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初升，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他看着她，眼神深邃，仿佛在說：看，你又幫本王解決了一個麻煩。
沈芷兮扶着窗櫺的手指微微收緊。滅口？還是……這根本就是他安排的又一重戲碼？
蕭煜揮了揮手，暗處立刻閃出兩名侍衛，沉默地將屍體拖走，清理痕跡，動作熟練得令人心寒。
他沒有離開，反而朝着花廳走來。
沈芷兮退回案邊，看着那碟還在嫋嫋升煙的香。返魂木的冷冽氣息混合着其他香料的餘韻，在空氣中扭曲、盤旋。
腳步聲停在門外，然後是門被推開的聲音。
蕭煜走了進來，帶着一身夜風的微涼和淡淡的血腥氣。他目光掃過案上的香具，最後落在那碟香粉上。
“看來，沈大家與這返魂木，相處得不錯。”他緩步走近，停在香案另一側。
“托王爺的福，”沈芷兮語氣疏離，“讓民女見識了這等奇物。”
蕭煜伸手，指尖懸在香碟上方，感受着那縷青煙的溫度。“奇物往往也伴隨着奇險。就如同沈大家你，”他抬眼，目光如鉤，直直看向她，“美麗，卻致命。”
“王爺過譽。”沈芷兮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讓，“民女不過是區區調香師，安分守己。”
“安分守己？”蕭煜低笑一聲，忽然繞過香案，走到她面前。距離瞬間拉近，他身上那股混合了迦南香、返魂木冷意、以及一絲極淡血腥氣的味道，強勢地籠罩了她。“一個安分守己的調香師，會在身上帶着‘蝕骨’、‘春宵度’，還有方才那種瞬間放倒一流暗探的軟筋散？”
他抬起手，並未觸碰她，只是虛虛地拂過她鬢邊散落的一縷發絲，動作帶着一種狎昵的危險。
“沈芷兮，”他喚她的名字，聲音低沉而緩慢，每個字都敲在她的心弦上，“在本王面前，何必再演？”
花廳內燭火搖曳，將兩人的影子投在牆上，糾纏不清。返魂木的香氣在密閉的空間裏愈發濃烈，絲絲縷縷，鑽入肺腑，攪動着理智。
沈芷兮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血液流速似乎也變了。不是因爲恐懼，而是因爲一種被徹底撕破僞裝、直面危險的戰栗與……興奮。
她忽然也笑了，那笑容褪去了平日刻意維持的溫婉疏離，顯露出內裏冰冷的鋒芒，如同出鞘的匕首。
“既然王爺喜歡看真的，”她微微偏頭，避開他虛拂的手指，眼神銳利如刀，“那又何必拿出返魂木這等東西，故弄玄虛？”
她向前一步，幾乎與他鼻尖相對，壓低了聲音，帶着挑釁：“王爺若真想看致命的東西，何不親自嚐嚐，‘香魅’的手段？”
空氣仿佛凝固了。返魂木的冷香在兩人之間劇烈震蕩。
蕭煜眼底的墨色翻涌，那簇幽暗的火光幾乎要噴薄而出。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毫不掩飾殺意與鋒芒的眼睛，緩緩地、緩緩地勾起唇角。
“求之不得。”
四個字，輕飄飄的，卻像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空氣中緊繃的弦。返魂木的冷香尖銳地刺入鼻腔，帶着蠱惑人心的力量。
沈芷兮指尖已扣住三根淬了“相思引”的銀針——並非即刻斃命的毒，卻能讓人心神渙散，陷入短暫癲狂。就在她手腕將動未動之際，蕭煜卻猛地向後踉蹌一步，臉色驟然變得慘白，毫無預兆地嗆出一口血來！
殷紅的血點濺在他素色的衣襟上，如同雪地紅梅，觸目驚心。他一手捂住胸口，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佝僂，劇烈的咳嗽撕扯着他的肺腑，那副模樣，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會碎裂。
