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裏,薛氏族人一臉激動。
三個族叔不時偷偷瞄向坐在角落閉目養神的薛昭,眼神裏充滿了好奇與探究。
爲何縣令大人會對昭哥兒如此客氣?
他們每個人心裏都有這個疑問。
要知道,薛昭現在可沒有一點功名傍身。
薛永年雖也滿心疑惑,但他畢竟年長持重。
見薛昭似乎不願多談,便用眼神制止了想要開口詢問的族人,低聲道:“都給我閉嘴,有什麼話,等回了村再說。”
半個時辰後,馬車在望江村口停下。
村口處,有幾個正準備出去放羊的娃兒見自家族長從馬車上下來,立即圍了上來。
“叔公!”
“昭哥兒,官府把你們給放了嗎?”
“昭哥兒,你們沒事吧?”
薛永年見這些娃子七嘴八舌的就沒有一句好話,沒好氣地揮了揮手,“小孩子瞎打聽什麼,滾去放你們的羊!”
幾個小孩這才作鳥獸散,牽着羊跑開了。
“昭哥兒,你快說說,縣尊大人是怎麼認識你的?”薛永年的長子薛勇迫不及待地問道。
“是啊,快和我們說說。”名叫薛貴的族人同樣心癢難耐。
薛昭略一沉吟,淡然一笑。
“各位叔伯也太看得起我了,我何德何能,能認識縣尊大人?
想來,或許是先父昔年與縣尊大人有舊,縣尊大人念及故情,這才格外關照。”
他沒有說出實情的打算,畢竟他和江墨林只有兩面之緣,談不上有多麼深厚的關系。
而他給出的解釋也合情合理。
他的父親薛如鬆是秀才,在外求學交友,認識縣令也並非不可能。
唯一的漏洞是,徐縣令稱呼他爲‘薛小友’,而不是賢侄。
顯然薛永年他們都沒有想到此處,一聽是因爲薛如鬆的關系,紛紛感慨:“全靠如鬆留下了香火情啊!”
“不管怎麼說,這次多虧了昭哥兒有膽識去告狀,又沾了他爹的光,不然咱們可真要吃大虧了!”
疑慮既消,衆人的注意力便轉移到了那筆意外之財上。
薛昭自然不會昧下銀子,他從懷中取出那張折疊得四方見角的百兩銀票,鄭重地交到薛永年手中。
“叔公,這銀票是縣尊大人給我們的補償,理應歸所有族人所有。
勞煩您換成散碎銀子,分給各家各戶,讓大家也能過個好年。”
薛永年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接過銀票,眼眶瞬間就溼潤了。
這可是一百兩啊!
一百兩銀子,對於尋常農家來說,簡直是一筆不敢想象的巨款。
若不是薛昭挺身而出,據理力爭,他們怎麼可能因禍得福?
“昭哥兒...我替大家和你說聲謝謝!”薛永年聲音哽咽。
薛昭搖頭道:“叔公,此事若非諸位叔伯支持,我一人又能成何事?所以客氣的話千萬別再說了。”
一聽這話,四人心中更是熱流涌動。
和族人告別之後,薛昭快步朝家中走去。
剛走到門口,他就聽見院子裏傳來妹妹仙兒帶着哭腔的念叨:“娘,哥哥怎麼還不回來呀!”
“快了快了,等你把碗裏的飯吃完,你哥哥就回來了。”
“娘,你又騙人!”
薛昭聞言,眼眶一酸。
做了一個深呼吸後,他才推開虛掩的院門,“娘,我回來了!”
正在抗拒娘親喂飯的薛仙兒聽到哥哥的聲音,先是一愣,隨即像只小鳥一樣飛奔過來,一頭扎進薛昭懷裏。
“哥哥,你終於回來了!仙兒好想你!仙兒怕...”
薛昭心中一軟,彎腰將妹妹抱起來,用指腹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珠,又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柔聲哄道:“傻丫頭,哥哥這不是回來了嗎?你是不是又沒有好好吃飯?”
“我有!”薛仙兒軟軟糯糯地說。
龐氏看到兒子忽然安然歸來,也是一愣,隨即也疾步走了過來,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昭兒!”
“娘!”
龐氏雙手扶着兒子的手臂,左看看,右看看,確認兒子沒有哪裏受傷之後,懸着的一顆心方才落地。
“娘,我沒事!”
“快和娘說說,你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
“娘,外面冷,我們還是回屋裏說吧!”
