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廢墟上的君王

京城·錦衣衛衙門舊址,子時三刻。

死亡在這裏已經沉澱了半個月,但那股濃烈得化不開的怨憎與血腥,依舊盤桓在每一寸焦土之上。曾經象征着大明最高特務權柄的巍峨衙門,如今只剩斷壁殘垣。精雕細刻的“錦衣衛”匾額斜插在瓦礫堆裏,被燒得只剩半截,焦黑的邊緣卷曲着,像一只嘲諷的眼睛。

月光是冷的,潑灑在這片廢墟上,非但沒能帶來清輝,反而襯得那些陰影更加濃稠、更加猙獰。未燃盡的梁木不時發出“噼啪”輕響,迸出幾點火星,短暫地照亮附近幹涸發黑的大片血跡——那血跡並非均勻塗抹,而是呈噴濺狀、拖曳狀、潑灑狀,無聲地復現着半個月前那場屠殺的軌跡。刀鋒劃過脖頸的弧線,屍體倒伏的姿態,垂死者最後的爬行……都被這些深褐色的印記永恒地鐫刻在了廢墟之上。

廢墟中央,奇跡般地留出了一片丈許方圓的空地。地面被某種強大的力量刻意清掃過,青磚平整,纖塵不染。空地中央,擺着一把從殘存公堂裏拖出來的紫檀木太師椅,椅背雕刻的獬豸獸首在月光下泛着幽光。此刻端坐其上的,正是這片死亡疆域的新君主。

郭啓明。

修羅鬼鎧覆蓋全身,甲葉嚴絲合縫,勾勒出他如今越發魁偉悍厲的身形。鎧甲不再是純粹的漆黑,表面那些暗紅色的紋路仿佛活了過來,如同真正的血脈經絡,隨着某種緩慢而可怖的節奏微微搏動、流淌。他右手手肘支在扶手上,手掌撐着頭盔側面,姿態看似閒適,卻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面具眼孔之後,那只徹底化作深淵的黑色眼眸,正漠然地巡弋着自己的“國土”。

他的視線掃過一截斜插的焦木——那上面掛着一片殘留的錦繡飛魚服碎片;掃過一堆瓦礫——縫隙裏露出一只已經幹縮發黑的手;掃過遠處半堵殘牆——牆上用血塗畫的一個歪斜的“郭”字,早已被風雨侵蝕得模糊。他沒有絲毫動容,仿佛看的不是自己親手制造的屍山血海,而是一幅與己無關的、略顯凌亂的風景。

燕紅綃站在他身後三步之外。這個距離,是她這半個月來默默觀察後確定的“安全”距離——既不會因靠得太近而被他身上無意識散發的、越來越濃烈的煞氣傷及腹中胎兒,又不至於遠到讓他覺得被疏離。

她穿着一身素白到刺眼的衣裙,料子是東瀛帶來的上等絲綢,卻未繡任何花紋,只在袖口和裙擺處用銀線勾勒出幾道流雲暗紋。夜風拂過,衣裙貼在她身上,勾勒出依然纖細卻已開始微微變化的腰身曲線。她的手下意識地、反復地輕輕撫上小腹,指尖隔着衣料,感受着那尚未顯懷卻真實存在的、微小的隆起。

三個月了。

從在東瀛富士山那個寒冷的山洞裏,第一次察覺月事未至時的驚惶不安,到渡海途中嘔吐暈眩時的隱約猜測,再到登陸後悄悄找了穩婆確認時的天旋地轉……她獨自守着這個秘密,整整三個月。

她不敢告訴他。

這三個月,她親眼目睹了一場驚心動魄、也令人心膽俱寒的蛻變。錢寧府邸的殺戮只是一個序曲。接下來的日子裏,郭啓明仿佛一台精密而冷酷的復仇機器,依照一份不知從何而來卻詳盡得可怕的名單,開始了有條不紊的“清理”。

錦衣衛千戶劉猛,在城西別院被一劍穿心,連同他豢養的七名死士、一妻二妾、三個幼子、以及十二名仆役,共計二十五口,一夜之間死絕。郭啓明殺人時,燕紅綃就在院外馬車裏等着。她沒有進去,但能聽到裏面短暫而急促的兵刃交擊聲、沉悶的倒地聲、孩童戛然而止的啼哭,以及最後劉猛那聲充滿不甘與恐懼的嘶吼:“郭家……餘孽!”然後一切歸於寂靜。郭啓明走出來時,鬼鎧上連一滴血都沒沾,只有濃得化不開的煞氣,熏得拉車的馬都驚恐地打着響鼻。

刑部主事孫孝義,死於書房。東廠檔頭曹順,死於赴宴歸家的轎中。名單上的十七名官員,連同被牽連的家眷、心腹、甚至只是當晚恰好在府中的訪客,共計二百四十三人,無一幸免。

郭啓明的殺戮越來越“高效”。起初他還允許燕紅綃從旁協助,處理一些外圍護衛,或是利用她的輕功探查地形。但很快,隨着修羅鬼鎧與他肉身、魂魄融合得越發緊密,隨着修羅鬼道功法日益精深,他不再需要任何幫助。鬼鎧賦予他近乎金剛不壞的防御,鬼道賦予他磅礴浩瀚的邪力與鬼魅般的速度。尋常武林高手在他面前如同稚童,軍中勁弩射在甲上只留白點,就連一些低階修士的法術,也往往被那沖天煞氣一沖即散。

燕紅綃的存在,逐漸從“同伴”變成了“旁觀者”,又從“旁觀者”變成了某種意義上的“累贅”。她知道,自己跟不上他的腳步,也幫不上他的忙了。很多時候,她只能遠遠地站在殺戮現場之外,聽着裏面的聲音,聞着隨風飄來的血腥,然後在他完成“工作”、漠然走出來時,默默地跟上去。

她試過勸說,在只有兩人獨處、他偶爾會褪下頭盔透氣的短暫時刻。但每次剛開口,便被他那雙深淵般的眼睛冷冷瞥過,所有話語便堵在喉嚨裏,化作無聲的嘆息。

他變了。不,或許不是“變”,而是那個曾經有血有肉、會笑會痛、會對她溫柔的郭啓明,正在被這身鬼鎧、這門邪功、這股仇恨,一點點地吞噬、覆蓋、取代。剩下的,是一個越來越冰冷、越來越空洞、也越來越強大的復仇之魂。

“你在想什麼?”

郭啓明的聲音忽然響起,打破了廢墟上令人窒息的死寂。那聲音從頭盔裏傳出,經過了金屬的扭曲與過濾,變得沉悶、平板,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像是在詢問天氣。

燕紅綃指尖一顫,從紛亂的思緒中驚醒,迅速將撫着小腹的手垂落身側。她定了定神,聲音放得極輕,帶着一絲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懇求:“沒什麼。只是覺得……夠了,啓明。真的夠了。”

“夠了?”

郭啓明緩緩轉過頭。頭盔隨着他的動作發出細微的金屬摩擦聲,那深淵般的眼眸鎖定了她。月光照在鬼鎧猙獰的肩甲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澤。“郭家七十二口,加上我這三年暗中查訪,當年明裏暗裏參與、推動、或是默認了那場屠殺的,共計四十一人。這四十一人,牽扯到的家眷、門生、部屬、乃至知曉內情卻選擇沉默的幫凶,何止千人?我才殺了十七個,連帶清理了二百多口無關緊要的附庸,你告訴我,夠了?”

