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冰冷的晶體平台觸感透過薄薄的工作服傳來,驅散了意識深處最後一絲懸浮的虛幻感。我們橫七豎八地癱在地上,喘息聲粗重而凌亂,每一次呼吸都牽扯着全身酸痛的肌肉和仿佛被碾碎又重組過的神經。土豆蜷縮在阿哲懷裏,發出細微的嗚咽,小舌頭無精打采地耷拉着。

那團柔和的白色“凝結核”懸浮在我們中間,穩定地散發着微光,像黑暗洞穴中唯一的火種,也是此刻唯一的慰藉與負擔。

看守者消散前的光點,如同最後的雪花,飄向“傷口”深處黑暗的場景,還在眼前揮之不去。他做了什麼?獻祭自己幹擾了那東西?還是觸發了某種我們無法理解的協議?

我們沒有答案。只有他最後的指引:帶着凝結核,找到還在運轉的錨點。

“能動嗎?”我撐着地面,試圖坐起,關節發出酸澀的輕響。大腦裏塞滿了從母親凝結核中讀取的信息碎片——復雜的算法、危險的警告、模糊的坐標、溫暖的留言——它們互相沖撞,帶來一陣陣眩暈。

老吳咬着牙,用未受傷的手臂把自己撐起來,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包扎過的傷口處滲出了一點暗色。“死不了。”他聲音沙啞,看向那扇緊閉的巨門,“那怪物(守夜人)……還會回來嗎?”

“不知道。”我搖頭,目光掃過空洞。之前的狂暴嗡鳴和碎片噪音減弱了許多,但並非消失,而是變成了更低沉的、仿佛在遠處醞釀的悶響。污濁的“傷口”區域似乎暫時平靜,但那種不祥的、蠕動的感覺依然存在。橘黃色“家園”通道的方向一片死寂。蒼白岔路那邊……是我們來時的路,也是 Probe-11 屍體和丟失盒子的方向。

“先離開這個鬼地方。”小雅也掙扎着起身,扶了阿哲一把。她的眼睛還有些紅腫,但眼神比之前多了些堅韌,“回廊裏也不安全,但總比待在這個‘盡頭’強。凝結核……能指引方向嗎?”

這是關鍵。我集中精神,將注意力投向懸浮的凝結核。它並非實體,更像一個高度有序的能量信息團。當我嚐試再次與它建立微弱連接(不敢像之前那樣深入)時,能感覺到其中蘊含的龐大數據流在緩緩運轉。母親留下的“原始相位錨點坐標算法”是其中一大塊,但它需要輸入實時的環境參數——我們現在所處的“回廊”或外部世界的相位讀數、局部時間流速、信息熵值等等——才能計算出具體位置。

我們現在一無所有。

“它……更像一個需要鑰匙啓動的導航儀,”我有些無奈地說,“我們缺傳感器,缺參數。”

阿哲抱着土豆,突然開口:“那個 Probe-11……他的設備,不是和你的盒子連上了嗎?他的設備會不會……記錄了一些這裏的環境數據?就算盒子丟了,設備可能還在那個死胡同裏……”

我眼睛一亮。沒錯!Probe-11 的設備能與合金盒子接口匹配,說明它很可能具備類似的探測功能,甚至可能就是“探針”組織用來在異常區域收集數據的工具!即使盒子丟了,設備本身或許存儲着部分信息,或者能幫我們讀取凝結核中的算法所需參數!

