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帶着一種虛弱的慘白,勉強穿透創智大廈厚重的玻璃幕牆,落在蘇晚的工位上,卻驅不散昨夜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絕望。她僵坐在椅子裏,目光空洞地盯着桌角。那個巴掌大的黑色移動硬盤盒,此刻像一塊冰冷的墓碑,沉默地宣告着她最後備份希望的徹底死亡。
針孔。暗紅色的、粘稠的液體。熄滅的指示燈。
每一個細節都如同燒紅的烙鐵,在她腦海裏反復灼刻。那絕不是意外損壞。是精準的、惡意的破壞。在她被困在機房、在林薇溫柔地逼她喝下那碗“毒湯”的時候,一只無形的手,如同碾死一只螞蟻般,輕易地摧毀了她最後的退路。
機房的紅光警報、林薇“恰到好處”的出現、硬盤的物理損毀……這是一場精心編織的圍獵,她每一步的掙扎,都在獵手的預料之中,甚至被利用來收緊絞索。冰冷的窒息感扼住了她的喉嚨。她像被困在蛛網中心的飛蛾,越掙扎,纏繞的死亡之絲便越緊。
窗台上,那盆仙人掌在稀薄的晨光裏靜默着。蘇晚下意識地抬眼望去,目光猛地一凝。
不對勁。
那原本飽滿挺拔、綠意盎然的小刺球,此刻竟呈現出一種萎靡的灰綠色。幾根最頂端、曾經最尖銳的硬刺,軟塌塌地垂了下來,失去了往日倔強的鋒芒。更讓她心驚的是,靠近根部、緊貼着粗糙陶土花盆邊緣的一小塊區域,顏色變得異常暗沉,隱隱透出一種不祥的枯黃。花盆上母親親手刻下的“逆風生長”四個字,仿佛也蒙上了一層陰翳。
才一夜之間?昨天它還好好的!一股強烈的不安瞬間攫住了蘇晚。她幾乎是撲到窗邊,手指顫抖着,小心翼翼地觸碰了一下那片發暗的區域。指尖傳來的觸感不再是熟悉的硬挺堅韌,而是帶着一種令人心頭發冷的……綿軟。
像被抽幹了生命力。
母親蒼老溫暖的聲音似乎又在耳邊響起:“囡囡,人就像這仙人掌,看着不起眼,扎手,但命硬,給點土、給點光就能活。” 可現在,它卻在枯萎。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在她眼前,無聲地走向死亡。如同她自己被一點點抽幹的希望和生機。
就在她心神劇震之際,一股熟悉的、馥鬱的迪奧真我香水味悄然靠近。
“喲,這小可憐兒怎麼了?”林薇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和關切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她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蘇晚身邊,微微俯身,仔細端詳着那盆狀態不佳的仙人掌。晨光勾勒着她精致的側臉,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表情專注而溫柔,仿佛真的在爲這株小植物的命運擔憂。
蘇晚的身體瞬間繃緊,昨夜機房裏的冰冷警告和硬盤盒上那滴暗紅粘液帶來的恐懼感再次洶涌襲來。她強迫自己不動聲色地退開半步,拉開一點距離,聲音有些幹澀:“可能是…最近沒顧上照顧它。”
“植物也是有靈性的,你對它好,它都知道。”林薇直起身,轉頭看向蘇晚,臉上帶着一種近乎悲憫的溫柔笑容。她拿起窗台上一個蘇晚平時用來澆綠蘿的小噴壺,很自然地走到旁邊的直飲水機前,接了半壺水。“你看,葉子都蔫了,肯定是渴壞了。”她說着,拿着噴壺走回窗邊。
“薇姐,不用……”蘇晚下意識地想阻止。一種強烈的、毫無來由的直覺讓她感到極度不安。