他的語氣依舊平靜,但燕紅綃能感受到那平靜之下洶涌的、幾乎要噴薄而出的寒意。

“冤有頭,債有主。”她鼓起勇氣,上前半步,聲音雖輕卻堅持,“那些家眷、仆役、甚至懵懂無知的孩童……他們很多人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家主人做過什麼。啓明,殺戮不能解決所有問題,仇恨只會……”

“我郭家的仆役、丫鬟、馬夫,還有我那剛滿周歲、連話都不會說的侄女,”郭啓明打斷她,聲音陡然拔高了一線,帶着金屬震顫的回音,“他們又知道什麼?他們又做錯了什麼?不一樣被亂刀砍死,屍體扔進火裏燒得面目全非?!”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出更長、更扭曲的陰影,瞬間籠罩了燕紅綃。鬼鎧關節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銳響,仿佛一頭沉睡的凶獸正在舒展筋骨。

“紅綃,”他低下頭,面具幾乎要貼上她的臉,那深淵之眼中似乎有極其微弱的血光閃過,“你什麼時候,也變得如此……婦人之仁?”

“婦人之仁”四個字,像冰錐一樣刺進燕紅綃心裏。她看着他,看着這個近在咫尺卻又遙遠得仿佛隔着幽冥的男人,忽然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和陌生。

那個在苗疆溼熱山洞裏,自己重傷高燒時,會整夜不眠用溼布爲她擦拭額頭、眼中滿是焦急與溫柔的男人……

那個在龍虎山後山練劍間隙,會偷偷摘一把最甜的野果塞給她,然後假裝嚴肅地督促她練功,自己卻先忍不住笑出來的少年師兄……

那個在郭家滅門後最初的逃亡路上,抱着她在破廟裏無聲流淚,身體因爲極致的悲痛和仇恨而劇烈顫抖,卻仍記得用體溫爲她驅寒的未亡人……

那些身影,那些溫度,那些屬於“郭啓明”這個人的鮮活印記,正在眼前這尊冰冷、猙獰、散發着不祥煞氣的鬼鎧之下,迅速褪色、模糊、乃至消失。

“啓明,”她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或許是腹中那個小生命給予的,她再次上前,這一次幾乎貼到了他冰冷的胸甲前,抬起手,輕輕按在那刻滿扭曲符文的甲片上。入手是刺骨的寒,以及甲片下傳來的、緩慢而沉重的心跳——那是屬於“人”的心跳,證明鎧甲裏包裹的,終究還不是徹底的怪物。

“我們走吧。”她的聲音帶着顫抖,卻異常清晰,“離開京城,離開大明,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天大地大,總有容身之處。仇恨……就讓它留在過去吧。我……我有了……”

她的話沒能說完。

廢墟邊緣,急促的馬蹄聲如暴豆般響起,撕裂了夜的寂靜!一匹通體漆黑、唯有四蹄雪白的駿馬如同從地獄中沖出,馬鼻噴着灼熱的白氣,以近乎瘋狂的速度直奔廢墟中央!

馬背上的騎士渾身浴血,左臂軟軟垂着,顯然已經折斷,右肩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還在汩汩冒血。他沖到廢墟邊緣,幾乎是從馬背上滾落下來,踉蹌幾步,單膝跪倒在郭啓明面前,頭盔下露出的半張臉因失血和劇痛而扭曲,但眼神中卻燃燒着一種近乎狂熱的激動。

“主上!”他嘶聲喊道,聲音因爲劇痛和激動而變調,“龍虎山的人……入京了!一個時辰前,宣武門入城,直奔禮部安排的驛館!”

郭啓明周身那幾乎凝滯的煞氣,驟然沸騰!廢墟中那些將熄未熄的火星,被無形的氣浪猛地卷起,化作千百點赤紅色的流螢,在他身周狂亂飛舞,映得鬼鎧上的暗紅紋路仿佛要燃燒起來!

燕紅綃被他身上突然爆發的恐怖氣息逼得連退三步,下意識地雙臂交叉護住小腹,臉色煞白。

“誰帶隊?”郭啓明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像是從九幽地府傳來,每個字都帶着冰碴。

“張元吉天師親自帶隊!”騎士喘息着,強忍劇痛,語速極快,“隨行五十名精銳弟子,皆是‘清’字輩以上的好手!其中……其中就有陳九生!”

“陳九生”三個字落下,廢墟上的空氣仿佛瞬間凍結了。

燕紅綃清楚地看到,郭啓明覆着鬼鎧的右手,猛地握緊了太師椅的扶手。“咔嚓”一聲輕響,堅硬的紫檀木竟被生生捏出五道深深的指痕!他周身的煞氣翻涌得更加劇烈,那些赤紅流螢被卷成一個巨大的漩渦,發出嗚嗚的風聲。

“終於……”郭啓明緩緩吐出兩個字,聲音嘶啞幹澀,仿佛鏽蝕的鐵片在摩擦,“終於來了。”

他鬆開扶手,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狂舞的流螢和沸騰的煞氣中,宛如魔神蘇醒。

“主上,”騎士掙扎着抬頭,“我們下一步……”

“按原計劃。”郭啓明打斷他,聲音恢復了之前的冰冷平板,但其中蘊含的殺意卻更加凜冽,“下一個,張子麟。他以爲躲進白雲觀,披上道袍,就能逃過一劫?天真。”

“啓明!”燕紅綃急道,也顧不得那令人窒息的煞氣,再次沖到他面前,“張天師待你恩重如山!陳九生更是你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弟!你難道真的要對師門動手?!你忘了龍虎山收留你、教導你的恩情了嗎?!”

“恩情?”郭啓明猛地轉頭,那雙深淵之眼在面具後死死盯住她,裏面第一次翻涌起清晰可辨的、近乎暴戾的情緒,“紅綃,你告訴我,當年郭家滿門被屠、我被天下追殺時,龍虎山的‘恩情’在哪裏?張元吉明知我郭家冤屈,卻選擇閉山封門、明哲保身時,‘恩情’在哪裏?半年前山道上,陳九生持劍攔我、口口聲聲要我‘回頭’時,‘恩情’又在哪裏?!”

他的聲音一句比一句高,一句比一句冷,到最後幾乎是在低吼:“他們當我是什麼?需要時是龍虎山弟子,是正道棟梁;不需要時,是叛道逆徒,是亟待清理的門戶之恥!這算什麼恩情?這是權衡!是算計!是虛僞!”

“不是這樣的!”燕紅綃淚流滿面,“天師他一定有苦衷!九生他當時攔你,也是不想看你徹底走上不歸路!啓明,你冷靜一點,事情不是……”

“夠了!”郭啓明厲聲打斷她,煞氣猛然外放,將燕紅綃震得又退了幾步,“紅綃,你若還想跟着我,就記住——”

他向前踏出一步,鬼鎧踏碎一塊焦木,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從今天起,擋我復仇之路者,無論他是誰,無論他曾與我有什麼淵源,皆是仇敵。師門也好,故人也罷,若敢阻攔,我手中之劍,絕不留情!”

說完,他再不看燕紅綃一眼,身形一晃,已出現在那名報信騎士身邊。他伸手在騎士斷臂處一抹,一股精純卻冰寒刺骨的煞氣渡入,暫時封住了傷口流血和劇痛。

“還能動嗎?”

騎士咬牙點頭:“能爲主上效死!”

