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內燭火搖曳,暖黃的光暈漫過古舊的木桌,將滿桌佳肴鍍上一層溫潤的光澤。米酒的醇香混着烤肉的焦香、蔬果的清甜,在空氣中交織彌漫,沁人心脾。酒過三巡,杯盞輕碰的脆響漸漸放緩,阿史朵半倚在床頭,借着酒意未散的暖意,將自己墜崖被困峽谷、偶遇顧牧的始末細細道來。從崖壁墜落時的絕望無助,到墨影日夜守護的安穩,再到顧牧尋藥療傷的悉心照料,最後翻山越嶺被護送回家的踏實,每一句話都裹着真切的感激,字句清晰落在衆人耳中。
她說起顧牧不顧艱險攀爬崖壁采止血花時,指尖不自覺攥緊了床沿,眼底滿是後怕與動容;說起每日篝火旁溫熱的烤肉,嘴角又漾起淺淺笑意,語氣裏藏着難掩的暖意。屋內靜悄悄的,只有她的聲音緩緩流淌,阿史朵的父母坐在一旁,聽得眼眶泛紅,時不時抬手擦拭眼角的溼潤。他們早已知曉女兒失蹤的凶險,卻沒想到女兒能遇到這樣一位心善的年輕人,不僅出手相助,還一路悉心照料,這份恩情,早已超出尋常的舉手之勞。
“顧小兄弟,真是多謝你了。”阿史朵的父親放下手中的陶碗,聲音帶着幾分哽咽,雙手緊緊握住顧牧的手腕,力道重得有些發緊,“朵兒失蹤這些日子,我們全家寢食難安,寨子裏的族人也跟着一起進山尋找,翻遍了附近的山林峽谷,連一點蹤跡都沒找到。後來實在沒辦法,我們又跑到盤州城貼了尋人告示,寫明只要能找回朵兒,願意拿出三十兩銀子作爲報酬,可告示貼出去這麼久,始終石沉大海,一點音訊都沒有。我們心裏早就涼了半截,甚至都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以爲再也見不到朵兒了,沒想到……沒想到你能把她平平安安送回來,你真是我們家的大恩人啊!”
阿史朵的母親也紅着眼眶,拉着顧牧的另一只手,絮絮叨叨地說着感激的話,語氣裏滿是真切的動容:“小兄弟,你是個好人,心善得很。朵兒一個姑娘家,孤零零被困在深山裏,要是沒遇到你,真不知道會出什麼事。這份恩情,我們記一輩子,以後不管你有什麼事,只要吱一聲,我們全家,還有整個苗寨,都會盡力幫你。”
顧牧被兩人的熱情與真切弄得有些不好意思,連忙抽回手,輕輕擺了擺手,語氣誠懇而坦蕩:“伯父伯母,你們太客氣了。遇人有難,出手相助本就是理所應當的事,換作任何一個有良心的人,看到阿史朵姑娘被困受傷,都會伸手幫一把的,我只是做了該做的事,沒什麼值得感激的。再說我遇到阿史朵姑娘也是機緣巧合,能幫她平安回家,我心裏也踏實。”
他話說得樸實,沒有絲毫刻意的謙遜,卻透着一股骨子裏的正直坦蕩。苗寨的族人們坐在一旁,聞言紛紛點頭稱贊,看向顧牧的眼神裏滿是敬佩。他們見多了外界對苗疆人的偏見與冷漠,很少遇到這樣真心待人、不圖回報的外人,顧牧的坦蕩與赤誠,早已讓他們打心底裏認可了這個年輕人。
阿史朵的父親看着顧牧真誠的模樣,心裏愈發感動,沉默了片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伸手從懷裏掏出一個布包,小心翼翼地打開。布包裏面,三錠沉甸甸的銀錠靜靜躺着,銀錠表面泛着淡淡的光澤,一看便知分量十足,正是三十兩銀子。他拿起布包,遞到顧牧面前,語氣堅定地說道:“小兄弟,這三十兩銀子,是我們在尋人告示上承諾的報酬,說話算數,言出必行,這是你應得的。我們苗人雖然常年隱居深山,日子過得簡單,但最講究誠信二字,絕不會食言。這些黃白之物,對我們來說也沒什麼太大的用處,平日裏寨子裏的族人進山采藥、打獵,攢下的銀子也大多閒置着,不如給你,也算是我們一點心意。”
顧牧看着眼前的三錠銀錠,眉頭微微蹙起,連忙往後退了一步,擺着手拒絕道:“伯父,這銀子我不能要。我救阿史朵姑娘,從來不是爲了這些銀子,只是出於本心做了該做的事。要是收了這些銀子,反而顯得我動機不純了,這錢我絕對不能收,你們快收回去吧。”
“小兄弟,你就收下吧,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也是我們承諾好的報酬,你要是不收,我們心裏也不安穩啊。”阿史朵的父親執意將布包往前遞了遞,語氣懇切。
“是啊顧大哥,你就收下吧,這是爹娘的一片心意,也是我們苗寨的規矩,言出必行,你要是不收,反而讓我們心裏過意不去。”阿史朵也在一旁開口勸說,眼神裏滿是真誠。
