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暗流涌動,布局北境

第一節 長樂宮,西暖閣,辰時三刻

天光透過高窗的冰裂紋琉璃,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蕭景坐在一張鋪了厚厚狐裘的圈椅裏,身上裹着玄色銀紋的常服,外頭還罩了件雪白的貂裘。他瘦得厲害,衣服顯得空蕩蕩的,臉色是久不見天日的蒼白,唯有那雙眼睛,深得像不見底的寒潭,映着跳動的燭火,也映着坐在下首的陳望之和徐猛。

他沒有坐輪椅,也沒有躺軟榻。就那樣筆直地坐着,背脊不曾真正靠上椅背,仿佛一柄收入鞘中、卻依舊不肯鬆懈分毫的劍。

屋裏沒有宮女太監,只有王德海遠遠侍立在門邊,眼觀鼻,鼻觀心。

“昨夜的事,相爺和鎮國公,都知道了。”蕭景開口,聲音比昨夜順暢了些,但依舊沙啞,帶着久睡初醒的幹澀,卻字字清晰,不容置疑。

陳望之微微躬身:“陛下醒轉,乃社稷之福。那枚邪釘……”

“毀了。”蕭景截斷他的話,目光落在自己擱在膝上的右手。掌心向上,五指虛攏,仿佛還握着什麼東西,“玉璽動的怒,借了朕一口氣。”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陳望之和徐猛都能想象昨夜長樂宮內是何等景象。能讓傳國玉璽自行震怒,那釘子邪到了何種地步?

“釘子裏,有些殘存的景象。”蕭景繼續道,語氣平靜得像在說別人的事,“北境,荒谷,黑箱成片,血泥滿箱。谷深處,有個未完工的大壇子,更高,更大,畫的符也更密。箱子裏的血,通過釘子,像樹根一樣往地底深處扎,最後……都匯向那個壇子。”

他抬起眼,看向徐猛:“張橫手記裏說的‘更大的壇子’,朕看到了。他還活着,被關在壇子附近的地牢裏,受了刑,但沒死透。”

徐猛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緊,手背上青筋暴起。他下頜線條繃得死緊,喉結滾動了一下,才從牙縫裏擠出聲音:“陛下……可能救?”

“看天意,也看人事。”蕭景道,“壇子未成,陣法未全。他們留着他,要麼是問口供,要麼……是留着當啓動陣法時的‘引子’或‘祭品’。時間不多。”

陳望之深吸一口氣:“如此說來,北境之事,已非尋常邊患或貪腐,實是動搖國本的邪陣。陛下,當如何處置?”

“明面上,照舊。”蕭景緩緩道,“徐有祿一黨,罪證確鑿,該抓的抓,該殺的殺。涉及邊軍軍械糧餉的部分,由鎮國公出面清洗,但要快,要狠,更要穩。北境邊軍不能亂,尤其是在這個時候。”

徐猛沉聲道:“臣明白。三日內,北境邊軍內部與徐有祿有牽扯的將校,會全部拿下。罪名是貪墨軍餉、倒賣軍械,與邪祟無關。”

“很好。”蕭景點頭,“暗地裏,那個壇子,必須毀掉。那些箱子,那些釘子,一根都不能留。”

“臣請旨!”徐猛猛地站起,單膝跪地,甲胄摩擦發出鏗鏘之聲,“北境是臣根基,張橫是臣兄弟。此陣不除,臣無顏立於朝堂!請陛下準臣,親赴北境,平此邪祟!”