“跟我還客氣什麼?舉手之勞。”林薇的笑容無懈可擊,語氣親昵自然。她微微傾斜噴壺,細密的水霧均勻地噴灑在仙人掌的球體和花盆的土壤表面。動作輕柔,帶着一種小心翼翼的呵護感。晶瑩的水珠掛在綠色的刺球上,在晨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芒,暫時掩蓋了那份萎靡的灰敗。
蘇晚緊緊盯着林薇的動作,盯着那噴灑而出的透明水霧,心髒在胸腔裏狂跳。她看到林薇握着噴壺的右手食指,極其輕微地、在噴壺底部一個不起眼的調節旋鈕上,快速而隱蔽地撥動了一下。那動作快如閃電,若非蘇晚此刻神經緊繃到極致,幾乎無法察覺。
噴灑的水霧似乎並無任何變化,依舊是透明的、無味的。
林薇滿意地看着溼潤的仙人掌,將小噴壺放回窗台原位,指尖不經意地拂過花盆邊緣“逆風生長”的刻字,笑容溫婉:“好了,喝飽了水,它肯定很快就能精神起來。你也一樣,晚晚,別給自己太大壓力,看你臉色還是不好。”她關切的目光落在蘇晚蒼白的臉上,帶着洞悉一切的幽深,“星耀計劃是個長跑,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有什麼困難,隨時找我,我們是一體的。”
她留下這句如同魔咒般的話語,再次拍了拍蘇晚的手臂,轉身,踩着優雅而從容的步伐離開。馥鬱的香水味在空氣中彌漫,經久不散,卻只讓蘇晚感到一陣陣的反胃和冰冷。
她立刻低頭,湊近那盆剛被“滋潤”過的仙人掌。水珠在刺尖和球體表面滾動,看起來純淨無害。她深吸一口氣,鼻翼翕動,試圖捕捉任何異常的氣味。沒有。只有清水的氣息和泥土的微腥。
真的是自己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了嗎?蘇晚疲憊地閉上眼,揉了揉發痛的太陽穴。林薇那隱蔽的撥動旋鈕的動作,像一根細小的毒刺,深深扎進她的腦海,帶來持續不斷的隱痛。
上午的時間在一種令人窒息的壓抑中緩慢流逝。蘇晚強迫自己專注於屏幕上的代碼,重構核心算法的進程卻異常艱難。林薇那張帶着悲憫笑容的臉、仙人掌萎靡的灰綠色、硬盤盒上那滴暗紅的粘液……如同揮之不去的夢魘,不斷撕裂她的專注力。
午休的喧囂聲隱約傳來。蘇晚毫無胃口,正想趴在桌上短暫地逃離這令人窒息的一切,內網郵箱突然急促地“叮咚”一聲。
發件人:陳鋒 (技術總監)
主題:緊急!關於核心算法邏輯的嚴重問題
蘇晚的心猛地一跳。陳鋒?技術部那個以耿直務實、眼裏揉不得沙子著稱的總監?他怎麼會突然找自己?還是“緊急”、“嚴重問題”?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籠罩了她。她立刻點開郵件。
郵件內容如同冰冷的鐵錘,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蘇晚,
請立刻停止當前核心算法模塊的一切開發工作!
經我部代碼安全審計系統自動掃描,發現你提交至‘星耀’項目公共沙盒環境的最新版本核心算法邏輯中(文件路徑:StarLight_CoreSandboxSuWanEmo_Feedback_V3.7),存在一段極其危險且明顯違規的‘後門’代碼(詳見附件截圖:Code_Snip_Alert.png)。
該段代碼被巧妙地僞裝成調試日志功能,但實際邏輯爲:在特定聲紋指令觸發下(指令內容見截圖紅框),將繞過所有安全認證,強制上傳包含用戶隱私聲紋特征及交互習慣的原始數據流至一個未經授權的境外IP地址(IP:94.130.74.XXX)。
此行爲已嚴重違反公司《數據安全法》及《核心代碼保密條例》第5.3條、第7.1條,涉嫌故意泄露商業機密及用戶隱私,性質極其惡劣!
請於今日下午14:00整,攜帶你的所有開發設備及備份資料,至我辦公室(A棟1703)做出解釋。在此之前,你的開發權限已被臨時凍結。
此事我已抄送林薇總監及張總。望你嚴肅對待!
