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長史帶來的雷霆,如同巨石砸入深潭,激起的波瀾久久未能平息。
永昌侯府內,表面上一片風平浪靜,甚至比以往更加“和諧”。偏院的供給恢復如常,甚至比受罰前還要精細些。守門的婆子換成了兩個沉默寡言、只負責灑掃的粗使婦人,再無監視之意。林晚被正式解除了禁足,但她也未曾輕易出院門,只以“膝蓋舊傷未愈,需靜養”爲由,留在偏院。
柳姨娘經此一嚇,更加膽戰心驚,但見女兒安然歸來,王府又似是倚仗,惶恐中又生出一絲虛浮的希望,只是再三叮囑林晚千萬小心,莫要再惹是非。
春桃的傷養了幾日便好了,只是眉宇間多了幾分後怕與沉穩,伺候林晚越發盡心盡力,也越發留意院內外動靜。
林晚的日子看似恢復了之前的平靜,甚至更安逸了些。但她心裏清楚,這平靜之下,是比以往更加洶涌的暗潮。
王氏被禁足一月,林華也被林弘嚴詞警告,勒令安分。正院那邊暫時沒了動靜,但那種壓抑的、如芒在背的感覺並未消失。林晚知道,以王氏母女的心性,絕不可能就此罷手。她們只是在等待,等待風頭過去,等待新的機會,或許手段會更加隱秘陰險。
而她自己,也需要時間。時間養傷,時間消化這場風波帶來的沖擊,時間思考下一步。
她首先梳理了這次事件的幾個關鍵點:
1. 印章與傳信: 那枚黑鐵印章是關鍵。它被提前藏於書中,由周嬤嬤的“書乃良藥”提示,最終通過漿洗房劉婆子和收恭桶的老婆子輾轉送出,成功引來了王府幹預。印章代表什麼?誰放的?周嬤嬤是否知情,或是參與者?
2. 王府態度: 謝玦的反應比她預想的更快、更強硬。僅僅憑借“疏影”二字和印章(假設印章是他能識別的信物),就果斷派出長史施壓,說明他對她(或她代表的“關聯”)的重視程度遠超預計。這不是簡單的“興趣”,更像是一種……不容有失的“維護”。
3. 下毒真相: 此事被強行壓下,定性爲意外。但林晚絕不相信是意外。毒是誰下的?目標是她還是林蓉?若是針對她,爲何最終中毒的是林蓉?是王氏自導自演的苦肉計,想一石二鳥除去她和礙事的林蓉?還是府中另有勢力想攪渾水?林蓉在其中,是真的無辜受害者,還是……另有可能?
線索太少,無法斷言。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侯府這潭水,比她想象的更深。
這日午後,天氣難得放晴,陽光透過窗櫺,在室內投下溫暖的光斑。
林晚正倚在窗邊翻看那本《南行雜記》,院門外傳來輕輕的叩擊聲,三短一長。
是朝陽和劉婆子約定的暗號。
林晚示意春桃去開門。門開了一條縫,劉婆子那張木訥的臉閃了進來,手裏提着個半舊的食盒。
“三小姐安好。”劉婆子低眉順眼,“漿洗房新送了換季的床單被套,老奴順便給小姐送些廚房新做的桂花糕。” 她將食盒放在桌上,動作間,一個極小、被油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從她袖口滑出,悄無聲息地落在桌角。
林晚頷首:“有勞嬤嬤。”
劉婆子不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春桃關好門,林晚立刻拿起那個油紙包。打開,裏面是一張折得極小的紙條,和……一小塊靛藍色的粗布邊角,上面繡着半個歪扭的“陽”字。這是朝陽的手筆。
紙條上字跡依舊歪扭,但意思清晰:
“小姐安好。嬤嬤(周)讓傳話:風緊,暫歇。線(劉)可用,慎之。蓉小姐處,沈姑姑暗中照看,已無礙。另,夫人(王)處近日有南邊書信至,焚之。華小姐與針線房李嬤嬤往來甚密。”
信息量頗大。
周嬤嬤讓暫時停止聯系,保持靜默。劉婆子這條線可以信任,但要謹慎使用。
林蓉確實中毒,但被沈姑姑(那位懂醫理的姑姑)暗中照料,已無大礙。這說明沈姑姑可能並非完全站在王氏一邊,或是受人之托(周嬤嬤?)。
王氏收到了南邊的來信,並且燒掉了。南邊……柳姨娘的娘家?已故王妃的故裏?
林華與針線房的李嬤嬤(朝陽的頂頭上司)往來密切。李嬤嬤是王氏的人,林華與她接觸,是想繼續通過針線房做文章?還是針對朝陽?
林晚將紙條湊近燭火,看着它化爲灰燼。朝陽傳遞的消息非常及時,也印證了她的一些猜測。周嬤嬤在暗中幫她,且能量不小,連沈姑姑都能說動。王氏果然與南邊有隱秘聯系。林華賊心不死。
她將那塊繡着“陽”字的布角小心收好。這是朝陽的標記,也是她們之間脆弱的信任紐帶。
“春桃,”林晚低聲吩咐,“明日你去一趟廚房,就說我胃口不佳,想吃些清淡的酸筍湯。順便……留意一下針線房那邊的動靜,莫要刻意打聽,聽聽有無閒言碎語即可。”
“是,小姐。”春桃應下,眼中多了幾分機警。
林晚重新拿起書,目光卻落在窗外。陽光正好,院牆角那點曾被懷疑的新土痕跡,早已被春桃平整,看不出異樣。那幾株紫蘇和薄荷是不能再種了,可惜。
她的膝蓋已好了七八分,但走路仍有些隱痛。這倒成了她暫時蟄伏的好理由。
王府的威懾能持續多久?王氏的禁足結束後,會如何反撲?謝玦那邊,接下來會有什麼動作?那枚印章的來歷,必須弄清楚。
還有……她的身世。柳姨娘與南邊,與王妃的“飛白體”,與那幅署名“寧”的字……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一段被掩埋的過往。或許,這才是所有漩渦的核心。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更穩固的立足點,也需要……爲可能到來的、更大的風暴,提前做好準備。
目光掃過桌上那幾本雜書,林晚心中漸漸有了一個模糊的計劃。
不能只靠被動的防御和周嬤嬤暗中傳遞的消息。她必須有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有更可靠的獲取信息的渠道,甚至……有在關鍵時刻能發揮作用的力量。
阿石那條線太薄弱,且只在府外。府內,除了春桃和剛剛建立聯系的朝陽,她還需要更多人。
但如何在不引起注意的情況下,將人聚攏過來?尤其是那些同樣身處底層、被忽視、卻可能各有擅長之處的仆役丫鬟?
或許……可以從“利益”和“需求”入手。
這侯府裏,不得志、被欺壓、渴求改變現狀的,絕不止她一個。
窗外的陽光漸漸西斜,將她的影子拉長,映在牆壁上,沉靜而堅定。
暴風雨前的寧靜,正是積蓄力量之時。
她,林晚,不會再做那個只能等待別人裁決命運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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