蕭景看着他,看了很久。暖閣裏靜得能聽到燭芯燃燒的噼啪聲。

“朕不準。”

三個字,平靜,卻斬釘截鐵。

徐猛愕然抬頭。

“你是鎮國公,禁軍統領,軍方首腦。”蕭景的聲音沒有起伏,“朕昏迷這些時日,京城暗流洶涌,你能鎮住,是你的本事,也是你的責任。朕初醒,根基未穩,朝野人心浮動。你若離京,京中何人可代你鎮守?趙無極?他資歷不夠,壓不住那些驕兵悍將,也防不住宮裏宮外那些魑魅魍魎。”

“可是陛下,北境……”

“北境要平,但非你不可。”蕭景打斷他,“你坐鎮中樞,調度全局,才是對北境最大的支持。若你親赴險地,一旦有失,北境必亂,京城必危。屆時,邪陣未破,國本先搖。孰輕孰重,鎮國公,你當明白。”

徐猛跪在地上,胸口劇烈起伏,眼中血絲彌漫。他知道陛下說得對,一字一句,都砸在要害上。他是帥,不是將。他的戰場在廟堂,在帥帳,不在荒谷的一線搏殺。可是……張橫還在那裏,那些跟着張橫死在谷裏的兄弟,屍骨未寒!

“起來。”蕭景道。

徐猛緩緩起身,重新坐下,背脊挺得筆直,像一根壓不彎的鐵槍。

“北境之事,朕有人選。”蕭景不再看他,轉向陳望之,“相爺,昨夜你與鎮國公議事,提到‘渡鴉’?”

陳望之精神一振:“是。老臣已讓王德海設法接觸,他們留下了信物和一處聯絡方式。依老臣看,此等遊走灰色之地的情報組織,雖不可全信,但其消息網絡,或可一用。尤其在此等不便動用朝廷明面力量的關頭。”

“讓他們來見朕。”蕭景直接道。

陳望之一愣:“陛下,此等身份不明之輩,覲見天顏,恐有風險。不如由老臣或鎮國公先行接觸……”

“不必。”蕭景擺手,“他們既然敢遞消息,敢留線索,便是有所求。有所求,便好談。朕要看看,他們能拿出什麼,又想換什麼。至於風險……”

他嘴角幾不可查地勾了一下,那弧度冰冷,沒有溫度。

“朕昏迷時,他們不敢來。朕醒了,他們更該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

陳望之不再多言,點頭應下。

“北境主事之人,”蕭景的手指在狐裘柔軟的毛尖上輕輕劃過,“需懂修行,以應對邪陣修士;需通軍務,以應對邊軍可能的內亂與外部壓力;更需機變,能統合各方,包括‘渡鴉’這等不可控之力。朝中武將,勇武者衆,通玄者寡。文臣裏,更無此類人物。”

他頓了頓,目光似乎飄向窗外,又似乎落在虛空中的某一點。

“朕記得,先帝晚年,曾設‘欽天監緝邪衛’,專司探查、處置涉及修行界的異常事端。後因耗費頗巨,且與各方修士關系微妙,逐漸裁撤,名存實亡。但其檔案、部分人手,應當還在。”

陳望之思索道:“確有此事。緝邪衛最後一任指揮使,好像是……封不悔?此人出身修行小派,後入朝爲官,因性情孤直,不容於同僚,又得罪過當時勢大的幾位國師,被排擠出京,據說後來在北境某處擔任閒職。若他還在,或可用。”

“找到他。”蕭景道,“若可用,以他爲明面主將,持朕密旨,赴北境統籌破陣之事。‘渡鴉’提供情報支持,必要時,可調動北境邊軍小股精銳配合,但不可大張旗鼓,以免打草驚蛇。”

“那京城這邊,對北境的公開說法?”陳望之問。

“巡查防務,整肅軍紀。”蕭景道,“鎮國公清洗邊軍內部,便是最好的掩護。讓兵部派個侍郎,帶隊去北境各軍鎮走一圈,做足樣子。真正的刀子,藏在袖子裏。”

謀劃至此,大體方略已定。徐猛雖心有不甘,但也知這是目前最穩妥的安排。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輕輕叩門聲,王德海走過去,低聲詢問幾句,轉身回來,面色有些古怪。

“陛下,相爺,鎮國公。”王德海低聲道,“戶部謝雲織謝主事,在宮門外求見,說有要事,關乎北境賬目新發現。”

陳望之皺眉:“她如何知陛下已醒?又爲何直接求見?”