陳鋒”
郵件的附件是一張清晰的代碼截圖。蘇晚一眼就認出,那正是她昨晚在機房熬夜重構的、關於情感反饋回路的關鍵邏輯部分!其中一段被她精心設計、用於臨時測試多線程性能的日志記錄代碼,此刻被用醒目的紅框圈出!旁邊還標注着幾行小字,赫然指向一個她從未編寫過的、用於竊取數據的惡意邏輯!更可怕的是,截圖下方清晰地顯示着——這個“問題”版本,是從她蘇晚的工位IP地址,在凌晨03:28分上傳至公共沙盒環境的!
凌晨03:28分?正是她被林薇困在機房、眼睜睜看着硬盤備份被毀掉的時候!
一股冰冷的、帶着鐵鏽味的血液猛地沖上蘇晚的頭頂!她眼前陣陣發黑,幾乎站立不穩。誣陷!赤裸裸的、精心策劃的誣陷!有人趁她不在,不僅毀了她的物理備份,還遠程登錄了她的工作電腦,將她辛苦重構的、用於反擊的代碼惡意篡改,並上傳到公共環境,留下無法辯駁的“罪證”!
林薇!只有林薇!只有她有這個動機、有這個能力、有這個膽量!機房裏的“偶遇”,硬盤的損毀,都是爲了制造這個完美的誣陷時間窗!陳鋒這封措辭嚴厲、充滿不信任的郵件,就是她揮下的第一把砍向自己脖頸的屠刀!
抄送林薇和張總……蘇晚仿佛已經看到林薇臉上那悲憫又痛心的表情,聽到她向張總“沉痛”地匯報:“張總,我真的沒想到蘇晚會做出這種事……是我沒有管好她……”
憤怒和絕望如同岩漿在胸腔裏奔涌,幾乎要將她焚燒殆盡。她猛地抓起桌上的水杯,想狠狠砸出去,手卻抖得厲害。目光掃過窗台,那盆剛剛被林薇“好心”澆灌過的仙人掌,在正午刺眼的陽光下,那片原本只是隱隱發暗的區域,枯黃的顏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蔓延、加深!像一塊醜陋的屍斑,正貪婪地吞噬着所剩無幾的綠色生機!
就在這時,她的私人手機在口袋裏震動起來。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本地號碼。蘇晚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顫抖着手指劃開接聽。
“蘇工?是我,後勤部周晴!”一個壓得極低、卻帶着明顯焦急和緊張的女聲從聽筒裏傳來,正是那個在後勤部、曾無意中拍下林薇與供應商密會照片的女孩。
“周晴?”蘇晚的聲音嘶啞。
“蘇工!你聽我說!我剛才去設備維護組那邊送耗材,聽到王磊在跟人打電話!聲音很小,但我離得近,聽到了幾句!”周晴的語速又快又急,帶着恐懼的喘息,“他說‘東西已經放進去了,絕對幹淨,保證物理損壞,神仙也恢復不了!’還說什麼‘林總監交代的事辦妥了,錢要盡快打過來’!我…我不知道他說的‘東西’是什麼,但肯定不是好事!蘇工,你…你要小心啊!我感覺他們要對你下手了!”
王磊!設備維護組!林總監交代!物理損壞!
周晴的話如同最後一塊拼圖,瞬間將硬盤損毀的真相徹底釘死!
“周晴,謝謝你!這個信息對我很重要!”蘇晚的聲音因爲激動而顫抖,一股冰冷的決絕取代了絕望。證據!她需要證據!硬盤被物理破壞的證據!王磊的通話記錄!任何能把林薇釘死的東西!
“蘇工,我…我還聽到一個地點!”周晴的聲音壓得更低了,帶着豁出去的勇氣,“王磊電話裏提到了‘老地方’,說下午四點,在‘藍調咖啡’後巷收錢!我…我可以想辦法去看看!也許能拍到什麼!”
藍調咖啡後巷!下午四點!
蘇晚的心髒狂跳起來。這是一個機會!一個抓住王磊、甚至可能抓住林薇直接指使證據的機會!
“周晴!聽着!”蘇晚強迫自己冷靜,語速飛快,“非常危險!你不要貿然行動!聽着,你的手機有沒有拍照和錄音功能?”
“有!有的!”