“但守夜人可能還在那附近,”老吳潑冷水,“而且,那個陷阱警報……”

“值得冒險。”我下了決心,“這是我們目前唯一可能獲得具體坐標線索的機會。而且,守夜人巡邏有間隙,我們小心點。至於警報……設備可能已經因爲之前的觸發而部分損壞或耗盡能量,不一定還會激活。”

有了明確目標,行動就有了動力。我們稍作休整,喝掉最後一點水,吃掉半塊壓碎的壓縮餅幹,恢復了些許體力。凝結核被我小心地“收”了起來——不是物理接觸,而是嚐試用意識與它建立一種微弱的攜帶鏈接,它便如同有生命般,懸浮在我身側半米處,穩定跟隨。

我們選擇了返回蒼白岔路。這是最短路徑,也是風險最高的路徑。

再次踏入那條彌漫着不變黃昏光的狹窄通道,刮痕和暗紅液體依舊刺目。孩童的哭笑與嘶吼碎片音在遠處飄蕩,時近時遠,如同幽靈的挽歌。我們走得極其小心,每一步都先確認落腳點,耳朵豎起來捕捉任何異常的聲響。

接近那個被障礙物封死的死胡同時,氣氛驟然緊張。空氣中殘留着微弱的臭氧味和……另一種難以形容的、類似精密儀器燒焦後的焦糊味。

我們潛伏在拐角後,探頭窺視。

障礙物依舊高聳,Probe-11 的屍體依舊靠坐在底部,姿勢與我們離開時別無二致。然而,仔細看去,能發現一些不同。

他胸前那個敞開的設備,屏幕依舊漆黑,但側面之前連接合金盒子的接口處,此刻覆蓋着一層極薄的、半透明的、閃着暗淡銀光的金屬箔狀物質,像是某種自動修復塗層或隔離膜。設備本身似乎徹底沉寂了,沒有任何指示燈或震動。

守夜人來過。它處理了警報單元,可能進行了掃描或“消毒”。但似乎沒有帶走設備或屍體。

周圍沒有守夜人的蹤影,那種沉重的壓迫感也消失了。

“機會。”老吳低聲道。

我們快速但無聲地移動到 Probe-11 屍體旁。我蹲下身,仔細檢查那台設備。金屬箔覆蓋了接口,但設備本身似乎沒有嚴重損壞。我嚐試用管鉗尖端極其小心地撥開那層箔膜。箔膜很脆,輕輕一碰就碎裂剝落,露出下面完好的接口。

我猶豫了一下,從背包裏翻出一段在“探針”號找到的、接口匹配的冗餘數據線(幸好沒丟),將一端連接設備,另一端……我沒有直接連接任何東西,而是將裸露的金屬觸點,輕輕靠近懸浮在我身側的白色凝結核。

我不知道這樣是否可行,只能憑直覺嚐試。凝結核是高度有序信息團,而設備是信息讀取/處理工具。

當數據線觸點靠近凝結核表面時,異變發生了。

凝結核的光芒微微波動了一下,一道極其纖細的、幾乎看不見的乳白色光絲,從凝結核表面延伸出來,主動“連接”上了數據線的金屬觸點!

緊接着,Probe-11 胸前那台死寂的設備,屏幕猛地亮起!不是正常的顯示,而是瘋狂滾動起瀑布般的亂碼、錯誤提示和部分殘缺的數據流!同時,設備側面幾個原本黯淡的指示燈開始急促閃爍,發出低微但刺耳的嘀嘀警報聲!

“糟了!又被激活了?”小雅驚道。

“不……不對!”我緊盯着屏幕,那些滾動的數據流中,開始出現一些有規律的片段,夾雜着我們能辨認的文字和符號:“正在嚐試建立非標準協議連接……檢測到高純度信息凝結核……權限請求中……驗證通過(基於 Pro-11 生物殘留及凝結核特征)……開始下載環境參數緩存及基礎分析模塊……”

設備在讀取凝結核,同時,凝結核也在反向從設備中提取信息!

