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U盤落地的聲音,清脆得像骨頭斷裂。沈微僵在原地,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血液倒流、在耳膜裏轟鳴的聲音。她看着倚在門框上的陸沉舟,他像一頭蟄伏在陰影裏的獵豹,平靜之下是致命的危險。
她等着他的雷霆之怒,等着他叫來警衛,等着身敗名裂的結局。
然而,他沒有。
他甚至沒有去看那個掉在地上的U盤,目光始終鎖在她慘白的臉上,帶着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的玩味。
幾秒令人窒息的對峙後,他終於動了。
他沒有走向她,而是不緊不慢地走到窗邊,“唰”地一聲拉緊了厚重的窗簾,將外面世界的光線徹底隔絕。辦公室瞬間陷入一片昏暗,只有門縫下透進的一線微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輪廓。
“咔。”
一聲輕響,是他反鎖了辦公室的門。
沈微的心髒隨着那聲落鎖的輕響,猛地一縮。
在昏暗中,她聽到打火機砂輪摩擦的聲音,一簇小小的、橙紅色的火苗亮起,映亮了他線條冷硬的下頜和點煙時微抿的薄唇。火苗熄滅,只剩下一個猩紅的光點,在黑暗中明明滅滅,像野獸危險的眼睛。
煙草的氣息在密閉的空間裏彌漫開來,並不難聞,卻帶着一種令人心慌的壓迫感。
他就站在那片黑暗裏,沉默地抽着煙。每一秒的寂靜,都是對沈微神經的凌遲。
終於,那點猩紅的光暈動了,他低沉的聲音穿透黑暗,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比任何斥責都更令人膽寒:
“現在,可以說了麼,沈幹事?”
“或者,我該稱呼你——”
他刻意頓了頓,吐出的煙圈模糊了他冷嘲的眉眼。
“那個躲在陰溝裏的老鼠,派來的……小信鴿?”
沈微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疼痛讓她勉強維持着一絲清醒。她知道,任何辯解在眼前的情況下都蒼白得可笑。
“不是……”她的聲音幹澀發顫,“沒有人派我來。”
“哦?”他語調微揚,像貓在玩弄爪下的獵物,“那就是你個人,對我這台存着軍事機密的電腦,產生了濃厚的、不可告人的興趣?”
“是爲了我哥!”沈微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裏帶上了被逼到絕境的哽咽,“那個U盤……那個人說,裏面有我哥犧牲前最後的真相!”
黑暗中,她看到那點猩紅的光停頓了一下。
“所以,”陸沉舟的聲音依舊聽不出情緒,“爲了一個來歷不明的消息,你就敢在軍事重地,行竊密之事。沈微,你的腦子呢?”
他的斥責像鞭子,抽在她臉上。
“我沒辦法!”她豁出去了,抬頭迎向黑暗中他可能存在的視線,盡管那裏只有一片濃稠的墨色和那個紅點,“你什麼都不告訴我!我哥死了,他的遺物在你這裏,你們曾是那麼好的兄弟,可你對他只字不提!除了用這種蠢辦法,我還能怎麼知道真相?!”
她吼完,胸腔劇烈起伏着,眼淚不爭氣地涌了上來,又被她死死逼了回去。
黑暗中陷入了更長久的沉默。只有那點猩紅,在緩慢地移動,顯示着它的主人正在思考。
煙蒂被按熄在煙灰缸裏,發出細微的“呲”聲。
然後,他打開了辦公桌上的一盞台燈。
昏黃的燈光只照亮了桌面一小片區域,將他的一半身影籠在光裏,另一半留在黑暗中,明明暗暗,如同他此刻難以捉摸的態度。
他沒有看她,目光落在那個掉在地上的U盤上。
“撿起來。”他命令道。
沈微遲疑了一下,還是彎腰撿起了那個燙手山芋。
“知道這裏面最可能是什麼嗎?”他抬眼,目光如炬,“不是你要的真相。而是經過僞裝的木馬程序。一旦插入,你電腦的使用記錄,你所有的賬號密碼,甚至你手機裏的通訊錄、照片,都會在瞬間被對方竊取。而你,”
他頓了頓,聲音冷得掉冰渣,
“會成爲他下一個要挾我的、更聽話的棋子。或者,直接成爲泄露軍事機密的替罪羊。”
沈微的脊背瞬間爬滿寒意,手一抖,U盤差點再次掉落。她從未想過,自己離萬劫不復,竟然只有一步之遙。
“現在,清醒了嗎?”他問。
沈微咬着下唇,點了點頭,一種後知後覺的巨大恐懼攫住了她。
陸沉舟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完全籠罩了她。他低下頭,近距離地逼視着她的眼睛,那目光銳利得仿佛能剝離她所有的僞裝,直刺靈魂深處。
“沈微,我們來做筆交易。”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你,繼續和那個號碼聯系,假裝得手,或者假裝猶豫,扮演好一個驚慌失措、卻又渴望真相的棋子。”
“而我,”他眼底閃過一絲凜冽的寒光,“會幫你,把那只藏在暗處的老鼠,連同他背後所有的陰謀,一起揪出來。”
他微微前傾,氣息拂過她的額發,帶着未散的煙草味和一種鐵血的味道。
“作爲交換,從這一刻起,你的一切行動,必須聽我指揮。”
“你要做的,就是當好我放出去的,最聽話的餌。”
沈微猛地抬頭,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眸子裏。那裏面沒有了之前的嘲諷和失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純粹的、冰冷的、屬於獵人的計算和掌控。
她沒有立刻回答。心髒在胸腔裏狂跳,不是因爲恐懼,而是因爲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着屈辱、震驚和一絲絕處逢生的興奮。
她不再是被利用後就可以隨意丟棄的棋子。
她成了他親手選定的——共犯。
這是一場走在刀尖上的合作。
她要將自己置於險境,去博取敵人的信任。
而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眼前這個她曾拼命試探、如今卻不得不全然信任的男人。
那條匿名短信適時地再次亮起:「成功了嗎?」
沈微深吸一口氣,在陸沉舟的注視下,緩緩敲下回復:「再給我點時間,他看得太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