“好!下午四點,你去藍調咖啡附近,找個絕對安全、隱蔽的位置,不要靠近後巷!如果看到王磊,或者……或者任何可疑的人出現,特別是林薇的人,立刻拍照、錄音!但記住,第一要務是保證你自己的安全!拍不到也沒關系!明白嗎?”蘇晚的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嚴肅。
“明…明白!蘇工你放心!我機靈着呢!”周晴的聲音雖然緊張,卻透着一股義氣。
電話掛斷。蘇晚攥緊了手機,指節因爲用力而發白。窗台上,仙人掌的枯黃已經蔓延了小半個球體。她看着那象征着母親期望的植物正走向死亡,眼中最後一絲猶豫和軟弱被徹底燒盡。
反擊的時刻,到了。
下午兩點整。技術總監辦公室。
氣氛凝重得如同鉛塊。陳鋒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臉色陰沉得像暴風雨前的天空。他面前攤開着打印出來的郵件和那張刺眼的代碼截圖。林薇坐在一旁的沙發上,微微蹙着眉,臉上帶着一種混合着痛心、失望和難以置信的復雜表情,眼神時不時擔憂地瞟向站在辦公室中央的蘇晚。張總沒有出現,但他的威壓仿佛無處不在。
“蘇晚,郵件裏的內容,你都看到了?”陳鋒的聲音低沉,帶着壓抑的怒火,目光銳利如刀,直射向蘇晚,“解釋一下。這段惡意後門代碼,是怎麼回事?那個境外IP,又是怎麼回事?”他將那張代碼截圖重重拍在桌面上。
蘇晚挺直脊背,迎視着陳鋒審視的目光。她臉上沒有預想中的驚慌失措,只有一種近乎冰冷的平靜。“陳總監,這段代碼不是我寫的。這是惡意篡改和栽贓。”
“栽贓?”陳鋒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顯然對這個答案極其不滿,“郵件裏寫得清清楚楚!代碼是從你的工位IP,在凌晨三點二十八分上傳的!時間、IP、賬戶,全部指向你!你告訴我這是栽贓?誰栽贓?怎麼栽贓?”
“有人在我工位電腦上動了手腳。”蘇晚的聲音清晰而冷靜,目光轉向一旁的林薇,“昨晚服務器機房報警,我被困在那裏將近一個小時。後勤部設備維護組的王磊可以作證,當時林總監也在場。就在那段時間,我的電腦被人遠程登錄,篡改了本地沙盒中的代碼,並惡意上傳至公共環境。”
林薇臉上那痛心的表情瞬間被一絲恰到好處的震驚取代:“晚晚!你……你怎麼能這麼說?”她的聲音帶着受傷的顫抖,眼圈似乎都微微泛紅了,“我昨晚是去給你送宵夜,是關心你!王磊是去修空調!我們都可以作證你當時在機房!但這……這和你電腦被人動手腳有什麼關系?難道有人能隔空操控你的電腦不成?”她的話語充滿了邏輯陷阱,將蘇晚的指控輕飄飄地引向了荒謬的方向。
“不需要隔空。”蘇晚的目光如同冰錐,刺向林薇虛僞的面具,“只需要事先植入一個遠程控制木馬,或者,擁有我的系統管理員權限,就可以輕易做到。”最後半句話,她咬得很重。
林薇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隨即被更深的“悲傷”覆蓋。她難以置信地搖着頭,看向陳鋒,聲音帶着哽咽:“陳總監,您聽聽……晚晚她……她是不是壓力太大了?還是……還是被人利用了?她怎麼會懷疑到我頭上?我怎麼可能有她的管理員權限?我一直在幫她啊!”她的表演無懈可擊,將一個被辜負、被冤枉的導師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陳鋒看着兩個女人的對峙,眉頭緊鎖。林薇的悲情牌和蘇晚冷靜但缺乏直接證據的指控,讓他一時難以判斷。他更傾向於相信看得見的“鐵證”——IP、時間、那段惡意代碼。
“蘇晚,”陳鋒的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權威,“指控需要證據。你說有人栽贓,除了你被困在機房這個時間點,你還有什麼實質性的證據證明你的清白?證明那段代碼不是你寫的?證明那個上傳操作不是你本人所爲?”