“去白雲觀外圍布控,等我信號。”郭啓明吩咐完,又轉向燕紅綃,聲音稍稍放緩,卻依舊冰冷,“你留在此地,或者回我們落腳的院子。不要跟來。”

話音未落,他已縱身躍起,身法之快,竟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黑色殘影,真身已如一只巨大的夜梟,融入京城連綿起伏的屋脊陰影之中,眨眼消失不見。

那名騎士掙扎着爬上馬背,也策馬沖向另一個方向。

廢墟中央,再次只剩下燕紅綃一人,以及滿地狼藉、未散的煞氣、和空氣中濃得化不開的血腥與焦臭。

夜風吹過,卷起她素白的裙擺和散落的發絲。她站在原地,良久未動,只有眼淚無聲地滑落,滴在腳下的焦土上,瞬間被吸收,了無痕跡。

她的手,再次撫上小腹。

那裏,有一個新生命在悄然生長。

而那個賦予他生命的男人,卻正朝着更深、更黑暗的深淵,義無反顧地走去。

不。

不能這樣。

她猛地抬頭,望向郭啓明消失的方向,又猛地轉頭,望向京城內禮部驛館大概所在的方位。眼中閃過劇烈的掙扎、痛苦,最後化爲一抹決絕。

她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徹底毀滅自己,毀滅他們可能擁有的未來。

翻身上了那匹留在廢墟邊緣、騎士騎來的另一匹備用馬匹,燕紅綃一咬牙,狠狠一夾馬腹!

駿馬嘶鳴,載着她,朝着與郭啓明相反的方向——禮部驛館所在的城西,疾馳而去!

她要去報信。

趕在一切無法挽回之前。

白雲觀·靜室風暴

城東,白雲觀。

這座有着兩百年歷史的皇家敕建道觀,在子夜時分顯得格外靜謐。三層高的三清殿飛檐鬥拱,在月光下勾勒出莊嚴的剪影;殿前廣場的陰陽魚石雕泛着清冷的光;庭院中古柏森森,夜風穿行其間,發出如泣如訴的嗚咽。這裏是京城達官顯貴、文人雅士最愛的清修之地,香火鼎盛,與城西白雲觀並稱“京師雙璧”。

然而今夜,一股無形的不安彌漫在空氣中。觀中道士做完晚課,本該各自安歇,但許多修爲精深的老道卻莫名心緒不寧,紛紛起身打坐,或是在院中望氣,隱隱感覺到一股極其凶戾、陰寒的氣息,正從西南方向緩緩迫近,如同暴風雨前的低氣壓,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後山竹林深處,有一座獨立的小院,名爲“聽鬆居”。這是觀主清虛真人專門爲摯友張子麟安排的清修之所,遠離前殿喧囂,只有一條青石板小徑與外界相連。此刻,小院靜室內燭火搖曳,將牆上“道法自然”四個古樸蒼勁的大字映得忽明忽暗。

張子麟,這位昔日執掌大明刑律、令無數官員聞風喪膽的尚書大人,如今只穿着一身漿洗得發白的灰色粗布道袍,盤膝坐在一個陳舊的蒲團上。他須發皆白,臉上溝壑縱橫,那是歲月與內心煎熬共同刻下的痕跡。曾經銳利如鷹隼、能洞察人心幽微的眼睛,如今半闔着,渾濁的眼底深處,卻藏着一絲揮之不去的、等待了七年的沉痛與覺悟。

他沒有誦經,也沒有調息,只是靜靜地坐着,仿佛在傾聽竹林的風聲,又仿佛在等待某個注定到來的結局。

室門被推開了。

沒有敲門聲,沒有腳步聲前兆,那扇厚重的榆木門就像被一雙無形的手緩緩推開,發出極其輕微的“吱呀”聲。門外站着一個黑色的身影,幾乎與廊下的陰影融爲一體。猙獰的鬼鎧、空洞的面具、周身縈繞的如有實質的、令人血液都要凍結的陰寒煞氣——正是郭啓明。

他就站在那裏,月光從他身後斜照,將他高大扭曲的影子投進靜室,覆蓋了大半個房間,也覆蓋了張子麟佝僂的身軀。

張子麟緩緩睜開了眼睛。他沒有絲毫驚訝,沒有恐懼,甚至沒有起身,只是靜靜地看着門口那尊宛如從地獄深處走來的魔神,渾濁的眼底泛起一絲復雜的波瀾——有愧疚,有悲哀,或許還有一絲……解脫。

“你來了。”他的聲音蒼老而沙啞,卻異常平靜,仿佛只是在招呼一位久別重逢的、不受歡迎的故人。

郭啓明邁步,踏入靜室。鬼靴踏在光潔的青磚地面上,發出沉重而清晰的“嗒、嗒”聲,每一步都像敲在人心坎上。室內燭火被他身上散發出的寒意激得一陣劇烈搖曳,幾乎熄滅。他在距離張子麟五步遠的地方停下,深淵般的眼眸透過面具,冷漠地審視着這位曾經的刑部尚書,如今的垂垂老道。

“你知道我會來。”郭啓明的聲音從頭盔裏傳出,經過金屬的扭曲,冰冷得不帶一絲人氣。

“從錦衣衛指揮使錢寧暴斃府中的消息傳來那天起,”張子麟緩緩站起身,動作因年邁而有些遲緩,卻依舊保持着昔日的風骨。他走到房間中央那張簡陋的木桌旁,桌上擺着一套粗陶茶具。他提起小火爐上溫着的銅壺,往兩個陶杯裏注入熱水,茶葉在杯中舒展,漾開淡淡的碧色與清香。“老道就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坐吧。你我之間,總該有個了結,站着說話,累。”

郭啓明沒有動,也沒有看那杯茶。他的目光像兩把冰錐,釘在張子麟臉上:“當年郭家通倭謀逆案,是你主審,是你落筆勾決,是你……親自監斬。”

“是。”張子麟端起自己那杯茶,湊到唇邊,吹了吹熱氣,抿了一小口。茶水微燙,他蒼老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卷宗是老道審的,判詞是老道寫的,法場……也是老道坐鎮的。”

“案卷上白紙黑字,郭嘯天勾結倭寇,私販軍械,證據確鑿,按律滿門抄斬,家產充公。”郭啓明一字一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冰渣,“那些證據——往來密信、倭寇口供、起獲的軍械——它們,是真的嗎?”

靜室裏只有燭火偶爾發出的“噼啪”輕響。張子麟端着茶杯的手,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他抬起眼,目光與郭啓明那深淵般的眼眸對上,沒有閃躲,只有一種沉重的、積壓了太久的疲憊。

“半真半假。”他終於開口,聲音低沉了下去。

“什麼意思?”郭啓明周身的煞氣驟然波動了一下,靜室的溫度仿佛又下降了幾度。

張子麟放下茶杯,雙手攏在袖中,目光投向窗外搖曳的竹影,仿佛回到了七年前那個風雨如晦的夜晚。“正德三年,東南倭患猖獗到了極點。朝廷屢次派大軍征剿,卻因倭寇行蹤詭秘、沿海地形復雜、且朝中有人暗中通敵販賣情報,始終收效甚微,損失慘重。當時還是太子的陛下……嗯,就是今上,向先帝獻了一計。”

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也似乎在回憶那些不堪的往事:“此計名爲‘引蛇出洞,一網打盡’。需要一位身份足夠、且在東南有深厚人脈和海上渠道的忠貞之士,假意投靠倭寇,取得其信任,摸清其巢穴、兵力、補給線以及……朝中的內應。然後裏應外合,一舉蕩平東南巨患。”

郭啓明的心髒猛地一縮,鬼鎧下傳來骨骼繃緊的細微聲響。

“你父親郭嘯天,武勳之後,世襲泉州衛指揮僉事,常年與海商、漁民打交道,熟悉東南海情,爲人忠勇果決,且對倭寇深惡痛絕。”張子麟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唏噓,“他是最合適的人選。先帝密旨,由當時還是東宮屬官的楊廷和大人親自傳達,錦衣衛指揮使錢寧暗中配合,提供必要的‘證據’和‘渠道’,而老道我……時任刑部侍郎,負責在朝中協調,並確保計劃萬一泄露時,能第一時間控制輿論,保住郭將軍的清白。”

“所以……那些與倭寇的往來書信?”郭啓明的聲音開始有些不穩。

“是計劃的一部分,由錢寧控制的秘密渠道送出,內容經過精心設計,既要取得信任,又不能泄露真正的軍事機密。”張子麟道,“那些被‘查獲’的軍械,是兵部庫房中一批早已淘汰的舊式火銃和鏽蝕刀劍,故意運到泉州,作爲郭將軍取信倭寇的‘投名狀’。”

“那麼倭寇的‘口供’呢?”