這個過程持續了大約十幾秒,設備屏幕上的混亂逐漸平息,最終穩定在一個簡潔的界面上。左側顯示着從設備存儲中恢復的幾組數據:

最後記錄位置:‘回廊-蒼白岔路7區’

環境參數采樣(部分):相位偏移值 +0.73(高),局部熵增率 2.4e-5/s(臨界),時間流速比(相對主膜崩潰區)≈ 0.8

掃描到高強度‘清理協議’殘留信號(方向:主走廊),‘模仿者’信息特征(微弱,多個方向)

警報單元狀態:已觸發並靜默(守夜人協議介入)。

右側則顯示着凝結核反饋的信息:

算法核心載入。

缺少實時參數輸入,無法計算精確坐標。

基於緩存參數(可能已過時)及算法模糊推演,生成 三條可能性最高的原始相位錨點潛在區域(置信度<30%) :

1. 區域代號 ‘寂靜冰原’ – 相位特征:極低熵,強時間凝滯。可能對應現實坐標:高緯度冰川/凍土帶(具體不明)。

2. 區域代號 ‘熔爐核心’ – 相位特征:超高能量流,規則外泄。可能對應現實坐標:地幔活躍帶/大型聚變設施周邊(極度危險)。

3. 區域代號 ‘鏡之城’ – 相位特征:高度秩序鏡像,存在邏輯閉環。可能對應現實坐標:未被‘清理協議’完全覆蓋的大型都市遺跡(可能性低)。

三條路。冰原、熔爐、鏡之城。每個聽起來都危機四伏,且只有模糊指向。置信度低於30%,意味着很可能白跑一趟,甚至踏入絕境。

但這是我們僅有的線索。

“選哪個?”阿哲看着屏幕,眉頭緊鎖。

“冰原聽起來相對‘安全’?”小雅試探着說,“低熵,時間慢,也許‘清理協議’活動不那麼劇烈?”

“也可能是死寂之地,什麼都沒有,或者隱藏着更古老的、凍結的恐怖。”老吳持保留意見,“熔爐……能量高,或許有線索,但也可能瞬間汽化我們。鏡之城……城市遺跡,也許能找到補給,甚至其他人,但‘清理協議’很可能重點關照那裏。”

我正在權衡,設備屏幕下方又滾動出一行新的提示,字體顏色暗紅:

【警告:檢測到緩存參數存在嚴重沖突。部分數據標記爲‘已污染/篡改’(來源:Pro-11 最後時刻生物信息讀取出錯?)。算法結果可靠性進一步下降。建議:獲取至少一組新鮮、未受污染的實時環境參數樣本進行校準,否則坐標誤差可能極大。】

污染?篡改?Probe-11 最後時刻經歷了什麼?他的記憶或設備數據被幹擾了?

情況更加棘手。我們不僅線索模糊,線索本身都可能有問題。

“需要新鮮參數樣本……去哪裏弄?”小雅問。

“回廊裏恐怕不行,”我搖頭,“這裏的環境參數本身就是扭曲、不穩定,且可能被‘回廊’自身協議或‘傷口’污染。需要去外部世界,去那些尚未完全崩潰,或者至少‘污染’類型不同的區域。”

“可我們怎麼出去?”阿哲問到了核心。我們是被隨機拋進回廊的,除了那扇需要鑰匙才能反向開啓的巨門,似乎沒有明顯出口。

我再次將目光投向 Probe-11 的設備。它既然能與凝結核交互,能否……分析回廊結構,找到薄弱點或隱藏通道?母親能進來,其他“探針”能進來,肯定不止“門”一條路。

我嚐試用意念通過凝結核,向設備傳遞一個模糊的指令:“尋找離開‘回廊’的潛在路徑或相位薄弱點。”

設備屏幕閃爍,開始高速運算,消耗着所剩無幾的能源(指示燈開始閃爍紅色低電量警告)。幾秒鍾後,結果出現,是一張極其簡化的、抽象的回廊局部結構圖(基於Pro-11生前掃描和凝結核對回廊本質的部分理解繪制)。圖上,代表我們當前位置的紅點附近,標出了幾個閃爍的標記:

“已知穩定出口:‘門’(需反向鑰匙,當前不可用)”

“檢測到微弱相位泄漏點(3處) – 可能通向不穩定子空間或‘回廊’未完成區域,風險:極高。”

“檢測到異常能量匯聚點(1處) – 特征與‘傷口’滲出能量部分吻合,可能爲臨時性裂隙,風險:致命。”

“檢測到歷史訪問記錄殘留點(1處) – 微弱‘探針’協議信號,可能爲早期訪問者使用的非標準通道遺跡,狀態:未知/可能已坍塌。”

歷史訪問記錄殘留點?早期探針使用的通道遺跡?

