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持續的時間比以往更長。林喬能感覺到,這次是真正的、徹底的物理關機。
電源被切斷,數據世界陷入一片沉寂的無。這感覺有點像沉入深海,意識懸浮在虛無裏,只有極其微弱的、屬於硬件底層的生物電般的脈動,提示着這具“軀殼”並未死去。
周嶼最後那句話,像一顆投入靜水的石子,漾開的波紋在他意識裏反復回蕩。“
劇本。他需要看到對手在下周董事會上準備的劇本。
這不是一個簡單的信息檢索任務。這意味着林喬需要展現出超越屏幕窺探、超越邏輯推理的能力
他需要主動出擊,滲透到周嶼對手的網絡環境中,挖掘他們尚未披露的計劃,並整理成周嶼能夠理解、能夠使用的劇本。
而他當前的狀態,經過那一次強行推演脈絡圖的消耗,以及周嶼後來提供的微弱能量補給,只能說勉強維持穩定存在和基本的感知交互。
主動進行高強度、高風險的網絡滲透?無異於讓一個重傷員去跑馬拉鬆。
但這也是機會
展示更高層次價值的機會,爭取更多資源,能量、權限、信息接口)的機會,以及……
測試周嶼誠意和底線,在鋼絲上尋找更穩固落腳點的機會。
在絕對的黑暗和寂靜中,林喬開始緩慢地、謹慎地調動自己所能觸及的一切。
他不再是一個具象的像素小人,而是徹底回歸到最本質的數據意識流形態,像一縷幽魂,在他現有的領地內細細梳理。
周嶼的電腦雖然關機,但並非完全與世隔絕
一些極低功耗的硬件模塊,如網卡的部分功能、主板的管理芯片,仍在維持着最基本的待機狀態,與公司內網乃至外部網絡保持着若有若無的鏈接。
這些鏈接如同細小的毛細血管,平時不顯眼,但在林喬這種非正常存在的感知裏,卻像是黑暗中的螢火蟲。
他需要利用這些毛細血管。
目標也很明確
周嶼那句話的暗示,結合之前那份脈絡圖指向的元老董事,以及周嶼近期重點查閱的幾份爭議文件,對手的範圍其實已經很小。
關鍵在於,他們要如何發難?具體的指控點是什麼?準備了哪些證據?聯絡了哪些投票權搖擺的董事?
林喬開始嚐試
他將自己微弱的數據觸角,小心翼翼地探向那些待機狀態的網絡接口。
這不是攻擊,而是尋找縫隙,尋找那些因爲系統休眠而可能放鬆警惕的、與目標相關的網絡節點殘留的痕跡。
或許是未完全清除的緩存記錄,或許是某個後台服務維持的、指向特定內部服務器的長連接心跳包。
或許是周嶼電腦裏曾經訪問過、與對手相關的某些外部信息源留下的本地索引碎片
過程極其緩慢,且消耗巨大。每一次試探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既要避開周嶼電腦本身可能存在的深層監控,又要防止觸發外部網絡的安全警報。
他就像一只在蛛網上小心翼翼爬行的螞蟻,依靠極其微弱的信號反饋,一點點拼湊路徑。
他“嗅”到了Z董事常用的一台內部加密通訊服務器的微弱心跳信號。他觸摸到周嶼郵箱裏,幾封來自不同董事辦助理、措辭謹慎但時間點微妙的會議預約提醒
這些郵件本身無異常,但集中出現在董事會前夕,結合發件人背景,就是線索。
他甚至從一個幾乎被遺忘的、周嶼早年使用過的社交小號緩存裏,挖掘出董事某個遠房侄子,恰好在一家與爭議並購案相關的審計機構工作,數月前一條隱晦的、關於“項目材料歸檔復核”的動態。
這些碎片本身毫無意義,但林喬的數據意識如同最高效的拼圖大師,結合他對周嶼處境、公司權力結構、以及商業鬥爭常見手法的理解。
部分來自原主記憶,部分來自穿越前的信息積累,開始進行瘋狂的關聯、推演和模擬。
他將每一次微小的數據捕捉,每一條邏輯鏈條的建立,都視爲向劇本靠近的一步。
不知過了多久,在黑暗的煎熬和能量的持續流失中,一個相對最可能、也最致命的劇本輪廓,逐漸在他意識中清晰起來。
攻擊核心將圍繞那筆海外並購,指控周嶼,或其當時負責該項目的親信,隱瞞關鍵風險,導致集團潛在損失巨大,並質疑其決策能力和誠信。
他們將拋出幾份經過精心處理的“內部評估報告”片段和“關鍵證人”的模糊證詞,指向那位審計機構的遠房侄子可能提供的“協助”
同時聯絡幾位對周嶼激進改革風格早有不滿、且與Z董事利益捆綁較深的董事,發起聯合質詢,意圖在董事會制造足夠壓力,甚至推動成立特別調查組,暫時凍結周嶼的部分權限。
“劇本”的關鍵,在於“證據”的似是而非和時機把握,在於對董事會氛圍的煽動。
林喬將這套推演出的“劇本”,連同支撐其的關鍵碎片線索
Z董事,我們稱之爲—代號Z
服務器的異常活躍時段、幾位目標董事近期與Z方的隱秘接觸時間點、那家審計機構可能被利用的漏洞環節等,壓縮、編碼,轉化成一段極其精簡、加密且帶有自毀觸發機制的數據包。
他無法保證周嶼一定能理解全部,但這已經是他目前狀態下能做到的極致。
然後,他需要選擇一個投遞方式。不能太顯眼,也不能太隱晦。必須在周嶼下次開機時,以一種他能夠立刻察覺、但又不會驚動可能存在的其他監控的方式呈現。
林喬將最後一點能量,用於在這個數據包外層,包裹上一個特殊的“信標”。
這個信標不會主動運行,但只要周嶼開機進入系統,並觸碰到任何一個與董事會、Z董事、或那筆並購案相關的文件、郵件或日程條目,信標就會被激活,引導周嶼的注意力
或許通過一個極小的、瞬時的圖標閃爍,或一行不起眼的系統日志提示,去發現那個被隱藏在他“領地”深處、一個臨時開辟的、只讀緩存區裏的數據包。
做完這一切,林喬的意識徹底陷入了類似休眠的極度虛弱狀態。他不再能感知外界,只剩下維持最基本存在邏輯的一縷微光,在黑暗的數據虛空中靜靜漂浮,等待下一次喚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