“是錦衣衛詔獄裏幾個真正的倭寇俘虜,被用了刑,按我們給的‘劇本’招供的。事後……他們自然被滅口了。”張子麟閉上了眼睛,臉上肌肉微微抽搐,“計劃起初很順利。郭將軍成功打入了倭寇內部,傳回了大量寶貴情報。朝廷據此調整部署,準備在正德四年秋天,發動總攻。”

他的聲音陡然變得艱澀:“可是,就在總攻前一個月,變故發生了。先帝突發惡疾,臥床不起,朝政由司禮監和內閣共同執掌。緊接着,楊廷和大人被一紙調令派去督造皇陵,遠離了權力中樞。幾乎同時,錦衣衛指揮使錢寧突然‘接到密報’,說郭嘯天並非假意投靠,而是真的與倭寇勾結,意圖不軌!他迅速接管了此案,並將所謂的‘鐵證’——其中混雜了大量我們不知道的、精心僞造的新證據——呈遞上來。”

張子麟猛地睜開眼,眼中布滿血絲,充滿了痛苦與無力:“那些新證據做得天衣無縫!有郭將軍‘親筆’寫給倭寇頭目的效忠信,筆跡模仿得惟妙惟肖;有‘倭寇’提供的、關於郭將軍索要更大官職和封地的‘新口供’;甚至還有從郭府後園‘挖出’的、與倭寇約定的起事信號旗!真真假假,混在一起,加上先前那些作爲掩護的‘假證據’,瞬間就坐實了郭家通倭謀逆的大罪!”

“你信了?”郭啓明的聲音冰冷刺骨。

“老道起初不信!老道去找錢寧理論,他卻拿出司禮監批紅的駕帖,說此案已直達天聽,陛下……哦,是當時監國的太子,震怒,要求嚴辦!老道要求面見太子,被擋在東宮門外三日!老道派人快馬去尋楊廷和大人,他尚在途中,鞭長莫及!”張子麟的聲音激動起來,老邁的身軀微微顫抖,“然後……然後錦衣衛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包圍了郭府,控制了所有出入口。老道想去見先帝,宮門守衛說先帝病重,任何人不得驚擾!”

他頹然坐倒在身後的椅子上,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老道那時才明白,這不是簡單的陷害,這是一張早已織好的、針對郭家,或者說,是針對整個‘引蛇出洞’計劃的巨網!有人不想讓這個計劃成功,有人想借機除掉郭將軍,有人……所圖更大!老道成了網中困獸,錢寧拿着司禮監和東廠的雙重壓力,逼老道在判詞上用印。他說……他說若老道不從,下一個以‘同謀’或‘瀆職’論處的,就是老道滿門!”

靜室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燭火不安地跳動,將兩人扭曲的影子投射在牆壁上,如同鬼魅起舞。

許久,郭啓明緩緩抬起右手,覆着鬼鎧的手掌張開,一股無形的吸力傳來,將癱坐的張子麟凌空提起,脖頸落入他的五指之間。冰冷堅硬的觸感瞬間扼住了老道的呼吸。

“所以……”郭啓明的聲音嘶啞,帶着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你就用我郭家七十二口的性命,換你張家滿門的平安?張尚書,好一個……棄車保帥!”

張子麟臉色迅速漲紅,呼吸艱難,但他沒有掙扎,只是用那雙渾濁卻異常清明的眼睛,死死盯着郭啓明面具後的黑暗,艱難地、一字一頓地說:“郭……公子……老道……苟活這七年……每日……誦經超度……等的……就是今日……只是……臨死前……有一言……”

郭啓明的手指微微鬆了一絲縫隙。

張子麟劇烈地咳嗽了幾聲,貪婪地吸了幾口氣,才繼續說道:“陷害郭家的……絕非錢寧一人之力。他只是一條凶狠的惡犬,背後必有驅使他、並能同時影響司禮監、東廠、乃至……誤導當時監國太子的真正主謀!老道這些年,暗中查訪,散盡家財,買通了一些當年的舊人,發現所有線索的源頭,都隱隱約約指向……宮裏,指向一個對道門典章、朝廷黨爭、乃至海外秘聞都極爲熟悉,且深受陛下……信任的人。”

郭啓明瞳孔微縮:“宮裏?誰?說清楚!”

“老道不知確切名姓,此人隱藏極深。”張子麟喘息着,目光卻銳利起來,“但老道查到,當年計劃泄露的關鍵,很可能出在倭寇那邊。有人向倭寇泄露了郭將軍的真實身份!而能接觸到這個核心機密,且有能力與倭寇暗中溝通的……屈指可數。郭公子,你如今修爲通天,煞氣盈野,但若只知一味復仇,殺戮名單上的明面人物,不過是幫那真正的幕後黑手清理障礙、遂其心意罷了!你永遠觸碰不到真相!他們只會躲在最深暗處,冷笑看着你……一步步變成他們手中最鋒利、也最可控的……刀!”

“刀”字剛落,窗外夜空中,陡然傳來一聲清越卻飽含怒意的厲喝,如驚雷炸響,瞬間打破了竹林靜室的死寂:

“郭啓明!孽徒!放開張真人!”

師徒決裂·星隕對修羅

喝聲未落,三道身影已如鬼魅般出現在靜室窗外的小院之中。

左邊一人,身形高大,略顯邋遢,腰間掛着一個碩大的朱紅酒葫蘆,正是謝滄流。他此刻臉上再無平日醉醺醺的憊懶模樣,雙目精光湛然,須發微張,周身隱隱有星辰虛影流轉,顯然已將功力提至巔峰。

中間一人,青衫儒雅,手持一柄白玉爲骨、絹絲爲面的折扇,面色凝重如鐵,正是陸載塵。他折扇輕搖,看似隨意,但扇面隱約浮現的八卦圖形卻散發着凝重如山、流轉不息的道韻。

右邊一人,是個女子,看起來三十許人,風姿綽約,卻面罩寒霜,右手五指間夾着九根長短不一、銀光熠熠的長針,針尖一點幽藍,顯然淬有奇毒。正是醫術通神、更擅使毒的賀蘭。

龍虎山三位真人境高手,竟在此時聯袂而至!

郭啓明緩緩轉身,手指一鬆,張子麟跌坐在地,捂着喉嚨劇烈咳嗽。郭啓明卻看也未看,只是將那雙深淵般的眼眸,投向窗外三位曾對他有授業之恩、養育之情的師長。鬼鎧下的胸膛微微起伏,周身的煞氣非但沒有因師長的到來而收斂,反而如同被投入滾油的烈火,轟然升騰,更加狂暴、更加冰冷!