沈芷兮動作僵住，扣緊的銀針停在袖中。是舊疾突發？還是……更高明的做戲？
不等她判斷，蕭煜抬起眼，眸中因咳嗽泛着生理性的水光，削弱了那份深邃的銳利，卻更添幾分難以捉摸。他看着她，嘴角還沾着血跡，竟扯出一個極淡、極破碎的笑。
“看來……”他氣息不穩，聲音斷斷續續，“本王這身子……掃了沈大家的興了……”
話音未落，外面已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侍從驚慌的呼喊：“王爺！王爺您怎麼了？！”
人影晃動，瞬間涌入花廳。侍衛、內侍、提着藥箱的府醫……瞬間將蕭煜圍在中心，隔絕了沈芷兮的視線。混亂中，無人再留意她這個“調香師”。
沈芷兮站在原地，看着那片忙亂的背影，聽着蕭煜壓抑卻痛苦的咳嗽聲，指尖的銀針慢慢鬆開。那口血，不似作假。可他偏偏在那個時候……
府醫診脈，喂藥，一番折騰後，蕭煜被小心翼翼地攙扶起來，準備送回內院。經過沈芷兮身邊時，他腳步虛浮，似乎連站穩都困難，卻微微側過頭，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氣音，留下一句：
“香……很好。”
然後，他便被衆人簇擁着離去，留下滿室未散的藥味、血腥氣，以及那縷愈發詭譎的返魂木冷香。
沈芷兮垂眸，看着案上那碟幾乎燃盡的香。灰白色的香灰堆積着，如同某種不祥的預兆。
很好？他是在說這香，還是在說這場他自導自演的、恰到好處的“突發惡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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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鎮北王府似乎徹底沉寂下去。內院封鎖，消息難透，只隱約傳出王爺病勢沉重，需要絕對靜養。給沈芷兮送來的香料依舊齊全，甚至更加精細，內侍官的態度也愈發恭敬，但那種無處不在的監視感，卻莫名地鬆弛了許多。
仿佛一張繃緊的弓，忽然撤了力。
沈芷兮樂得清靜，白日裏依舊在花廳調香，心思卻早已不在那勞什子安神香上。她借着往來庫房的機會，將王府外圍的路徑、哨卡摸得愈發清楚。夜晚，則通過特殊渠道，接收着外界關於慈恩寺刺客、以及朝堂動向的零碎信息。
一切跡象都表明，那場刺殺並非蕭煜自導自演，而是來自朝中另一股勢力。蕭煜此番“病重”，是避其鋒芒，還是……引蛇出洞？
這晚，月黑風高。沈芷兮換上一身利落的夜行衣，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無聲息地潛出了客院。她要去探一探王府的內院，那座被視爲禁地的、蕭煜養病的核心區域。
外圍的守衛對她而言形同虛設。她避開巡邏的隊伍，借着假山樹木的陰影，如同鬼魅般向內院靠近。越往裏，守衛反而越稀疏，但空氣中那種無形的壓力卻愈發沉重。
終於，她潛到了一處獨立的院落外。院牆高聳，黑漆木門緊閉，裏面聽不到絲毫人聲，只有濃得化不開的藥味從裏面彌漫出來。
就是這裏了。
沈芷兮屏住呼吸，正欲尋機潛入，鼻翼卻微微一動。風中，除了藥味，還夾雜着一絲極淡的、若有若無的異香——並非返魂木，也非迦南，而是一種她從未聞過的、帶着腥甜氣息的味道。
這味道……
她心頭警鈴大作，身形猛地向旁側一滾！
“咻！咻！咻！”
三支弩箭成品字形，精準地釘在她方才站立的位置，箭尾兀自顫動。若不是她躲得快，此刻已被射穿。
幾乎在弩箭落地的同時，四周黑暗中無聲無息地冒出數道黑影，將她所有退路封死。這些人眼神空洞，動作卻快如閃電，帶着一股不顧生死的狠戾，直撲而來！
是死士！而且是被藥物控制的死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