這是唯一聽起來或許有點希望,且風險可能相對(只是相對)可控的選項。

“去這個‘歷史訪問記錄殘留點’看看。”我做出決定。

設備將坐標(以相對距離和方向指示)投射到結構圖上,離我們不算太遠,在蒼白岔路的更深處,靠近與另一條未知岔路交接的區域。

我們拔下數據線(凝結核的光芒恢復穩定)。設備屏幕最後閃爍了幾下,徹底黑屏,所有指示燈熄滅,似乎能源徹底耗盡。我們最後看了一眼 Probe-11 安靜的遺體,心中默念了一句感謝與告別,轉身快速離開這片死地。

按照設備提供的抽象指引,我們在蒼白岔路中穿行,避開幾處標注爲“相位不穩定”的區域(那裏的光線會詭異扭曲,地面有不易察覺的波紋)。孩童的哭笑聲音始終如影隨形,有一次甚至仿佛就在我們背後咫尺之遙響起,嚇得我們汗毛倒豎,但回頭只有空蕩蕩的走廊和緊閉的門扉。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現了岔路交匯處。一條繼續向下的狹窄階梯(通往未知區域),另一條是水平方向的、更加昏暗的通道,牆壁材質變成了粗糙的、類似火山岩的黑色石頭,上面布滿了溼滑的苔蘚(?)和發出暗淡磷光的菌類。

指引指向那條水平昏暗通道。

通道內的空氣更加潮溼陰冷,帶着濃重的礦物質和某種陳舊香料燃燒後的氣味。光線來源變成了牆壁上那些磷光菌類,以及零星鑲嵌在岩壁中的、發出微光的水晶簇。這裏的門不再是各式各樣的人造門,而是一些天然形成的石拱或粗糙開鑿的洞口,大部分被坍塌的碎石或濃重的陰影堵死。

一種更加原始、古老的氣息彌漫在這裏,仿佛回廊的這一段,建立在某種更早的、地質意義上的廢墟之上。

我們小心翼翼,踩着溼滑的地面前進。土豆對這裏的氣味表現出明顯的不安,低聲嗚咽着。

終於,在通道一個不起眼的轉彎後,岩壁上出現了一個人工開鑿的痕跡——一個簡單的、刻在石頭上的箭頭符號,指向岩壁底部一處被幾塊脫落石板半掩着的縫隙。箭頭旁邊,用同樣古老的刻痕,留下了兩個字母:“P-T”。

“探針(Probe)……也許是某個早期成員的代號縮寫?”小雅猜測。

縫隙很窄,僅容一人側身擠入。裏面黑黢黢的,深不見底,散發着泥土和鐵鏽的味道。

“我先。”老吳說着,側身試着擠進去,用手電(電量告急)往裏照了照,“有路,向下,很陡,好像有……鐵梯?”

我們依次擠進縫隙。裏面是一個垂直的、開鑿粗糙的豎井,井壁溼漉漉的。一側果然嵌着一道鏽蝕嚴重、但看起來還算結實的鐵制檢修梯,向下延伸進黑暗。

沒有選擇。我們開始向下攀爬。鐵梯冰冷刺骨,鏽屑簌簌落下。豎井很深,爬了許久,下方才隱約傳來水聲和更空曠的回音。

終於,腳踩到了實地。這裏是一個天然的地下洞穴,洞頂垂下許多鍾乳石,地面有積水,空氣流通,帶着一股新鮮(相對回廊)的泥土和地下水的味道。洞穴一端是岩壁,另一端,有一條明顯是人工拓寬的、傾斜向上的隧道,隧道口用腐朽的木樁做了簡單的支撐。

隧道並不長,盡頭被一堆坍塌的土石堵住大半,只剩頂部一個狹窄的縫隙,透進來微弱的天光——不是回廊的蒼白黃昏,也不是“家園”的橘黃,更不是“靜止核心”的藍光,而是……一種自然的、灰蒙蒙的、似乎帶着水汽的光線!