“對對,到屋裏說。”
說完,龐氏又頓住了腳步,“等等,昭兒你等我燒個火盆,跨了火盆去掉身上的黴氣再進屋。”
“好。”
龐氏轉身急匆匆跑回廚房,不久後端出一個燃着炭火的瓦盆,放在門檻外。
這才破涕爲笑地說:“快,跨過來!把身上的晦氣通通都燒掉!”
薛昭看着母親那被煙火熏得微紅的臉龐,心中無比幸福。
有這樣的母親和妹妹,夫復何求!
他順從地抱着妹妹,抬腿從火盆上穩穩跨過。
龐氏這才長舒一口氣,連忙將兒子拉進屋裏,“快跟娘說說,到底怎麼回事?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
薛昭坐下,讓妹妹薛仙兒坐在自己的大腿上,簡單地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只說是縣令歸來,查明冤情,秉公處理。
龐氏聽完,雙手合十,連聲念道:“阿彌陀佛,菩薩保佑!真是青天大老爺!昭兒,你這次是遇到貴人了!等開了春,天氣暖和了,娘一定帶你雲隱寺上香,叩謝菩薩庇佑!”
薛昭笑了笑:“好,都依娘的。”
在他眼中,母親的迷信,何嚐不是一種對子女深沉的愛。
與此同時,村中的打谷場上,薛永年正被族人團團圍住。
薛勇唾沫橫飛地講述着縣衙裏的驚險經歷,衆人聽得驚呼連連,時而憤慨,時而解氣,最後紛紛對薛昭贊不絕口。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昭哥兒這次可是給咱們望江村長臉了!”
“我就說嘛,昭哥兒跟他爹一樣,是文曲星下凡!連縣太爺都高看一眼!”
“要不是昭哥兒,咱們這虧就吃定了,哪還有這一百兩銀子?”
“以後咱們村有事,還得指望昭哥兒給拿主意,準沒有錯!”
“要不怎麼說是讀書人呢!”
經過此事,薛昭在族人心目中的地位悄然發生了變化,不再僅僅是讀書種子,更成了一個有擔當、能扛事、甚至隱隱能與官府說得上話的人物。
族人們對他寄予了更高的期待。
很快,在薛永年的主持下,剩下的那半扇牛肉被再次抬了出來,重新分配。
雖然每戶分到的牛肉比之前少了一半,但想到即將到手的銀子,所有人都喜笑顏開,沒有任何怨言。
下午,薛永年和鐵牛一起,親自提着滿滿兩大籃東西來到薛昭家裏。
籃子裏是一大份牛肉,足有七八斤重,都是上好的腱子肉和裏脊。
除此之外,還有一大堆的牛肚、牛腸、牛膽等下水,甚至還有幾根帶着不少肉的牛腿骨。
“昭哥兒,這次你受苦了,這些牛肉你留着,好好補補身子。這些下水,讓你娘拾掇拾掇,也能吃上好幾頓。”薛永年一臉慈愛地說道。
薛昭看着籃子裏的牛肉,知道推辭不掉,便鄭重謝過,收了下來。
“那一百兩銀票,過兩日我就和你勇叔拿到城裏的錢莊兌成碎銀子。我們已經商議好了,給你家分十兩。”
薛昭連忙擺手:“叔公,這怎麼行,說好的公平分配,我家怎麼能多拿?”
薛永年這次卻不顧薛昭反對,態度堅決。
“昭哥兒,這事你就別倔了,這都是大家的意思!你爲了我們挺身而出,無端受了牢獄之災,這是你應得的!我們別的幫不上你,只盼着你能安心讀書,將來給我們薛氏一族爭口氣。”
頓了頓,他語重心長說道,“咱們族人,不能再讓人任意欺辱了!明年童試,我們都指望着你,給咱們再考一個秀才功名回來!”
薛永年的這番話,道出了所有族人的心聲。
經過奪牛這件事後,他們都有了錐心之痛。
望江村失去了薛如鬆這個秀才的庇護之後,被惡吏肆意欺凌,也只能忍氣吞聲。
他們急切地希望,望江村能再出一個秀才,甚至舉人。
而薛昭,就是全村的希望。
“叔公,我一定會盡力而爲的。”
“好,好!”
送走了族長和薛勇後,龐氏看着兩竹籃的牛肉和下水,又是歡喜又是發愁:“這麼多牛肉,可怎麼吃得完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