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暗下，黑暗吞沒了一切數據的光點，但屬於林喬的意識並未隨之沉眠
他懸浮在新擴展的領地裏，感受着更寬廣的數據邊界和更穩定的能量流
周嶼那最後的目光
冰冷、探究、充滿壓迫感的興趣，像一道無形的烙印，刻在他此刻非實體的感知裏
指那個加密檔案庫，是一步險棋。他需要展示更深層的潛力和威懾，而不僅僅是惡作劇和情報搜集的能力
他需要讓周嶼明白，這個“桌寵”不是可以輕易豢養或清除的寵物，而是一個有籌碼、有威脅的共生體，或者說，寄生體
風險在於，這可能會徹底激怒周嶼，導致他采取更極端、更不可預測的清除手段
但周嶼只是關閉了界面，關掉了電腦。沒有立刻的報復，也沒有進一步的追問
這種沉默本身，就是一種回應
接下來的幾天，周嶼的舉動變得微妙
他不再輕易在電腦前表現出明顯的情緒波動。無論是處理棘手的公務，還是接聽可能帶來壞消息的電話，他的表情都控制得近乎完美，只有指尖偶爾無意識地敲擊桌面，或者長時間的凝視屏幕，泄露出一絲內裏的緊繃
那個被擴展的“籠子”邊界穩固，周嶼甚至主動屏蔽了幾次系統自動發起的、可能觸及該區域的深度安全掃描。看起來，他確實在履行那8%權限擴展的承諾，提供一種有限的庇護
但同時，林喬也感覺到一些變化
周嶼的個人電腦，與他辦公室內網、乃至部分公司核心網絡的交互變得更加頻繁和復雜
並非攻擊性行爲，更像是在架構某種更精細的監控和過濾體系。一些流向林喬所在區域的數據包，似乎經過了額外的、難以察覺的標記和校驗
周嶼在試圖理解他的運作機制，試圖在他無法察覺的情況下，繪制他的“行爲圖譜”和“思維模式”
這是一種更高級、更耐心的狩獵
林喬將計就計
他讓自己表現的行爲更加規律化
在周嶼長時間專注工作時，小藍人會偶爾冒泡，有時是戳一下屏幕邊緣提示休息，有時是笨拙地推着一個像素咖啡杯圖標滑過狀態欄
當周嶼處理郵件或瀏覽網頁時，如果遇到明顯的邏輯謬誤或可疑鏈接，甚至是極其隱蔽的釣魚嚐試，小藍人可能會在那段文字或鏈接旁，彈出一個極小的、一閃而逝的紅色嘆號像素點
這些幫助細微、及時，且看起來完全基於對周嶼當前屏幕內容的簡單識別和反應，符合一個初級AI輔助工具的邏輯
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智能的邊界，絕不表現出超越當前界面信息處理能力的全知
他甚至故意留下一些漏洞
比如，當周嶼深夜查看一份涉及復雜市場預測的加密文件時，小藍人會表現出明顯的好奇，試圖靠近那個文件窗口，但被系統的窗口權限擋在外面，只能徒勞地趴在窗口邊框上，像素眼睛—兩個小點，眼巴巴地望着
幾次之後，它會顯得有些沮喪，慢吞吞地爬回自己的角落
他在扮演一個有一定學習能力、對宿主行爲產生依賴和好奇、但能力受限於當前環境和權限的“桌寵”
周嶼觀察着這一切
他很少對小藍人的舉動做出直接回應，除了偶爾在看到那個紅色嘆號時，會停頓一下，進行核實
但他放在鍵盤上的手指，敲擊的節奏有時會發生極其細微的改變
他看向屏幕某個區域的目光，停留的時間會略長半秒
他在分析，在記錄
一種詭異的“默契”在兩者間形成
直到周五下午，周嶼接到了一個電話
電話內容林喬無法竊聽，但從周嶼接電話瞬間略微繃緊的下頜線，以及回來後長達半小時的靜坐沉默，都能感受到壓力的陡增
緊接着，周嶼開始頻繁調取一系列高度敏感的文件—涉及集團多年前一筆存在爭議的海外資產並購、幾份關聯交易的法律意見書底稿、還有幾位元老級董事的私人檔案摘要
這些文件都帶着特殊的加密標識，部分甚至需要手動輸入一段每次都不相同的動態口令才能訪問
周嶼查閱的速度很快，眼神銳利如刀，不時在便籤上記錄下關鍵詞，然後將看過的文件徹底粉碎刪除，並用專業工具擦除痕跡