顧牧依舊堅定地搖着頭,態度堅決:“真的不用了,伯父伯母,阿史朵姑娘。我真的不是爲了銀子才幫忙的,要是收了這錢,我心裏會不安的。你們的心意我領了,但這銀子,我絕對不能收,還請你們體諒。”
他一遍遍地推辭,語氣誠懇,眼神坦蕩,沒有絲毫猶豫。阿史朵的父親看着顧牧堅決的模樣,知道他是真的不願意收,心裏愈發敬佩,也不再執意強求,輕輕嘆了口氣,將布包收了回去,說道:“罷了罷了,既然小兄弟執意不收,那我們也不勉強了。只是這份恩情,我們始終記在心裏,不能就這麼算了。小兄弟你進山打獵,想必是想獵些大型掠食動物的皮毛換取銀子,我們寨子裏倒是攢了不少獸皮,都是族人們打獵攢下來的,品質都不錯,等你走的時候,我讓族人給你拿幾張,也算是我們一點小小的謝意,你可千萬不要再推辭了。”
顧牧看着阿史朵父親懇切的眼神,知道要是再推辭,反而顯得生分了,猶豫了片刻,便點了點頭,笑着說道:“那好吧,既然伯父都這麼說了,那我就卻之不恭了,多謝伯父。”
見顧牧終於肯收下,阿史朵的父親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連忙吩咐身邊的族人,去寨子裏取幾張上好的獸皮過來。接下來的幾日,顧牧便留在了苗寨裏休息。阿史朵的家人待他格外熱情,每日都做着可口的飯菜招待他,族人們也時常過來陪他閒聊,給他講苗寨的趣事和深山裏的見聞。顧牧偶爾會幫着寨子裏的族人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計,閒暇時也會坐在屋前,看着苗寨裏寧靜的景色,心裏卻始終惦記着家裏的小豆包和六水鎮的鄉親們。
他出來進山打獵已經有些時日了,原本只是打算獵些猛獸便盡快回去,卻沒想到遇到了阿史朵,耽誤了這麼久。小豆包年紀還小,平日裏雖然懂事,可自己這麼久不回去,她肯定會擔心;還有六水鎮的鄉親們,想必也會惦記着自己的安危。一想到這些,顧牧便坐不住了,心裏漸漸生出了歸意,只想盡快回到六水鎮,讓小豆包和鄉親們放心。
這一日清晨,顧牧吃過早飯,便找到阿史朵的父親,語氣誠懇地說道:“伯父,多謝你們這些日子的招待,我在這裏住得很舒心。只是我出來這麼久了,家裏還有年幼的妹妹等着我回去,鄉親們也會惦記我,實在不能再耽擱了,今日我想啓程回六水鎮了。”
阿史朵的父親聞言,臉上露出了不舍的神色,卻也知道顧牧思鄉心切,不能強行挽留,只能點了點頭,說道:“小兄弟要回去,我們也不好阻攔。只是你一路翻山越嶺,路途遙遠,又凶險,我們實在放心不下。這樣吧,讓阿木送你出山,阿木常年在深山裏走動,對山路熟悉得很,有他護送你,我們也能安心些。”
阿木是阿史朵的哥哥,身形高大健壯,性格沉穩,平日裏經常進山打獵、采藥,對附近的山林路況了如指掌。聽到父親的話,阿木立刻站了出來,對着顧牧說道:“顧大哥,我送你出山吧,路上也好有個照應,遇到什麼危險,也能互相幫忙。”
顧牧連忙擺了擺手,笑着說道:“不用麻煩大哥了,真的不用。我常年進山打獵,翻山越嶺早就習慣了,對山路也還算熟悉,自己能回去,不用麻煩你們特意派人送我。再說我沿路還能找找我丟失的馬匹,要是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也沒關系,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不礙事的。”
他一遍遍地推辭,態度堅決,阿史朵的父親和阿木勸說了許久,顧牧始終不肯同意,堅持要自己回去。阿史朵的父親見狀,心裏無奈,卻也知道顧牧性格執拗,只能放棄了讓阿木護送的念頭,嘆了口氣說道:“既然小兄弟執意不肯,那我們也不勉強了。只是你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千萬注意安全,要是遇到什麼危險,一定要優先保護好自己。我們苗人頗通醫術,平日裏接骨療傷、調理身體都還算拿手,以後你要是遇到什麼需要用到醫術的地方,或者有任何難處,隨時可以來苗寨找我們,我們一定義不容辭,盡力幫你。”
“多謝伯父關心,我會注意安全的。日後要是有機會,我也會再來看望你們的。”顧牧感激地說道,心裏滿是暖意。
阿史朵的母親早已將準備好的幾張獸皮拿了過來,獸皮質地厚實,毛色光亮,都是上好的皮毛,顯然是精心挑選過的。她將獸皮遞給顧牧,笑着說道:“小兄弟,這幾張獸皮你拿着,也算是我們一點心意,回去以後可以自己用,也能拿去售賣,換些銀子補貼家用。路上要是餓了,這裏還有些我們自己做的幹糧,你也帶上,路上吃。”
