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點墜得極快,帶着一串火星劃過天際,像顆被點燃的蒲公英種子,拖着橘紅色的尾巴砸向倉庫後方的沙丘。
撞擊聲悶沉沉的,震得地面微微發顫,連空氣都泛起漣漪,混着沙粒的氣息撲面而來。
商雲敘抱着團子站起身,煤球已經箭一般竄了出去,冰藍色的身影在沙地上劃出殘影。
他緊隨其後,跑過土豆地時,衣角帶起的風拂得嫩芽輕輕搖晃,像是在替他着急。
沙丘後揚起的煙塵裏,隱約露出個金屬外殼的輪廓,像只折了翼的大鳥。
走近了才看清,是艘小型逃生艙,艙體凹陷了一大塊,表面焦黑的紋路像道猙獰的傷疤,正滋滋地冒着白氣。
艙門掛在合頁上,隨着餘震輕輕晃動,縫隙裏透出點微弱的光。
“有人嗎?”商雲敘放輕腳步,試探着喊了一聲。
裏面傳來陣細碎的響動,像是什麼東西滾落的聲音,接着是道沙啞的女聲,氣若遊絲:“……救……”
煤球繞着逃生艙轉了兩圈,用爪子輕輕扒拉艙門,發出“咔啦咔啦”的輕響。
商雲敘趕緊上前,握住變形的艙門把手用力一拽,鐵鏽摩擦的刺耳聲裏,艙門“哐當”一聲掉在沙地上,揚起的灰嗆得他直咳嗽。
艙內一片狼藉,線路裸露在外,閃爍着最後的火花。角落裏縮着個女孩,銀灰色的制服被劃破了好幾道口子,沾着暗褐色的污漬,像是血。
她懷裏緊緊抱着個金屬盒子,頭歪在膝蓋上,淺紫色的頭發亂糟糟地貼在汗溼的額角,睫毛上還掛着沙粒。
“喂,能聽到嗎?”商雲敘蹲下身,才發現她頸間掛着塊菱形的吊墜,在昏暗裏閃着柔和的藍光,“我拉你出來。”
女孩緩緩睜開眼,瞳孔是淺紫色的,像浸在水裏的紫水晶,卻蒙着層霧。她看了商雲敘兩秒,突然眨了眨眼,嘴角扯出個虛弱的笑:“你這兒……種的土豆,挺精神啊。”
商雲敘愣了一下,被這突如其來的誇獎逗笑了。他小心地避開她懷裏的盒子,伸手穿過她的腋下,輕輕將人扶起來。
女孩輕得像片羽毛,靠在他身上時,呼吸燙得像團小火苗,帶着點淡淡的鐵鏽味。
“煤球,去倉庫把醫療箱拿來。”他朝冰藍色的影子喊了一聲,低頭對女孩說,“先回倉庫處理傷口,你的逃生艙……暫時管不了了。”
女孩點點頭,被他半扶半抱地往倉庫走,路過土豆地時,她偏過頭多看了兩眼,輕聲說:“我叫凌紫,紫色的紫。”
“商雲敘。”他答得幹脆,感覺懷裏的人輕輕顫了一下,像是冷,又像是怕。
倉庫裏,團子已經跳上桌子,用小爪子推過來一盞應急燈,暖黃的光照亮了凌紫蒼白的臉。
商雲敘把她放在鋪着軟墊的舊沙發上,剛要打開醫療箱,凌紫突然拽住他的袖子,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白。
“別碰那個盒子。”她聲音發緊,淺紫色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慌亂,“裏面是……風信,還沒到時候。”
商雲敘挑眉:“風信?”