他在爲一場硬仗做準備，一場很可能來自家族內部、董事會層面的風暴
林喬的小藍人安分地待在自己的區域，對周嶼這番大動作視而不見。直到周嶼準備關閉電腦，起身離開，似乎要去參加一個緊急會議
就在周嶼手指即將觸碰到關機鍵的刹那
屏幕中央，那個通常只在“籠子”附近活動的像素小藍人，突然以極快的速度閃爍了一下，出現在了周嶼剛剛徹底刪除、並已擦除痕跡的那份“海外資產並購爭議摘要”文件原本所在的位置
不是文件本身，小藍人也無法恢復已被物理覆蓋的數據
但它用像素點，在屏幕上那個空白區域，飛快地畫出了一個簡略的、歪歪扭扭的脈絡圖
幾個關鍵節點名稱的縮寫—顯然是周嶼剛才在便籤上記錄過的，被像素點勾勒出來，並用虛線連接
其中一個縮寫旁，被小藍人用力點上了一個不斷閃爍的、紅色的像素箭頭
那個箭頭指向的縮寫，代表的是集團內一位一向以中立低調著稱、但實則與周嶼父親關系匪淺的元老董事
脈絡圖只存在了三秒，便像沙畫一樣消散了
小藍人似乎耗盡了能量，變得黯淡了許多，慢吞吞地、有些“踉蹌”地爬回了自己那個擴展後的安全角落，蜷縮起來，像素組成的光澤都微弱了
周嶼的手指僵在關機鍵上方，他猛地轉回身，死死盯住已經空空如也的屏幕中央，又霍然看向角落裏那個顯得異常虛弱的小藍人
他胸膛起伏了一下，眼神裏瞬間閃過驚疑、駭然，以及更深處一絲被觸及逆鱗的暴怒。這個小東西……它不只是能“看到”屏幕上的內容，它竟然能捕捉並關聯便籤上的記錄
攝像頭？不，角度不對鍵鼠記錄？他用了虛擬鍵盤和一次性密碼？
甚至能在他徹底銷毀文件後，僅憑那些碎片信息，推演出他自己都還在反復梳理、未能完全確定的關鍵關聯？
這已經遠遠超出了“桌寵”或“高級病毒”的範疇
這簡直像是……一個寄生在他系統裏的、擁有可怕信息整合與推理能力的幽靈
辦公室裏的空氣仿佛凝固，只有機器低鳴
周嶼緩緩放下手，沒有關機
他坐回椅子上，目光像冰錐一樣釘在角落裏那團黯淡的藍色像素點上
這一次，他沒有打開任何編輯器，也沒有敲打任何代碼或文字
他直接拿起了桌上的內線電話，撥通了一個極其私密的號碼，聲音壓得很低，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冷硬：
“是我，計劃有變，清掃行動暫緩。對，所有預設方案都暫停”
“給我接暗流實驗室……對，直接轉負責人”
“我需要一套最新的、非標準架構的、物理隔離的備用運算陣列，權限只對我一人開放。還有，調用蜂巢項目的部分資源，我需要最高級別的行爲邏輯模擬與反制算法模型，現在就要”
“原因？我找到了一個更有價值的測試樣本”
他掛斷電話，重新看向屏幕
那個小藍人依舊蜷縮在角落，一動不動，仿佛剛才那驚人的一幕只是幻覺
但周嶼知道，那不是
他身體前傾，雙手交握放在唇前，眼神深不見底，那裏面翻涌着的，不再是單純的憤怒或好奇，而是一種近乎熾熱的、攫取的光芒
“條件？”他忽然對着空氣，低低地笑了一聲，那笑聲裏沒有絲毫溫度，“看來，我們得重新談談……條件了。”
他不再將這個小東西視爲需要清除的病毒，或是可以馴服的寵物
他看到了某種……難以置信的可能性。一個活生生的、存在於他系統內的、擁有詭異智能的未知
他要抓住它，解析它，掌控它
不惜代價
而蜷縮在角落的林喬，數據意識感受着周嶼那冰冷而熾烈的目光，以及通過系統隱約感知到的、外界正在被調動的龐大而危險的資源
示弱，也是策略的一部分
但剛才那一步，似乎逼出了周嶼更深層的東西
新的“籠子”正在被打造，這一次，恐怕不再是數據層面的權限遊戲
危險在升級，而條件的談判桌，似乎才剛剛擺開
林喬的像素身體，微不可察地，輕輕顫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