顧牧接過獸皮和幹糧,心裏滿是感激,對着阿史朵的父母深深鞠了一躬,說道:“多謝伯父伯母,這份心意我收下了,真的太感謝你們了。”
阿史朵坐在床頭,看着顧牧即將啓程,眼底滿是不舍,輕聲說道:“顧大哥,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一路平安。要是以後有機會,一定要來苗寨看看我們。”
“放心吧,我會的,你們也要保重身體。”顧牧笑着點頭回應,目光掃過屋內的衆人,心裏滿是不舍,卻也知道不能再耽擱,只能轉身朝着屋外走去。
衆人一路送顧牧到苗寨門口,依依不舍地與他道別。顧牧對着衆人揮了揮手,轉身便朝着山林深處走去,腳步堅定,朝着六水鎮的方向前行。剛走沒幾步,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顧牧回頭一看,只見黑豹墨影正跟在他身後,黝黑的身影緊緊跟着他,眼神溫順,沒有絲毫離開的意思。
顧牧愣了一下,停下腳步,對着墨影輕聲說道:“墨影,你回去吧,回到阿史朵姑娘身邊去,不用跟着我了。”
可墨影卻像是沒聽懂他的話一樣,依舊站在原地,靜靜地看着他,不肯離開。這時,身後傳來阿史朵父親的聲音:“小兄弟,就讓墨影送你一段吧。墨影通人性,對深山裏的路況熟悉得很,有它跟着你,能幫你引路,還能幫你警惕周圍的危險,也算了卻我們一點心願,讓我們能安心些。墨影要是送你到安全的地方,自然會自己回來的,你就讓它跟着你吧。”
顧牧聞言,心裏感動,看着墨影溫順的眼神,便不再推辭,點了點頭,說道:“那好吧,那就麻煩墨影了。”
說罷,顧牧便繼續朝着前方走去,墨影緊緊跟在他身邊,時而走在他前面探路,時而落在他身後,警惕地掃視着周圍的環境,儼然一副守護者的模樣。墨影果然通人性,對山林裏的路況格外熟悉,專挑平坦好走的路前行,遇到陡峭難走的路段,會提前停下腳步,回頭等着顧牧,像是在提醒他小心。顧牧跟在墨影身後,心裏漸漸踏實下來,原本還擔心找不到回去的路,有墨影引路,倒是省了不少麻煩。
一路上,顧牧偶爾會停下來,在周圍尋找自己丟失的馬匹的蹤跡,可找了許久,始終沒有發現馬匹的身影,心裏難免有些失落。那匹馬是他花費不少銀子買來的,平日裏進山打獵、出行都離不開它,如今丟失了,實在可惜。可他也知道,深山裏路況復雜,馬匹丟失後,很難再找回來,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不再刻意尋找,只是跟着墨影,朝着六水鎮的方向趕路。
不知走了多久,太陽漸漸升高,金色的光芒灑進山林,照亮了前行的路。墨影忽然加快了腳步,朝着前方跑去,跑幾步便停下腳步,回頭朝着顧牧望去,像是在示意他快點跟上。顧牧心裏疑惑,不明白墨影爲何突然變得急切起來,卻還是快步跟了上去,想要看看墨影究竟要帶他去哪裏。
跟着墨影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前方忽然出現了一片熟悉的景象——那是他之前進山時搭建的營地,篝火早已熄滅,只剩下一堆灰燼,而他丟失的馬匹,正靜靜地拴在營地旁的大樹上,低頭啃食着地上的青草,身上的裝備也都完好無損地放在一旁,沒有丟失絲毫。
看到馬匹和裝備都還在,顧牧心裏瞬間涌起一股狂喜,懸着的心終於落了下來,臉上露出了激動的笑容。他快步走到馬匹身邊,伸手輕輕撫摸着馬匹的鬃毛,心裏滿是踏實。沒想到自己以爲再也找不回來的馬匹,竟然還在這裏,真是意外之喜。他轉頭看向墨影,眼裏滿是感激,若不是墨影帶着他來這裏,他恐怕永遠也找不到自己的馬匹和裝備了。
墨影走到顧牧身邊,圍着他輕輕轉了幾圈,喉嚨裏發出低沉溫順的嗚咽聲,像是在爲他感到高興。顧牧蹲下身,輕輕拍了拍墨影的腦袋,笑着說道:“墨影,謝謝你,真是太謝謝你了。”
墨影蹭了蹭顧牧的手心,又靜靜地站了片刻,像是在與顧牧道別。隨後,它轉身朝着山林深處跑去,身影越來越遠,很快便消失在了密林之中,只留下一道黝黑的殘影。顧牧看着墨影消失的方向,心裏滿是感激與不舍,對着墨影消失的方向輕輕揮了揮手,心裏暗暗想着,日後若是有機會,一定要再去苗寨看看,好好感謝墨影和阿史朵一家。
顧牧收拾好心情,將阿史朵一家送的獸皮和幹糧仔細地放在馬背上,又檢查了一下身上的裝備,確認沒有遺漏後,便解開繮繩,翻身上馬。他騎着馬,朝着六水鎮的方向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