外面!可能是真實的世界!

我們精神一振,奮力清理堵住縫隙的鬆動土石。縫隙擴大,勉強能讓人匍匐爬出。

當我第一個從狹窄的洞口鑽出來時,冰冷的、帶着鹹腥味的海風瞬間撲面而來,灌滿肺葉。耳邊是熟悉的海浪拍打礁石的轟鳴。

我抬起頭。

眼前是一片陰沉、遼闊的海洋,天空是鉛灰色的厚重雲層,低垂欲雨。我們所在的,是一個突出海面的、不算太大的岩石島嶼的背風面。島嶼荒蕪,只有粗糙的黑色岩石和零星頑強的低矮灌木。身後是我們爬出的洞穴入口,隱藏在嶙峋的礁石之間。

極目遠眺,海天相接處一片蒼茫,看不到任何陸地或船只的跡象。

我們……從回廊裏,通過一條早期“探針”挖掘或發現的秘密通道,來到了一個……海島上?

這裏是哪裏?母親信息中提到的三個可能區域附近?還是完全無關的隨機地點?

更重要的是,我們急需的“新鮮、未受污染的環境參數”,能在這裏獲取嗎?這裏是否也已被“清理協議”或異常污染?

我讓懸浮的凝結核暴露在自然光線下,嚐試讓它感知周圍環境。凝結核的光芒微微閃爍,似乎在被動地吸收和分析着什麼。片刻後,一股極其微弱的信息流反饋回來,帶着困惑和不確定:

“環境參數采樣中……檢測到基礎物理常數穩定(重力、光速等)。局部熵增率極低(接近正常自然環境)。時間流速與主膜崩潰區基準比約爲 0.95(接近正常)。未檢測到高強度‘清理協議’活動信號(微弱背景噪音,來源方向:遠方海洋)。檢測到輕微‘信息衰減’效應,可能因遠離主活動區或存在天然相位隔斷層。”

好消息!這裏環境相對“幹淨”,參數似乎可用!而且沒有立刻的威脅!

壞消息是,坐標呢?我們在哪裏?離任何一個潛在錨點區域有多遠?

凝結核繼續反饋:

“無法精確定位。缺乏可靠地理參照及大規模相位特征比對數據。建議:尋找本地顯著地標、人工造物、或可接收外部信號的設備,以輔助定位。”

地標?人工造物?這荒島……

我們開始分頭在島嶼上搜尋。島嶼不大,很快探索完畢。除了岩石、灌木、海鳥糞便和幾個被海浪沖刷出來的小水窪(水是鹹的),幾乎一無所有。沒有建築,沒有遺物,甚至沒有人類活動的新鮮痕跡。

就在我們有些失望時,爬上島嶼最高處一塊礁石的阿哲突然喊道:“那邊!海面上!有東西!”

我們沖過去。順着他指的方向,在灰蒙蒙的海天之間,距離島嶼大約幾海裏處,有一個模糊的黑點,隨着海浪起伏。看輪廓,不像船只,更像……一塊巨大的、不規則的漂浮物?或者……礁石?

太遠了,看不清楚。

“我們需要過去看看。”我說。那可能是我們確定位置、甚至找到線索的唯一機會。

但沒有船。海島周圍只有洶涌的海浪和鋒利的礁石。

“做木筏?”小雅看着那些低矮灌木,搖了搖頭,根本不夠材料。

老吳盯着海面,又看了看我們爬出來的洞穴方向:“或許……水下有路?這個洞穴通道,會不會原本是連通着海底某個地方,或者……另一座島?”

