之前!”
她望向窗外東苑的方向,那裏燈火輝煌,如同盤踞的毒獸:
“墨府非是善地,柳如媚母女心思歹毒,視你爲眼中釘。
你夢中異象,身有奇變,皆需萬分謹慎,不可爲外人所察!
軒轅慕言雖好,但軒轅家……也未必是淨土。
有些路,終究要你自己去走,有些劫,終究要你自己去渡。而且你要記住,男人不可全付真心!”
雲素衣的話語,如同淬火的冷水,瞬間澆滅了雲河因能力提升而產生的些許自得,也讓她對那可怕的夢境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心髒,但隨之升起的,卻是一股前所未有的堅定。
娘親說得對。那呼喚,那受難的至親,那潛藏的血脈之力……都是她無法逃避的因果。
而墨府這方小小的天地,柳如媚母女的惡意,不過是這條漫長而艱險道路上的一道小小溝壑。
她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感受着體內那股日益清晰、如涓涓細流般流淌的奇異力量。
這力量不再僅僅是制作小玩意兒的靈巧,它仿佛連接着更深邃、更浩瀚的東西。
“娘親,我明白了。”雲河抬起頭,眼中雖然還有未散的驚悸,卻已燃起兩簇冷靜而堅韌的火苗,
“我會更用心學。學陣理,學‘點化’,也學……如何藏鋒。”
她走到書案前,拿起那份翻舊的機關圖譜,又攤開娘親推演陣法的草稿。
過去覺得艱澀的線條符號,此刻在眼中似乎有了生命,與腦海中那些關於“平衡”、“借力”的本能感悟隱隱呼應。
小石頭似乎感受到主人心緒的變化,輕輕蹭了蹭她的腳踝。
墨玉碧綠的貓眼在暗處幽幽閃爍,仿佛也洞悉了什麼。
窗外,夜風嗚咽,帶着深秋的肅殺。
墨府高牆的陰影,如同蟄伏的巨獸,將小小的後宅緊緊包裹。
但暖閣內,那一點由血脈蘇醒、心志磨礪而點燃的靈性之火,卻在這深沉的暗夜裏,燃燒得愈發頑強而明亮。
前路漫漫,迷霧重重。鎮魂塔的陰影壓在心頭,血脈的呼喚與痛楚如影隨形。
但雲河知道,她不再只是那個在河邊被撿起的懵懂嬰孩。
她是雲河,是雲素衣傾心教導的女兒,是身負隱秘血脈、擁有奇異天賦的“點化者”。
她必須強大起來,爲了夢中那哭泣的呼喚,爲了塔下那承受酷刑的至親,
也爲了守護娘親和小石頭、墨玉這方小小的、來之不易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