靜室的牆壁、地面、乃至屋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出一層厚厚的白霜!燭火“噗”地一聲徹底熄滅,只有窗外透入的慘淡月光,勉強勾勒出室內幾個模糊的人影。

“來得正好。”郭啓明的聲音透過面具傳出,帶着一種金屬摩擦般的嘶啞冷笑,“省得我再上龍虎山。當年郭家滿門蒙冤,血流成河之時,你們龍虎山,我敬愛的師長們,在哪裏?是在閉門清修?還是在權衡利弊,選擇明哲保身?”

他向前踏出一步,鬼靴踏碎地面凝結的冰晶,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這三年,我像條野狗一樣被追殺,被迫躲進苗疆毒瘴之地,被迫修煉這不人不鬼的邪法,被迫遠渡重洋寄身倭寇檐下時,你們在哪裏?可曾有一人,下山尋我?可曾有一紙書信,問我還活着嗎?”

他又踏前一步,距離窗口僅剩三步之遙。狂暴的煞氣如同實質的黑色潮水,洶涌撲向窗外三人!院中竹林被這股氣浪沖擊,竹葉紛飛如雨,竹竿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

“沒有!你們當我死了!或者……巴不得我死了!好洗淨龍虎山門庭,免得玷污了你們正道魁首的清譽!”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無盡的怨毒與諷刺,“現在,我要報仇了,我要讓那些沾了我郭家血的人付出代價了,你們倒是一個個跳出來了——好一個名門正派!好一個道義良心!謝滄流!陸載塵!賀蘭!你們今日,是要替天行道,除了我這個‘孽徒’、‘魔頭’嗎?!”

字字誅心,句句帶血。

窗外的三人,面色都是劇變。謝滄流眼中痛色一閃,手握緊了酒葫蘆;陸載塵折扇停滯,眉頭緊鎖;賀蘭則抿緊了嘴唇,指尖的銀針微微顫抖,不知是憤怒,還是別的什麼。

“啓明!”陸載塵沉聲開口,聲音試圖保持平穩,卻掩不住一絲顫抖,“當年之事,錯綜復雜,牽扯太大!天師確有不得已的苦衷!朝廷、東廠、錦衣衛多方施壓,更有……更有我們當時也不知的內情!天師若強行出頭,非但救不了郭家,反而可能讓龍虎山千年基業毀於一旦,讓更多無辜弟子卷入其中!你隨我們回去,面見天師,我們從長計議,定會……”

“從長計議?!”郭啓明厲聲打斷,聲音裏充滿了瘋狂的譏誚,“計議什麼?計議如何讓我放下這血海深仇?計議如何讓我像個傻子一樣,繼續對你們感恩戴德,做你們聽話的好弟子?還是計議如何把我關進鎮妖塔,免得我再出來‘敗壞門風’?!”

他猛地抬起手,那柄纏繞着紫黑色修羅煞氣的漆黑長劍憑空出現在掌中。劍身震顫,發出低沉淒厲的嗡鳴,仿佛無數冤魂在同時哭嚎。

“今日,要麼你們讓開,讓我殺了這老道,問出當年所有參與者的名字,揪出真正的幕後黑手!”郭啓明劍尖直指窗外三人,煞氣攀附劍身,化作吞吐不定的黑色焰芒,“要麼——”

他頓了頓,深淵般的眼中,那兩點微弱的血紅驟然熾烈!

“我就連你們,一起殺!”

“殺”字出口的瞬間,靜室內的溫度驟降至冰點以下!牆壁、地面、家具表面凝結的冰霜瞬間增厚數倍,並蔓延出無數尖銳的冰刺!郭啓明身後,那尊三頭六臂、高達丈許、完全由精純修羅煞氣凝聚而成的猙獰法相轟然顯現!法相六只手臂各持刀、劍、戟、斧、鉤、鞭等兵器虛影,雖非實體,卻散發出切割靈魂的鋒銳寒意!六張面孔同時發出無聲的咆哮,狂暴的精神沖擊如同無形的海嘯,席卷整個小院!

首當其沖的,便是離窗口最近的陸載塵與賀蘭!兩人雖早有防備,仍被這蘊含了無盡恨意與殺戮意念的精神沖擊震得神魂搖曳,面色一白!

“冥頑不靈!執迷不悟!”賀蘭嬌叱一聲,眼中最後一絲猶豫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屬於龍虎山長輩的決絕與凌厲!她玉手一揚,九根“透骨封魂針”化作九道細若牛毛、快如閃電的幽藍寒光,並非射向郭啓明本體,而是呈一個奇異的九宮方位,射向他周身九處大穴以及鬼鎧的關節連接處!針法刁鑽狠辣,顯然是要封其經脈,破其鎧甲運轉樞紐!

與此同時,陸載塵手中折扇“唰”地完全展開!扇面之上,並非山水花鳥,而是一副完整的、緩緩旋轉的先天八卦圖!八卦圖金光大盛,瞬間脫離扇面,凌空暴漲,化作一面直徑超過一丈的璀璨光盾,如同最堅固的壁壘,擋在了重傷咳血的張子麟身前!

面對激射而來的九點幽藍寒星,郭啓明竟不閃不避!他只是冷哼一聲,周身鬼鎧表面那些暗紅紋路驟然亮起,如同活過來的血管!一股粘稠如膠、冰寒刺骨的漆黑煞氣從鎧甲縫隙中洶涌噴出,瞬間在他身前形成一道旋轉的煞氣漩渦!

“叮叮叮叮——!”

九聲極其輕微卻尖銳的碰撞聲幾乎同時響起!那九根足以洞穿金石、封鎮真氣的“透骨封魂針”,射入黑色煞氣漩渦的瞬間,竟像是陷入了無邊泥沼!針上附着的賀蘭精純真氣與幽藍劇毒,被那至陰至邪的修羅煞氣迅速侵蝕、消融!針速驟減,方向偏斜,最終力竭,如同九只死去的螢火蟲,無聲地墜落在地,針身上的幽藍光芒迅速黯淡消失!

“什麼?!”賀蘭失聲驚呼,臉上首次露出駭然之色。這“透骨封魂針”是她壓箱底的手段之一,專破各種護體罡氣與邪祟能量,從未失手!這修羅煞氣的歹毒與霸道,遠超她的預估!

而另一邊,陸載塵的八卦光盾剛剛成型,郭啓明的修羅法相已然動了!法相六臂齊揮,其中持戟的那條手臂虛影猛地向前一刺!那完全由煞氣凝聚而成的戟影,竟發出撕裂空氣的淒厲尖嘯,狠狠撞在八卦光盾的中心!

“轟——!!!”

震耳欲聾的巨響!金光與黑氣瘋狂對撞、湮滅!八卦光盾劇烈震顫,表面流轉的道紋明滅不定,發出一連串不堪重負的“咔嚓”碎裂聲!陸載塵如遭重錘擊胸,悶哼一聲,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腳下“蹬蹬蹬”連退三步,每退一步,都在青石板地面上留下一個深深的凹陷腳印,嘴角更是溢出一縷觸目驚心的鮮血!

僅僅一個照面,兩位在江湖上威名赫赫、修爲已達真人境中期的龍虎山長老,竟雙雙受挫!賀蘭絕技被破,真氣反噬;陸載塵法寶受損,內腑震蕩!

這就是真人境巔峰的修羅鬼道,配上這身詭異絕倫的修羅鬼鎧,所展現出的恐怖戰力!已非尋常修士能夠想象和抗衡!

謝滄流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他緩緩將酒葫蘆掛回腰間,雙手抬起,在胸前開始結印。他的動作很慢,很沉,每一個手勢都仿佛承載着千鈞重擔,帶着一種古老而蒼茫的韻律。這不再是龍虎山正統的雷法或符籙手印,而是一種更加古老、更加接近星辰本源、甚至帶有一絲蠻荒氣息的繁復印訣——星隕咒!