這個猜測很大膽。但眼下沒有更好的辦法。我們返回洞穴入口,檢查那潭積水。水很清,看不出深淺。阿哲撿了塊石頭扔下去,“噗通”一聲,回聲顯示水似乎不淺,而且可能通向更大的水下空間。

“誰會潛水?”老吳問。他自己手臂有傷,顯然不行。

我和阿哲對視一眼。我懂一點,但不專業。阿哲是高中生,更沒經驗。小雅搖頭。

“我下去看看。”我一咬牙,“至少看看水下有沒有明顯的通道。你們準備好繩子,如果有發現,我拉繩子示意。”

我們沒有專業潛水設備,只能憋氣。我脫掉外套和鞋子(工作服有一定防水性),做了幾次深呼吸,深吸一口氣,沿着傾斜的洞壁滑入冰冷的積水中。

水下能見度很低,只有洞口透下的微光。水冰冷刺骨。我強迫自己睜開眼睛,摸索着岩壁向下。水下空間果然比看起來大,像一個傾斜向下的漏鬥。我沿着岩壁摸索了十幾秒,肺開始發脹,正準備放棄上浮時,手指在岩壁底部摸到了一個規則的、長方形的邊緣。

不是天然岩石!像是……金屬板?或者嵌入石壁的門框?

我用力推了推,紋絲不動。沿着邊緣摸索,發現它大約有一米寬,兩米高,中央似乎有一條豎直的縫隙。門?被封死的通道?

我記下位置,迅速上浮。

“下面……有東西!像是金屬門,嵌在石頭裏!”我喘着氣匯報。

“能打開嗎?”

“不知道,推不動,可能鎖死了,或者需要從另一邊開。”

希望似乎又變成了困境。

就在這時,一直安靜懸浮的凝結核,突然自行飄到水潭上方,光芒微微波動,射出一道纖細的、乳白色的光束,筆直地照向水下我剛才發現金屬門的位置。

緊接着,凝結核向我們傳遞了一組簡短的信息,帶着一絲……微弱的共鳴感:

“檢測到微弱協議響應……特征碼部分匹配‘探針-早期’設備休眠信號……”

“金屬結構識別:應急密封艙門(型號:PT-3,早期‘探針’標準)。”

“狀態:外部機械鎖死,內部能源休眠。可嚐試使用高頻能量脈沖刺激內部喚醒電路(需特定頻率)。”

特定頻率?母親凝結核裏,是否有這種頻率信息?

我嚐試集中意念,向凝結核詢問開啓艙門的方法。

凝結核的光芒再次波動,這次,一段極其簡短、但結構特殊的能量頻率圖譜,直接傳遞到我的意識中,如同一個密碼。同時,凝結核提示:需要將這段頻率能量,導向水下艙門的中心縫隙處。

我們手頭沒有任何能量發射裝置。

“也許……不需要專門設備?”小雅思考着,“凝結核本身,能不能……發出這種頻率的能量脈沖?”

這是個想法。我嚐試與凝結核深度溝通,將那段頻率圖譜“想象”給它,並“請求”它嚐試向水下發射一次微弱的脈沖。

凝結核沉默了幾秒,似乎在分析可行性。然後,它緩緩降低高度,幾乎貼在水面上。表面的光芒開始有規律地明滅,內部那個旋轉的幾何模型加速轉動。

幾秒鍾後,一道極其細微、幾乎看不見的、帶有特定震蕩頻率的乳白色脈沖光束,從凝結核底部射出,精準地沒入水面,指向水下艙門中心!

水下傳來一聲極其沉悶的“嗡”聲,像是生鏽的齒輪被強行轉動。水面隨之蕩漾開一圈圈異常的漣漪。

然後,是一片寂靜。

我們等了幾分鍾,沒有任何動靜。

“失敗了?”阿哲失望地說。

就在我們準備放棄時,水潭底部,突然傳來一陣低沉的“咔嚓……咔嚓……”的金屬摩擦聲!水面開始劇烈翻涌,氣泡汩汩冒出!

“退後!”老吳喊道。

我們急忙後退。只見水潭中央,水流旋轉,一個黑沉沉的、布滿水藻和鏽跡的金屬平台,緩緩從水下升了起來!平台大約兩三米見方,中央是一個圓形的、帶有觀察窗的艙門蓋,此刻正伴隨着液壓(或類似)裝置的嘶鳴聲,緩緩向外旋開!