證據?蘇晚的心沉了下去。被物理破壞的硬盤備份?那是她私藏備份的證據,拿出來只會罪加一等!周晴聽到的王磊通話?那是無法取證的私下傳言!她手裏,空空如也。林薇精心設計的陷阱,將她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
她沉默着,臉色越發蒼白。這份沉默,在陳鋒和林薇眼中,無疑等同於默認和理屈詞窮。
林薇適時地嘆了口氣,站起身,走到陳鋒桌前,拿起那張代碼截圖,秀眉緊蹙,仔細端詳着,仿佛在努力理解這段“惡意”代碼。片刻後,她抬起頭,看向陳鋒,語氣帶着一種沉重而公正的決斷:
“陳總監,無論真相如何,這段代碼出現在公共沙盒環境,並且是從晚晚的賬戶上傳的,這已經是無法回避的重大安全事故。爲了項目安全,爲了公司利益,我建議……”她頓了頓,目光復雜地看了一眼沉默的蘇晚,仿佛下定了極大的決心,“立刻封存蘇晚的所有開發設備,包括她的工作電腦、外接存儲設備,由技術安全部進行徹底的取證分析!同時,暫停蘇晚在‘星耀計劃’中的所有權限,配合調查!”
陳鋒沉吟片刻,最終沉重地點了點頭:“林總監的提議是穩妥的。蘇晚,這是必要的程序。希望你能理解配合。”他按下內部通話,“小劉,帶兩個人過來,到1703。”
蘇晚站在原地,如同被釘在了恥辱柱上。封存設備?取證分析?暫停權限?這每一步,都在將她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林薇不僅要毀掉她的工作,更要徹底摧毀她的職業生涯和聲譽!而陳鋒,這個曾經欣賞她技術的總監,此刻成了林薇手中最鋒利的行刑刀!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推開,技術安全部的兩名職員面無表情地走了進來,手裏拿着封存用的標籤和防靜電袋。他們的目光如同看待一個罪犯。
林薇走到蘇晚面前,距離很近。她伸出手,似乎想拍拍蘇晚的肩膀以示安慰,但最終手停在了半空。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只有蘇晚能聽見,那裏面沒有半分悲憫,只有一種淬毒的、冰冷的得意和警告:
“仙人掌枯了,就該扔掉了。晚晚,認命吧。掙扎,只會讓你摔得更慘,連帶你身邊那些不知死活的小蚱蜢。”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蘇晚口袋裏的手機——剛才周晴打來的電話。
一股寒氣瞬間從蘇晚的腳底竄遍全身!林薇知道周晴!她甚至可能在監聽!周晴下午的行動……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憤怒。她不能連累周晴!
設備封存的流程冰冷而機械。蘇晚像一個木偶,看着安全部的人將她視爲生命的電腦主機、顯示器、鍵盤鼠標、連同桌面上所有的U盤、移動硬盤(包括那個已經死掉的備份硬盤盒)一一貼上封條,裝入防靜電袋。每一個動作,都像在剝離她的一層皮肉。陳鋒在一旁監督,臉色依舊陰沉。林薇則安靜地坐在沙發上,低着頭,看不清表情,仿佛在爲蘇晚的“墮落”而深深痛心。
封存完畢。陳鋒對蘇晚下達了最後通牒:“在調查結果出來之前,你暫時調離原崗位,具體安排等通知。手機保持暢通,隨時配合調查。” 語氣冰冷,不帶一絲溫度。
蘇晚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那間令人窒息的辦公室的。走廊的光線有些刺眼。她如同行屍走肉般回到自己空蕩蕩的工位。窗台上,那盆仙人掌的枯萎速度快得驚人。短短幾個小時,枯黃已經徹底吞噬了它。整個球體呈現出一種死氣沉沉的灰褐色,所有的刺都軟塌塌地倒伏着,緊貼着花盆邊緣的那一圈,甚至開始發黑、幹癟、萎縮。母親刻下的“逆風生長”四個字,被蔓延的死亡陰影徹底覆蓋。
它死了。在她眼前,被林薇親手澆灌的“甘露”殺死。
蘇晚伸出手,指尖顫抖着,輕輕觸碰了一下那已經完全失去生命力的、幹枯發黑的球體。觸感如同朽木,冰冷而脆弱。就在她的指尖離開的瞬間——
“啪嗒。”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斷裂聲。
一根位於最頂端、早已枯黃發脆的硬刺,從根部齊刷刷地斷裂開來,掉落在地,碎成幾截。
