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秋剛把丫蛋家的事安頓好,就被人堵在了村口的老槐樹下。來的是鎮上最大的蠶種商錢六,此人腦袋溜圓,下巴上留着三縷山羊胡,手裏把玩着個翡翠扳指,身後跟着兩個精壯的夥計,一看就是來者不善。
“沈少爺好大的手筆啊。”錢六皮笑肉不笑,眯着眼打量沈硯秋,“十兩銀子救個蠶農丫頭,這善心要是傳開,怕是全蘇州的蠶農都要往您這兒跑嘍。”
沈硯秋認出他——去年就是這錢六,把摻了沙土的蠶種賣給王家村,害得多半蠶農顆粒無收。他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半步,避開錢六伸過來的手:“錢掌櫃有事?”
“沒事就不能來看看沈少爺的‘善舉’?”錢六往槐樹上一靠,扳指在指間轉得飛快,“不過話說回來,沈少爺既然這麼心疼蠶農,不如把您家的‘雲錦蠶種’拿出來分分?何必讓大家守着老掉牙的土蠶種,看天吃飯呢?”
這話戳到了痛處。沈家的雲錦蠶是祖傳的良種,吐出的絲又細又亮,織出的雲錦能映出七彩光,是沈記綢莊的根本。錢六惦記這蠶種不是一天兩天了。
“錢掌櫃說笑了。”沈硯秋語氣平淡,“蠶種是沈家祖輩傳下來的,就像錢掌櫃的翡翠扳指,總不能見人就摘下來送吧?”
錢六的臉僵了一下,隨即又笑起來:“沈少爺這比方不對。扳指是私物,可蠶種關系到多少蠶農的活路啊!您看王家村這些人,守着劣種,喂再好的桑葉也結不出好繭,最後還不是要賣兒賣女?”他提高了聲音,故意讓周圍的蠶農聽見,“我錢六雖不敢比沈少爺仁德,但也知道‘獨樂樂不如衆樂樂’。我從湖州弄來了新蠶種,抗病強、結繭大,五十文錢一粒,夠便宜吧?可沈少爺呢?捂着好種不撒手,眼睜睜看着大家受苦——這叫什麼?這叫爲富不仁!”
幾個不明就裏的蠶農被說動了,交頭接耳起來。李老栓拄着拐杖走過來,哼了一聲:“錢掌櫃去年賣的蠶種,孵出來全是病蠶,你忘了?”
“哎,李老哥這話就冤枉人了。”錢六立刻換上委屈的臉,“去年那是天災!開春下了場凍雨,蠶苗嬌弱,扛不住也正常。我錢六做生意講究誠信,今年這新種可是我花大價錢從湖州‘蠶王’手裏弄來的,有憑證!”他從夥計手裏拿過一張紙,抖得譁譁響,“看見沒?湖州府衙的印信,保證粒粒成活,結繭率翻倍!”
沈硯秋接過紙看了看,上面的字跡歪歪扭扭,印信模糊不清,一眼就是僞造的。他冷笑一聲:“湖州蠶王去年就過世了,錢掌櫃從哪弄來的‘新種’?再說,府衙印信用的是朱砂,你這上面紅得發黑,怕是用豬血混了墨吧?”
錢六的臉瞬間漲紅,強裝鎮定:“你……你血口噴人!沈少爺不想讓大家用好種,就編造謠言?我看你是怕蠶農日子好過了,沒人給你沈記當牛做馬!”他轉向蠶農們,拍着胸脯,“大家別怕!我錢六今天在這兒保證,買我的蠶種,要是結不出繭,我賠十倍銀子!要是沈少爺敢拿出他的雲錦蠶種,我當場把這翡翠扳指砸了!”
這話夠狠,不少蠶農又猶豫起來。畢竟五十文一粒不算貴,要是真像他說的那麼好,確實能翻身。
沈硯秋看着錢六那副嘴臉,突然揚聲道:“好啊,我可以拿雲錦蠶種出來分。”
錢六一愣,似乎沒料到他會答應。
“但有個條件。”沈硯秋環視衆人,“錢掌櫃不是說你的蠶種好嗎?咱們就比一比。我出十粒雲錦蠶種,錢掌櫃出十粒你的新種,讓李大叔他們幾家養着,誰的蠶結繭多、絲質好,輸的一方就把蠶種免費分給全村人,如何?”
李老栓眼睛一亮:“這個主意好!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
錢六臉色變了,支支吾吾道:“我……我這蠶種是新引進的,怕水土不服……”
“哦?剛才還說抗病強呢,怎麼這會兒又怕水土不服了?”沈硯秋步步緊逼,“還是說,錢掌櫃心裏清楚,你的蠶種根本經不起比?”
周圍的蠶農也跟着起哄:“比就比!不敢比就是心虛!”“錢掌櫃不是敢保證嗎?”
錢六騎虎難下,額頭冒汗,突然一把推開身邊的夥計,罵道:“一群廢物,還不快把蠶種拿出來!”夥計哆哆嗦嗦地遞過個木盒,他抓過盒子往桌上一摔,吼道:“比就比!我還怕了你個毛頭小子不成!”
沈硯秋微微一笑,從懷裏掏出個玉盒,打開來,裏面是十粒雪白的蠶卵,比普通蠶卵略大,透着淡淡的光澤。“這就是雲錦蠶種,大家看好了。”他把蠶卵分給李老栓等幾戶人家,“從今天起,每日記錄蠶的生長情況,半個月後,咱們當衆驗繭。”
錢六看着那些蠶卵,眼神裏閃過一絲嫉妒,嘴上卻硬着:“走着瞧!到時候輸了,可別耍賴!”說罷帶着夥計灰溜溜地走了,翡翠扳指轉得飛快,背影透着心虛。
李老栓捧着蠶卵,手都在抖:“沈少爺,這……這太貴重了……”
“貴重的不是蠶種,是心氣。”沈硯秋拍了拍他的手,“咱們蠶農靠蠶吃飯,得知道什麼是好種,什麼是坑人的把戲。等贏了錢六,讓大家都明白,好日子不是靠別人施舍,是靠自己辨得清、做得實。”
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老槐樹上的蟬鳴突然響亮起來,像是在爲這場未開始的比試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