不是我們剛才摸索的那扇門,而是另一個出口!一個隱藏在水下的、早期“探針”使用的應急出口或潛水艙!

艙蓋完全打開,露出下方幹燥的、帶有扶梯的內部空間。一股陳腐但還算可以接受的空氣涌出,混合着機油和金屬味。

我們面面相覷,驚喜交加。

凝結核緩緩飄回我身邊,光芒略顯黯淡,似乎消耗了不少能量。

“走!”我們沒有猶豫,依次沿着扶梯爬下。內部是一個狹窄的圓柱形艙室,有簡單的儀表盤(早已失靈)和幾個儲物櫃(空空如也)。前方另一頭,是一扇已經打開的氣密門,門外連接着一條向上的、幹燥的金屬甬道,甬道盡頭有光。

我們穿過甬道,推開盡頭另一扇略顯沉重的金屬門。

外面,是一個小型人造空間。

看起來像一個廢棄的海底觀測站或前哨基地的控制室。房間不大,布滿老式儀表和屏幕(大部分黑着),牆壁上掛着發黃的海圖和早期“探針”徽標(與“探針”號上的略有不同)。房間一側是厚厚的玻璃舷窗,窗外是幽暗的海水,偶爾有奇怪的深海生物拖着發光器遊過。

我們真的在海底!通過那個水下密封艙,進入了某個早期“探針”建立在海底的設施!

控制台旁,一張金屬小桌上,放着一台老式的、帶有物理鍵盤和球形軌跡球的計算機終端,屏幕竟然還亮着微弱的待機光!旁邊散落着一些紙質筆記和工具。

而在終端屏幕上,一行簡單的文字在閃爍:

“歡迎,後來的探針。這裏是前哨‘信天翁’。如果你們能到達這裏,說明外面的情況已經糟糕到需要動用這條古老的後路。能源即將耗盡。最後記錄的海圖與相位特征數據已存儲在本地。願它能爲你們指引方向。記住:錨點並非永恒,希望在於理解。 PT-7 留。”

PT-7!又是一個早期探針的代號!

我們立刻撲到終端前。阿哲嚐試操作(他對老式電腦有些好奇),居然還能響應。很快,我們調出了存儲在本地的一份簡單數據包:

一份手繪的、標注着這個海底前哨大致位置的海圖(相對於一片模糊的大陸輪廓,我們似乎位於某片遠離主要航道的偏遠海域)。

幾組這個前哨在過去幾十年間定期記錄的相位特征數據(非常珍貴!可以作爲環境參數樣本!)。

一份簡陋的日志摘要,提到 PT-7 在此長期監測“主膜”相位穩定性和“異常”滲透早期跡象,直到十幾年前信號徹底中斷,他/她離開前哨,去向不明。

最重要的,日志最後提到,根據長期觀測,他/她認爲某個方向的相位讀數“長期保持異常穩定,疑似存在未被記錄的天然或人造相位穩定源”,並給出了一個大致的方位和距離估算——方向指向西北,距離約一千五百海裏(誤差很大)。那個位置,恰好與凝結核推算出的“寂靜冰原”潛在區域,在方向上有所重疊!

“就是這裏!”小雅激動地說,“‘寂靜冰原’!冰原可能是高緯度,靠近極地,海洋結冰……這個方位,距離……我們需要船!”

船。在茫茫大海上,尋找一艘能航行一千五百海裏的船,還要面對可能的風暴、“清理協議”殘留、以及未知的“寂靜冰原”本身的危險。

但我們終於有了一個相對具體的坐標線索,以及一組珍貴的、相對“幹淨”的環境參數樣本!

