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沈月華頭回動手打人,見姜蒔臉頰出現了血痕,垂眼見自己指甲尖帶血,手不禁隱隱發抖,抬眼撞見那帶着恨意的眸子,愧疚與心虛瞬間蕩然無存。
“誰讓她不聽話?她自己出言不遜在先,我這母親還打不得了?”
左臉灼痛伴着隱隱刺疼,姜蒔知曉自己定是破了相,舌尖卷過嘴角,嗤笑一聲,繞開柳英,頭一遭用裹着怨氣的口吻同沈月華說話:
“當初母親不願帶女兒嫁過去,就算回來也不願多看女兒一眼,如今沈蓉一句女兒是外人便帶女兒去刺史府。”
“母親把女兒當什麼了?”
“姑娘莫要亂說!”時紅嚇得不輕,“可是有人在姑娘跟前亂嚼舌根?”
“老夫人舍不得姑娘,夫人才將姑娘留在沈家,不是夫人不願帶姑娘去秦家。”
柳英緊張地望着姜蒔,只見她勾起唇,那嘴角的笑明顯帶着譏諷。
沈月華確實不願帶女兒嫁人,她一見到姜蒔便會想起在姜家不堪的往事,姜蒔是她一生抹不去的污點,她不願將污點帶去秦家,薛氏當時氣得不輕,但爲了沈月華的名聲,借口說刺史府女眷少便將人帶在膝下教養。
此事只有薛氏知曉,連秦學義也不知,加上二嫁後明面上也沒苛待姜蒔,旁人並未懷疑。
可她們忘了,姜蒔自小聰慧,沈月華私下厭惡她那般明顯,此事壓根不用人說,她心裏門清,拎得明白。
今日這塊遮羞布被女兒親手揭開,沈月華臉頰漲的通紅,拳頭捏的發顫,此事斷然不能認,“你這混賬,欠打是不是?”
“定是你挑事在先,否則沈蓉怎會如此見不得你?”
姜蒔閉了下眼,掀開眼皮後眸色恢復了清明,轉過身慢步向拔步床走去,柳英見沈月華又要發火,急忙爲姜蒔辯解:“夫人,您冤枉姑娘了。”
“夫人,容奴婢鬥膽說一回:自夫人您沒在姑娘身邊,八姑娘沒少使喚人給姑娘使絆子,往姑娘身上潑墨水、完成的課業經常被莫名毀了!”
“馬車上經常被人放蛤蟆、耗子、蛇,您送來的零嘴兒不是被搶了就是被扔地上踩爛了,說那些都是沈家的銀錢買的姑娘不配吃!”
見沈月華沒呵斥,柳英又繼續說:“這些年姑娘受的委屈奴婢都看在眼裏,姜家不過問主子,夫人您不在姑娘身邊,姑娘不願生事,再三叮囑奴婢不準告知夫人和老夫人。”
“今日八姑娘說的話其實還不算傷人,更傷人的話是說姑娘是爹不養娘不要的野種!”說到此處,柳英眼眶紅了。
“姑娘是正兒八經的官家女娘,不是勞什子野種!姑娘心裏藏着委屈,夫人您又動手打姑娘,姑娘心裏該多難受?”
而姜蒔安靜地坐在床沿,好似柳英訴說的是旁人的事。
一堆子話沈月華沒聽見女兒受過的委屈,只覺着柳英在列數她不教養女兒的罪證,沈月華怒火中燒,“這些話挑撥離間的是不是你主子教你說的?”
柳英撲通跪下,“夫人,奴婢說這些只是想夫人知曉姑娘從未主動招惹是非。”
“奴婢也不敢污蔑八姑娘,夫人若不信……”
“柳英!”姜蒔站起身來:“時姑姑,夜深了扶母親去歇息。”
“這是我的院子,要滾也是你這混賬滾!”沈月華似只正炸毛的狸貓,一碰就炸。
時紅說她誤會了,沈月華哪聽不進去?
她只知自己趕回來爲女兒撐腰,女兒不知感恩還怨恨她這個母親,自己怎就生養了一頭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厭惡的言辭脫口而出:“姜家人就是低賤,永遠不知好歹!當初就該留你在姜家自生自滅!”
“主子!”時紅急得跺腳,勸她別把氣撒姜蒔身上,柳英跪在地上扇自己告罪,“夫人息怒,是奴婢的錯…”
姜蒔再次被喊滾時沒哭,但被沈月華罵低賤,她眼眶霎時翻涌起淚意,指甲尖嵌進肉裏也不覺疼,下顎輕顫,“母親……就如此恨我?”
“誰讓你流着姜家的血!”沈月華那張明豔雍容的臉變得面目可憎,“姜家的人都該死!”
“你爲何不去死?!”
她的聲音像淬毒的冰,姜蒔只覺自己的心被冰錐硬生生砸開了一道無法愈合的口子,腥甜往上翻涌。
那句‘我是您的女兒啊’哽在喉間,最終與腥甜一塊兒碎進肚子。
頃刻,她疾步去妝奩的抽屜裏拿了個什麼東西,又折回沈月華跟前,將東西塞進沈月華手裏,沈月華只覺手被拽着動了一下,姜蒔又突然鬆開退後兩步。
“母親既盼我死,親手放幹我的血,總該解恨了!”
一切發生的太快了。
“姑娘——”兩道驚駭的聲音瞬間石破天驚!
——
與此同時,辛嬤嬤在沈月華曾經的閨房指揮丫鬟收拾屋子,有丫鬟匆匆來稟說姜蒔怕是出事了,她拔腿就往走,剛到西廂房屋檐下,被人撞了滿懷。
“姑娘怎麼了?”
“姑娘受傷流血了,奴婢去尋府醫!”柳英哽咽,邊抹淚邊往外面跑。
辛嬤嬤疾步入內室,見沈月華手持帶血匕首,時紅雙手緊緊捏着姜蒔左手臂,殷紅的血從指縫溢出,接連不斷地滴在白裙上。
她大腿一拍:“我的姑奶奶誒,您再不喜姑娘,也不能動刀子傷姑娘啊!”
沈月華聽見聲音,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扔了匕首,“不…不是我!”
小巧的匕首在地上砸出悶響,滾了兩下。
“不是主子。”時紅怕辛嬤嬤誤會想辯解,話到嘴邊又噎住,轉頭對姜蒔說道,“姑娘,主子說的不過是氣話,您怎就對自己下狠手?”
“是不是氣話,時姑姑比我清楚。想必唯有我死了母親才能解恨!”姜蒔緊盯着沈月華,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母親既恨不得我死,來,往這兒捅!”
辛嬤嬤皺眉撿起匕首便往外走。
看着辛嬤嬤離開的背影,沈月華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今日落下個殺人的名聲,自己沒法活了,“你要死自己去死,拉我做什麼?”
這是多恨她啊?
姜蒔心裏苦澀的緊,語氣裹着壓不住的怒氣:“你想我死,我又是你生的,你送我走不是應該?”
真是反了天了!
沈月華氣得發抖,“當初我就不該生下你這個孽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