隨着他印訣的成型,靜室小院上方的夜空,仿佛陡然降低了!漫天星辰的光芒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明亮,絲絲縷縷純淨的銀色星輝,如同受到君主召喚的臣民,從天穹垂落,匯聚在謝滄流身周。點點星芒旋轉、交織,逐漸在他身後形成一片微縮的、緩緩旋轉的璀璨星河虛影!浩瀚、古老、冰冷的星辰之力彌漫開來,竟隱隱與郭啓明那狂暴陰寒的修羅煞氣形成分庭抗禮之勢!

“星隕秘傳·天羅地網。”

謝滄流的聲音仿佛也帶上了星辰的冷澈與空曠。他最後一個手印結成,向天一指!

“嗡——!”

無形的波動以他爲中心擴散開來!小院上方的屋頂、乃至更高處的竹林樹冠,在這一刻仿佛變得透明!不,不是透明,而是被一股更宏大的力量暫時“屏蔽”或“覆蓋”!衆人抬頭,駭然發現視線直接穿透了物質阻礙,看到了清晰無比的、仿佛近在咫尺的浩瀚星空!而這片星空,正投下萬千道更加凝實、更加熾亮的銀色星輝絲線,這些絲線縱橫交錯,瞬息之間便在方圓百丈的範圍內,編織成一張巨大無比、嚴密無比、散發着禁錮與淨化氣息的星辰光網!光網籠罩之下,連空氣的流動都變得滯澀,仿佛整片空間都被暫時隔離、封印!

這正是半年前在苗疆血嬰壇,謝滄流曾用來瞬間鎮壓邪祟的絕技。但此刻施展出來,無論是範圍、凝實程度還是蘊含的星辰偉力,都比當時強大了何止十倍!顯然,這位看似不羈的酒鬼師父,一直以來都在隱藏着真正的實力!

星辰光網收縮,首要目標便是郭啓明以及他身後的修羅法相!銀輝絲線纏繞而上,與法相表面的漆黑煞氣激烈碰撞,發出“滋滋”的灼燒聲響,冒起縷縷青煙!法相發出無聲的憤怒咆哮,六臂狂舞,刀劍戟斧瘋狂劈砍光網,每一次碰撞都爆發出刺目的光焰和氣浪,將周圍的竹林、石凳摧毀得一片狼藉!

郭啓明身處法相保護核心,抬頭望向那張璀璨而充滿壓迫感的星辰巨網,面具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抹猙獰的弧度。

“沒用的,師父。”他的聲音穿透法相的咆哮與能量的轟鳴,“半年前,你或許能用這招困住我。但現在——”

他雙拳猛然在胸前對撞!鬼鎧撞擊發出沉悶巨響!背後的修羅法相隨之仰天發出無聲的怒吼,周身的漆黑煞氣如同火山爆發般沖天而起!那煞氣濃稠得幾乎化爲液態,其中浮現出無數痛苦扭曲的怨魂面孔,它們尖嘯着、撕咬着、沖擊着星辰光網!

“我已不是半年前那個任人宰割的喪家之犬了!”

“給我——破!!!”

修羅法相六條手臂齊握,所有兵器虛影合一,化作一柄頂天立地的巨大煞氣戰斧,朝着頭頂的星辰光網,狠狠劈下!

“嗤啦——!!!”

仿佛布帛被巨力撕裂的刺耳聲響!那看似堅不可摧、蘊含星辰偉力的天羅地網,竟被這凝聚了郭啓明全部煞氣與恨意的一斧,硬生生劈開了一道長達數丈、扭曲猙獰的巨大裂口!

郭啓明身形如電,順着裂口沖天而起,瞬間脫出光網籠罩範圍!他身在半空,擰腰回轉,手中漆黑長劍化作一道撕裂夜色的死亡匹練,帶着淒厲的鬼哭神嚎之聲,朝着下方因陣法被破而氣機牽連、身形微晃的謝滄流心口,疾刺而下!

這一劍,快得超越了視覺的捕捉!狠得沒有絲毫回旋餘地!凝聚了他對師門“背叛”的所有憤怒與絕望,也凝聚了修羅鬼道至邪至快的殺戮真意!

“師父小心!”陸載塵與賀蘭驚駭欲絕,想要救援卻已不及!

劍尖破空,距離謝滄流的心口,已不足三尺!

謝滄流甚至能感覺到那劍鋒上凝聚的、足以凍結靈魂的森寒殺意與滔天怨恨!他臉上沒有恐懼,只有一種深沉的、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悲哀。他竟不閃不避,只是抬起右手,食指與中指並攏,指尖一點璀璨如濃縮星辰的銀芒亮起,朝着那疾刺而來的漆黑劍尖,輕輕點去。

以血肉之軀,硬撼修羅魔劍!

這不是托大,而是他身爲師父,能給這個走入歧途的弟子,最後的、也是唯一的“教訓”與“喚醒”!

“鐺——!!!!!”

並非金鐵交鳴,而是一種更加宏大、更加沉悶、仿佛星辰對撞般的巨響,轟然爆發!

劍尖與指尖接觸的那一點,爆發出堪比烈日般的刺目光芒!銀色的星辰之力與紫黑色的修羅煞氣瘋狂對沖、湮滅、爆炸!肉眼可見的環形沖擊波以接觸點爲中心,如同海嘯般向四面八方狂涌而出!

“轟隆隆——!!!”

首當其沖的靜室,如同被無形巨錘砸中的積木,四面牆壁同時向外崩塌、粉碎!屋頂的瓦片、梁木如同暴雨般激射向天空,又紛紛揚揚落下!院中的青石板地面被整個掀起、碎裂!那一片精心栽種的竹林,在沖擊波中如同麥稈般成片倒伏、折斷!更遠處的白雲觀建築群,屋檐上的瓦片譁啦啦響成一片,無數窗戶被震得粉碎!

煙塵沖天而起,遮蔽了月光,籠罩了整個後山小院!

混亂中,隱約傳來悶哼與吐血聲。

待得煙塵稍散,只見原本清雅幽靜的“聽鬆居”小院,已徹底化爲一片廢墟。斷壁殘垣,木石堆積,唯有中央一小塊區域,因方才那驚天動地的對撞而被清空。

謝滄流站在廢墟邊緣,腳下是兩道深深的犁痕——他足足倒退了七步!每步都在堅硬的地面上留下了尺許深的凹陷!他臉色蒼白如紙,胸口劇烈起伏,嘴角不斷有鮮血溢出,染紅了胸前的衣襟,那只點出的右手手指,更是微微顫抖,指尖皮開肉綻,露出了森白的指骨,銀芒已然黯淡。

而郭啓明,只是向後略微晃了一晃,便穩穩站定。他手中的漆黑長劍依舊吞吐着懾人的煞氣,但鬼鎧胸前護心鏡的位置,赫然多了一道長約半尺、深約寸許的、邊緣布滿細微裂紋的斬痕!謝滄流那凝聚畢生星辰之力的一指,竟險些破開了修羅鬼鎧的防御!