我立刻引導凝結核,讀取了終端中存儲的相位特征數據。凝結核的光芒再次波動,內部的算法開始重新運算。幾分鍾後,一個新的、更加清晰的坐標範圍(雖然依然有數百海裏誤差)被推算出來,與 PT-7 提到的方位基本吻合。

目標鎖定:西北方向,約一千五百海裏外,疑似高緯度冰原區域,可能存在一個尚未被完全污染的原始相位錨點。

希望,如同這海底前哨窗外幽暗海水中偶爾閃現的生物熒光,雖然微弱,卻真實地亮了起來。

我們檢查了這個小小的“信天翁”前哨。除了那台即將耗盡能源的終端和一些早已過時的工具,沒有找到更多有用的物資或交通工具。但終端裏提到,前哨原本配備有一艘小型水下推進器,用於短程移動和樣本采集,存放在下層艙室。

我們立刻沿着另一側的扶梯向下。下層艙室一半浸在水裏,果然停着一艘造型古樸、像大號魚雷般的小型單人水下推進器,看起來狀態尚可,能源指示燈微弱亮着。

單人。只能坐一個人,最多勉強擠兩個人。

而且,航程有限,絕對到不了一千五百海裏外。

我們需要一艘真正的船。或者,找到更近的補給點,獲取燃料,甚至……找到其他幸存者或“探針”的痕跡。

我們將前哨裏所有可能有用的東西(包括終端硬盤裏能拷貝的數據、一些老式電池、工具)打包。然後,面對那艘小小的水下推進器,做出了決定:

阿哲和小雅帶着土豆,乘坐推進器,沿海底地形,嚐試尋找最近的海岸線或島嶼,尋找船只或人類活動跡象。我和老吳留在前哨,利用凝結核和現有數據,進一步分析坐標,並嚐試修復或增強前哨殘存的通訊設備(如果有的話),看看能否發送微弱的求救或聯絡信號。

分頭行動,風險加倍,但能最大化效率和時間。

在幽暗的海底前哨,在人類文明可能早已傾覆的陰影下,我們再次分開,爲了那渺茫的、冰原之上的希望,各自踏上了征途。

推進器載着阿哲、小雅和土豆,無聲地滑入深海的黑暗,尾流的光暈漸漸遠去。

我和老吳站在舷窗前,看着外面永恒涌動的海水,手中緊握着承載着算法與希望的凝結核,心中默默祈禱。

海圖上的坐標,如同星辰,遙遠而冰冷。

但我們,必須向它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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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25-12-16

女鬼她不想嚇人只想搞錢大結局

喜歡看都市日常小說,一定不要錯過蕤賓廿六寫的一本完結小說《女鬼她不想嚇人只想搞錢》,目前這本書已更新131448字,這本書的主角是白悠悠江不驚。
作者:蕤賓廿六
時間:2025-12-16

許知冉許玉

《光陰碎影,歲月餘溫》是一本引人入勝的故事小說,作者“強飛飛”以其細膩的筆觸和生動的描繪,爲讀者們展現了一個充滿奇幻色彩的世界。本書的主角許知冉許玉深受讀者們的喜愛。目前這本小說已經更新總字數9161字,熱愛閱讀的你,快來加入這場精彩的閱讀盛宴吧!
作者:強飛飛
時間:2025-12-16

有霸總老公,誰還去舔鳳凰男!全文

《有霸總老公,誰還去舔鳳凰男!》這本豪門總裁小說造成的玄念太多,給人看不夠的感覺。紫霧泡泡雖然沒有過多華麗的詞造,但是故事起伏迭宕,能夠使之引人入勝,主角爲黎枝秦淮。喜歡豪門總裁小說的書友可以一看,《有霸總老公,誰還去舔鳳凰男!》小說已經寫了134396字,目前連載。
作者:紫霧泡泡
時間:2025-12-16

有霸總老公,誰還去舔鳳凰男!大結局

有霸總老公,誰還去舔鳳凰男!這書寫得真是超精彩超喜歡,作者紫霧泡泡把人物、場景寫活了,給人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小說主人公是黎枝秦淮,《有霸總老公,誰還去舔鳳凰男!》這本豪門總裁 小說目前連載,寫了134396字!
作者:紫霧泡泡
時間:2025-1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