緊接着,仿佛連鎖反應一般,那緊靠着花盆邊緣、已經發黑萎縮的一整圈球體,因爲失去了內部的支撐和最後的連接,無聲地、徹底地……脫落了。
灰黑色的、幹癟枯萎的仙人掌殘骸,如同被拋棄的垃圾,沉重地砸落在窗台冰冷的金屬邊緣,又滾落到地上,在淺灰色的防靜電地板上摔得四分五裂,揚起一小片絕望的塵埃。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沾着些許污漬和枯萎根系的粗糙陶土花盆,孤零零地立在窗台上,像一個沉默的墓碑。
花盆內壁,“逆風生長”的刻痕,在慘淡的光線下,空洞地回望着她。
蘇晚呆呆地看着地上那堆象征着母親期望和自己生命力的枯敗殘骸,又緩緩抬起頭,看向窗台那個空蕩蕩的花盆。最後一絲支撐着她的力量,仿佛也隨着仙人掌的徹底死亡而崩潰了。極致的憤怒、冰冷的絕望、對周晴安危的恐懼……所有情緒如同失控的洪流,在她體內瘋狂沖撞,卻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就在這時,被她攥得死緊、幾乎要嵌進掌心的私人手機,屏幕突然無聲地亮了起來!一條新信息提示!
發信人:未知號碼。
內容只有一張圖片的縮略圖。
蘇晚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是周晴!她發來了什麼?藍調咖啡後巷?王磊?還是……
她顫抖着手指,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點開了那條信息。
圖片瞬間加載出來——
畫面有些模糊,顯然是在遠距離、用手機變焦拍攝的。背景是“藍調咖啡”後巷肮髒的牆壁和堆積的垃圾箱。時間是下午,光線尚可。
照片的中心,是兩個人。
一個是穿着藍色後勤連體制服的王磊,他微微弓着背,臉上帶着討好的、緊張的笑容,正將一個厚厚的、鼓鼓囊囊的牛皮紙信封,塞進對面一個穿着黑色西裝、戴着墨鏡的魁梧男人手裏。
而那個戴着墨鏡、側對着鏡頭的魁梧男人……
蘇晚的呼吸瞬間停止!
盡管墨鏡遮住了大半張臉,但那棱角分明的下頜線,那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鬢角,那身熟悉的、昂貴的手工西裝……她絕不會認錯!
那是張總的司機兼貼身保鏢!老吳!
照片下方,還有一行周晴用顫抖的筆跡添加的小字注釋:
**[蘇工!我離得很遠拍的!他們交易完就走了!那個收錢的是張總的人!絕對沒錯!]**
嗡——!
蘇晚的腦子裏仿佛有一根弦徹底崩斷了!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轟然貫通!硬盤的物理破壞(王磊)!栽贓代碼的上傳(遠程操控)!陳鋒的郵件(林薇引導)!設備封存(毀滅潛在證據)!還有這赤裸裸的金錢交易(張總的司機)!
不是林薇一個人!是林薇和張總!他們從一開始就是一夥的!林薇是執行者,張總是背後的黑手!他們共同編織了這張天羅地網,不僅要奪走她的成果,更要徹底毀掉她這個人!
極致的冰冷之後,是焚盡一切的怒火!蘇晚死死盯着手機屏幕上那張模糊卻致命的照片,盯着王磊諂媚的笑臉和老吳冰冷的墨鏡,盯着那個象征着罪惡交易的牛皮紙信封……她的身體因爲巨大的情緒沖擊而劇烈地顫抖着,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指關節捏得手機外殼都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
然而,就在這滔天的憤怒幾乎要沖破理智堤壩的瞬間——
一只塗着精致裸粉色指甲油、白皙修長的手,帶着馥鬱的迪奧真我香氣,如同鬼魅般,毫無預兆地、輕輕地……搭在了她因爲憤怒而劇烈顫抖的肩膀上。
“晚晚,在看什麼呢?這麼入神?”
林薇那溫柔得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聲音,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緊貼着蘇晚的耳後根,幽幽地響起。
蘇晚全身的血液,在這一刻,徹底凍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