“嗯,”凌紫鬆了點勁,指尖卻依舊沒離開盒子,“像種子一樣的東西,要等特定的時間才能打開。”
她頓了頓,看着商雲敘手裏的碘伏棉籤,突然笑了,“你連急救包都備着?不像個獨行客啊。”
“前幾天剛救了只‘團子’,順手買的。”商雲敘低頭給她清理手臂上的擦傷,棉籤碰到傷口時,凌紫疼得嘶了一聲,卻沒躲,只是盯着他的側臉看,看得他耳根有點發燙。
“你這兒真有意思,”凌紫忽然說,“有會幫人鬆土的貓,有會發抖的團子,還有……長得像星星的土豆芽。”
她指了指窗台上那盆剛冒頭的土豆苗,葉片上還沾着早上的露水,“我從沒在廢棄星見過這麼多活氣。”
商雲敘沒接話,專心致志地給她貼創可貼。創可貼是卡通圖案的,還是上次老張硬塞給他的,此刻貼在凌紫滲血的傷口上,倒有種奇怪的溫柔。
煤球叼着瓶營養液跑進來,把瓶子往凌紫面前一放,尾巴得意地翹着。
凌紫被逗笑了,伸手摸了摸煤球的頭,指尖剛碰到它的絨毛,煤球突然炸了毛,往後蹦了半米,冰藍色的眼睛瞪得溜圓。
“噗——”凌紫笑得咳嗽起來,“它還挺傲嬌。”
商雲敘無奈地把營養液擰開,遞到她嘴邊:“快喝吧,看你虛的。”
凌紫乖乖喝了兩口,臉色好看了點。她靠在沙發上,看着倉庫裏堆着的種子袋、工具和半牆的塗鴉——大多是商雲敘隨手畫的土豆成長記錄,突然輕聲說:“其實……我是從生態監察局的艦船上逃出來的。”
商雲敘的動作頓住了。
“他們要銷毀一批‘異常樣本’,”凌紫的聲音低了下去,手指無意識地摳着盒子邊緣,“那些樣本不是怪物,是能讓土壤重生的菌種……就像你的土豆一樣。我偷偷把它們藏進風信裏,沒想到被發現了。”
倉庫裏靜了下來,只有應急燈的電流聲嗡嗡響着。商雲敘看着她懷裏的金屬盒子,突然想起剛才監察艦的警告,心裏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他問。
凌紫抬起頭,淺紫色的眼睛在燈光下亮得驚人:“等風信成熟。它會自己找到適合生長的地方,像蒲公英一樣散開……到時候,不止這顆星球,很多廢棄星都會長出新的綠芽。”
商雲敘看着她眼裏的光,突然覺得手裏的醫療箱輕了不少。他站起身,從貨架上拿下來一包剛烤好的土豆幹,放在凌紫面前:“先墊墊肚子,別的事……天亮再說。”
凌紫拿起一塊土豆幹,咬了一小口,眼睛瞬間亮了:“哇,比營養膏好吃一百倍!你還會烤這個?”
“瞎琢磨的。”商雲敘別過臉,耳根又開始發燙,卻聽見凌紫突然“呀”了一聲。
她指着窗外,聲音裏滿是驚喜:“你看!”
商雲敘轉頭望去——倉庫的窗玻璃上,不知何時落滿了淡紫色的光點,像被揉碎的星子,正順着玻璃縫隙往裏鑽。
它們落在土豆苗上,落在煤球的絨毛裏,落在凌紫的發梢上,帶着點微涼的觸感,像春天的第一縷風。
凌紫打開盒子,那些光點立刻像找到了家,紛紛飛進去,在盒內盤旋成一團溫柔的光霧。
她捧着盒子,抬頭對商雲敘笑,淺紫色的眼睛裏盛着光:“你看,風信它……好像很喜歡這裏。”
商雲敘看着那團光,又看了看凌紫的笑,突然覺得這倉庫好像暖和了不少。
他剛想開口說點什麼,卻聽見遠處傳來熟悉的引擎聲——比之前的監察艦更響,更近,像是就在沙丘後面。
凌紫的笑容瞬間僵住,手裏的盒子“啪”地合上,光霧消失了。她猛地抓住商雲敘的手腕,指尖冰涼:“他們找來了。”
商雲敘的心猛地一沉。他看向窗外,沙丘的輪廓在夜色裏起伏,引擎聲越來越近,像頭蓄勢待發的野獸。
煤球炸着毛擋在門口,團子縮成一團躲進商雲敘的口袋裏,凌紫緊緊抱着盒子,淺紫色的眼睛裏滿是緊張。
商雲敘深吸一口氣,拿起牆角的撬棍,擋在凌紫身前,聲音比平時沉了三分:“別怕,有我呢。”
可他心裏清楚,這次來的,恐怕不止是三個執法員那麼簡單。
引擎聲在倉庫外停下了。
緊接着,是沉重的腳步聲,一步一步,踩在沙地上,像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門,被敲響了。
篤,篤,篤。
節奏緩慢,卻帶着不容拒絕的壓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