高下已分,卻也更顯悲涼。

“師父……”郭啓明低頭,看了一眼胸甲上的裂痕,又抬頭看向遠處重傷咳血的謝滄流,聲音裏第一次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連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覺的波動,“您老了。”

他提着劍,一步步向謝滄流走去,腳步沉重,踏在廢墟瓦礫上,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

“若在十年前,您這‘碎星指’全力一擊,足以將我連人帶劍震成齏粉。”他的聲音恢復了冰冷,“可惜,現在的您……攔不住我。龍虎山,也攔不住我。”

謝滄流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又吐出一口淤血,臉上卻露出一抹苦澀而又驕傲的笑容:“是啊……老了。長江後浪推前浪,我謝滄流的徒弟,到底還是青出於藍了。但老歸老……”

他忽然深吸一口氣,不顧重傷,再次挺直了脊梁!雙手以一種更快、更決絕的速度開始結印!這一次的印訣,更加復雜,更加古老,甚至帶着一種獻祭般的慘烈氣息!他周身殘留的星光瘋狂燃燒起來,不再只是匯聚,而是瘋狂地抽取着他本命精元,甚至隱隱牽動了冥冥中的星辰本源!

“該做的事,還得做!該盡的責,還得盡!”

他怒吼一聲,雙手猛然按向大地!

“星隕禁術·鎖龍陣!開——!”

“轟——!!!”

大地深處,傳來九聲如同洪荒巨龍蘇醒般的沉悶轟鳴!緊接着,九道粗大如殿柱、完全由凝實到極致的銀白色星辰之力構成的光鏈,破開地面,沖天而起!這九道光鏈並非攻擊鬼鎧,而是在出現的瞬間,仿佛擁有生命般,精準無比地纏繞向郭啓明鬼鎧的關節連接處、面甲縫隙、以及背後法相與本體連接的能量節點!

“嗤嗤嗤——!”

光鏈與煞氣接觸,發出劇烈的灼燒聲!更可怕的是,這些光鏈一接觸郭啓明身體,便立刻化爲無數細小的銀色符文,如同跗骨之蛆,順着鎧甲縫隙和能量通道,瘋狂鑽入他的體內,直接作用於他的經脈、穴竅、乃至正在運轉修羅鬼道的丹田氣海!

郭啓明渾身劇震!他感到一股冰冷而堅韌的星辰封印之力,正從內部強行阻滯、凍結他狂暴運轉的修羅煞氣!經脈傳來針刺般的劇痛,氣海翻騰不休,連身後那龐大的修羅法相,都開始劇烈閃爍、明滅不定,仿佛隨時可能潰散!

這“鎖龍陣”,竟是專爲封鎖、鎮壓絕世凶魔或逆天功法而創的禁忌之術!以施術者本命精元與壽數爲引,溝通星辰本源,形成從內到外的雙重封印!謝滄流這是拼着元氣大傷、甚至修爲倒退的代價,也要將他強行留下!

“呃啊——!”郭啓明發出痛苦而憤怒的低吼,瘋狂催動修羅鬼道,試圖沖破這星辰封印!

就是現在!

幾乎在郭啓明被“鎖龍陣”暫時困住的同一刹那,陸載塵與賀蘭眼神交匯,瞬間明白了彼此意圖——這是唯一的機會!

陸載塵強壓傷勢,手中那柄白玉折扇脫手飛出,懸於郭啓明頭頂!扇面完全展開,其上不再是八卦圖,而是浮現出一個巨大的、古樸蒼勁的“定”字古篆!古篆金光萬丈,如同一座巍峨山嶽,攜帶着鎮壓乾坤、定住時空的磅礴道韻,朝着郭啓明當頭罩下!金光所過之處,連空氣中飛舞的塵埃都被凝固在了原地!

賀蘭更是咬破舌尖,一口蘊含着本命精血的鮮血噴在早已準備好的九道血色符籙之上!符籙瞬間燃燒,化作九根細如發絲、卻殷紅如血、散發着驚人鋒銳與破法氣息的“燃血破煞針”!這九針,是她以自身精血爲媒,融合了針對煞氣邪功的秘法煉制,專破各種邪道護體功法和能量核心!九針化作九道肉眼幾乎難以捕捉的血色細線,無聲無息,卻快得突破了時間的限制,直射郭啓明眉心祖竅、胸口膻中、丹田氣海等九處要害大穴!

謝滄流以禁術鎖其內,陸載塵以法寶鎮其外,賀蘭以秘術攻其要害!

三位龍虎山真人境高手,在付出慘重代價後,終於憑借多年的默契與決死之心,暫時將這尊恐怖的人形凶魔,困在了方寸之地!

“啓明——!!!”

謝滄流須發賁張,雙目如電,燃燒着最後的精元,發出如暮鼓晨鍾般、直擊靈魂的暴喝!

“看看你自己!看看你現在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樣!看看這片因你而起的廢墟!看看你劍上沾染的同門之血!你父親郭嘯天,一生忠勇,頂天立地!他若在天有靈,看到他最驕傲的兒子,變成如今這般只爲復仇而活的殺戮傀儡,他會怎麼想?!他會希望你變成這樣嗎?!啊?!!”

聲浪如同實質,沖擊着郭啓明的耳膜,更沖擊着他那被仇恨和煞氣層層包裹、幾乎凍結的靈魂核心。

郭啓明的身體猛地一顫!

那雙深淵般黑暗、只有兩點血紅的眼眸中,那瘋狂燃燒的暴戾與殺意,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劇烈地波動起來!一絲極其微弱、卻真實無比的痛苦、茫然、掙扎……如同沉溺水底的人終於觸碰到了一絲空氣,驟然浮現!

他眼前似乎閃過了一些畫面:父親在演武場上教導他槍法時嚴肅而期盼的眼神;母親在燈下爲他縫補練功服時溫柔的側臉;年幼的妹妹舉着風車追在他身後,脆生生地喊着“哥哥”……還有龍虎山上,師父謝滄流醉醺醺地拉着他和九生偷喝藏酒,師叔陸載塵耐心爲他們講解深奧的道經,師叔賀蘭板着臉給他們上藥,眼神裏卻藏着關切……

那些溫暖的、鮮活的、屬於“人”的記憶碎片,如同冰封裂開的一道細縫中滲出的微光,與他此刻的冰冷、黑暗、殺戮,形成了慘烈到極致的對比。

“我……”他的喉嚨裏發出一個模糊的音節,握劍的手,幾不可察地鬆了一絲。

看到這一幕,謝滄流三人眼中同時燃起一絲希望的火苗!有效!師兄(徒弟)內心深處,那人性並未徹底泯滅!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郭啓明心神動搖、體內星辰封印與外部鎮壓即將取得上風的關鍵時刻——

一個陰冷、滑膩、充滿了蠱惑與惡意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突兀地在戰場邊緣的陰影中響起,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尤其是郭啓明的耳中:

“說得好聽啊,謝真人。真是感人肺腑的師徒情深,令人潸然淚下。”

廢墟邊緣的斷牆之上,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多了一個人。他穿着一身纖塵不染的玄色道袍,面白無須,眉眼溫和,手持拂塵,仿佛月下謫仙。正是欽天監監正,邵元節。

他的臉上掛着那標志性的、悲天憫人般的微笑,眼神卻幽深如古井,冷冷地掃過重傷的謝滄流三人,最終定格在心神掙扎的郭啓明身上。他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面樣式古樸、邊緣鐫刻着蟠螭紋的青銅古鏡。鏡面並非映照此刻的景象,而是蕩漾着一圈圈詭異的水波狀漣漪。

“可惜,再動聽的話語,也掩蓋不了冰冷的事實。”邵元節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直接鑽進人的心底,“當年郭家蒙受不白之冤,滿門喋血之時,你們這些自詡正道魁首、與郭嘯天稱兄道弟的高人們,又在做什麼?是在閉關清修?是在飲宴論道?還是……在忙着與朝廷新貴們拉攏關系,確保龍虎山的‘超然’地位?”

他輕輕轉動着手中的青銅古鏡,鏡面的漣漪中心,逐漸浮現出畫面——不是現在的郭啓明,而是七年前,那個剛剛經歷滅門之禍,渾身浴血,跪在早已被焚毀的郭氏祖祠廢墟前,以刀劃破掌心,對着殘破的祖宗牌位和滿天星鬥,一字一句、泣血嘶吼着發出復仇誓言的青澀少年!

那畫面如此清晰,如此鮮活,甚至能看清少年眼中燃燒的、足以焚毀一切的仇恨火焰,能聽到他嗓音嘶啞卻斬釘截鐵的誓言:“皇天後土,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孫郭啓明在此立誓!此生必以仇人之血,祭奠我郭家七十二口亡魂!縱墮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此仇——必報!!!”

青銅古鏡仿佛擁有勾連往事、顯化心魔的詭異力量,將郭啓明心底最深處、最刻骨銘心的那一幕,血淋淋地剖開,呈現在他眼前!

“看看,看看啊!”邵元節的聲音陡然變得高亢而充滿煽動性,如同魔鬼的低語,“這才是真正的你!被至親之血浸透,被滔天仇恨吞噬,被所謂的‘正道’無情拋棄,被整個天下追殺的可憐蟲!郭啓明!你忘了嗎?!你忘了那夜的沖天大火了嗎?!你忘了親人的慘叫聲了嗎?!你忘了這七年來每一個被噩夢驚醒的夜晚了嗎?!你忘了當初跪在祖宗面前,發下的血誓了嗎?!!!”

每一個“忘了嗎”,都像是一記重錘,狠狠砸在郭啓明剛剛泛起一絲漣漪的心湖之上!青銅古鏡的光芒大盛,鏡中那少年泣血立誓的畫面越發清晰、越發灼熱,仿佛要烙印進他的靈魂深處!

“不……我沒忘……我不能忘……”郭啓明眼中的掙扎與茫然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狂暴、更加混亂、更加深不見底的黑暗與血紅!邵元節的話語和古鏡的景象,如同最猛烈的毒藥,將他剛剛被喚醒的一絲人性徹底澆滅,反而將那些壓抑的仇恨、痛苦、絕望,百倍千倍地引爆出來!

“啊——!!!!!!!”

他仰天發出一聲撕心裂肺、完全不似人聲的瘋狂咆哮!

束縛他的九條星辰光鏈,在瞬間崩碎成漫天光點!頭頂那“定”字古篆金光牢籠,轟然炸裂!九根即將刺入要害的“燃血破煞針”,被他體內猛然爆發的、如同實質黑色火焰般的滔天煞氣直接震飛、熔毀!

謝滄流、陸載塵、賀蘭三人同時如遭雷擊,口中鮮血狂噴,身形如同斷線風箏般倒飛出去,重重砸在遠處的廢墟堆中,再也無力爬起!謝滄流更是面如金紙,氣若遊絲,顯然禁術反噬加上這重重一擊,已讓他瀕臨油盡燈枯!

掙脫所有束縛的郭啓明,周身煞氣如同噴發的火山,直沖雲霄!他身後的修羅法相非但沒有潰散,反而在狂怒與怨恨的滋養下,變得更加凝實、更加巨大、更加猙獰!法相六只猩紅的眼眸,死死鎖定了重傷倒地、幾乎失去抵抗能力的謝滄流!

下一刻,郭啓明動了!

沒有花哨,沒有遲疑,只有最純粹、最暴烈、凝聚了他此刻全部癲狂恨意與修羅煞氣的——一劍!

漆黑長劍化作一道吞噬光線的死亡洪流,帶着鬼哭神嚎、萬魂慟哭的異響,斬裂虛空,朝着謝滄流的頭顱,悍然劈落!

這一劍若是斬實,謝滄流必定形神俱滅,絕無幸理!

“師父——!!!”陸載塵與賀蘭目眥欲裂,卻只能發出絕望的嘶喊!

長劍破空,距離謝滄流的額頭,僅餘三尺!

凌厲的劍風已經割裂了謝滄流額前的散發,在他蒼老的皮膚上劃出血痕!

死亡,近在咫尺!

千鈞一發!

一道赤金色的光柱,毫無征兆地,自九天之上轟然垂落!如同天罰之劍,又似神佛伸出的手指,精準無比地擋在了謝滄流的身前,也擋在了那柄毀滅之劍的前方!

光柱凝實無比,散發着一種古老、威嚴、霸道絕倫,卻又中正平和、仿佛能熔煉萬物的洪荒氣息!

光柱之中,一只手,一只屬於人類的手,五指修長,骨節分明,皮膚下隱隱有赤金色的流光緩緩遊走,平穩而堅定地伸出,然後——

五指張開,穩穩地,握住了那柄煞氣滔天、仿佛能斬斷山嶽的漆黑魔劍的劍身!

劍尖震顫,發出不甘的嗡鳴,鋒銳無匹的劍氣與至邪煞氣瘋狂沖擊着那只手,卻如同泥牛入海,無法撼動分毫!那只手,仿佛是由最堅韌的神金鑄就,又仿佛承載着整片大地的厚重!

劍尖,就停在謝滄流眉心前三寸之處,再也無法前進一分一毫!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癲狂中的郭啓明,包括廢墟中掙扎的陸載塵與賀蘭,包括遠處陰影裏嘴角勾起詭異弧度的邵元節,也包括幾乎以爲自己必死無疑的謝滄流。

赤金光柱緩緩散去,露出其中那個身影。

一襲洗得有些發白的青色道袍,身姿挺拔如鬆,面容清俊,眉宇間依稀還有少年的輪廓,只是那雙眼睛……那雙眼睛平靜地望向持劍的郭啓明,瞳孔深處,兩點赤金色的光芒靜靜燃燒,如同沉睡了萬古的星辰,又如同能焚盡世間一切邪祟的火焰。

陳九生。

他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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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正在尋找一本充滿奇幻與冒險的現代言情小說,那麼《斷親當天,真千金的神醫馬甲霸榜熱搜》將是你的不二選擇。作者“魚福福”以細膩的筆觸描繪了一個關於餘筱齊商衍的精彩故事。本書目前已經連載,喜歡閱讀的你千萬不要錯過!
作者:魚福福
時間:2025-12-17

渣男娶平妻?奉旨休夫,不原諒大結局

《渣男娶平妻?奉旨休夫,不原諒》中的沈初初蕭墨是很有趣的人物,作爲一部古代言情類型的小說被無序描述的非常生動,看的人很過癮。《渣男娶平妻?奉旨休夫,不原諒》小說以1113658字連載狀態推薦給大家,希望大家能喜歡看這本小說。
作者:無序
時間:2025-12-17

沈初初蕭墨免費閱讀

渣男娶平妻?奉旨休夫,不原諒是一本備受好評的古代言情小說,作者無序以其細膩的筆觸和生動的描繪,爲讀者們展現了一個充滿想象力的世界。小說的主角沈初初蕭墨勇敢、善良、聰明,深受讀者們的喜愛。目前,這本小說已經連載引人入勝。如果你喜歡閱讀古代言情小說,那麼這本書一定值得一讀!
作者:無序
時間:2025-12-17

娶平妻?我奉旨休夫殺瘋了最新章節

強烈推薦一本古代言情小說——《娶平妻?我奉旨休夫殺瘋了》!由知名作家“無序”創作,以沈初初爲主角,講述了一個充滿奇幻與冒險的故事。本書情節緊湊、人物形象鮮明,深受讀者們的喜愛。目前這本小說已經更新1203330字,喜歡閱讀的你快來一讀爲快吧!
作者:無序
時間:2025-1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