蕭景眼中卻閃過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微光。他通過玉璽的【氣運感知】,能模糊感應到與自己、與國運關聯緊密之人的“氣運”波動。方才一瞬,他確實感覺到一股清正、凝實,帶着銳利洞察力的“氣運”,正在靠近。原來是她。

“讓她進來。”蕭景道,“偏殿候着。”

第二節 長樂宮,偏殿

謝雲織站在偏殿中央,身上還是那身洗得發白的青色官袍,發髻一絲不苟。她微微垂着頭,看着腳下光可鑑人的金磚,姿態恭謹,背脊卻挺得筆直。

腳步聲從內殿傳來。她聽到布料摩擦的窸窣聲,聽到甲葉輕微的碰撞聲,也聽到一個虛浮卻沉穩的腳步聲。她沒有抬頭,直到那腳步聲在面前停下,王德海尖細的聲音響起:“陛下駕到——”

她依禮跪拜:“臣,戶部主事謝雲織,叩見陛下。”

“平身。”聲音從頭頂傳來,沙啞,平靜,帶着久病的虛弱,卻有種難以言喻的穿透力。

“謝陛下。”謝雲織起身,依舊垂着眼。

“你有何事,關乎北境賬目?”蕭景在宮人搬來的椅上坐下,陳望之和徐猛分立兩側。

“是。”謝雲織從袖中取出一本薄冊,雙手呈上,“陛下昏迷期間,臣奉命核對北境賬目,發現軍械、糧餉虧空巨萬,已呈報陳相與鎮國公。然今日清晨,臣復查相關商號十年內所有貨物流水與資金往來時,發現另一條線索。”

王德海上前接過冊子,轉呈蕭景。蕭景翻開,裏面是密密麻麻卻工整無比的小楷,記錄着時間、商號、貨物種類數量、經手人、最終流向。

“昌隆、福泰等七家商號,在長達八年的時間裏,除向北境輸送軍械原料、糧食布匹外,還持續、穩定地向北境輸送一批特殊物資。”謝雲織的聲音清晰平穩,如同她筆下的數字,“包括:朱砂、硝石、赤銅、水銀、特定年份的桃木、黑狗血、以及……一種產自南疆沼澤、名爲‘陰魂草’的罕見藥材。這些物資不走軍需渠道,混雜在普通貨物中,數量不大,但年份、批次,與北境幾處‘地動’、‘山火’、‘瘟疫’的記錄,有微妙吻合。”

她抬起頭,第一次看向前方。目光掠過臉色凝重的陳望之和徐猛,最終落在那個裹着貂裘、蒼白瘦削的年輕皇帝臉上。他的眼睛很深,正靜靜看着她,等她說完。

“臣查閱典籍,詢問過 retired 的老太醫和一位精通雜學的同僚。”謝雲織繼續道,“朱砂、赤銅、水銀,是煉制某些法器、符籙的常見材料。硝石可用於爆破。桃木、黑狗血,民間常用來辟邪。而‘陰魂草’……只在一本前朝禁書殘卷中有提及,說其性極陰,可聚斂陰魂怨氣,是某些邪門陣法、或是煉制陰毒法器的輔料。”

“這些物資的最終接收地,能查到嗎?”陳望之急問。

“大部分消失在進入北境後的物流網絡中,難以追蹤。”謝雲織道,“但有三次記錄例外。三次,都是在‘昌隆商號’名下,位於北境‘黑山城’的貨棧完成最後一次交割後,由一支掛着‘皇室內庫采辦’令牌的小型車隊接走。車隊最終去向,賬目上沒有,但臣比對了北境各州縣驛站那幾日的記錄,發現這支車隊最後出現的位置,都在‘荒谷’附近百裏之內。”

皇室內庫采辦!

偏殿內氣氛瞬間凝固。

徐猛眼中厲色一閃。陳望之面色沉凝。王德海更是嚇得低下頭,不敢出聲。

只有蕭景,神色依舊平靜。他甚至輕輕咳嗽了兩聲,用一方素白帕子掩了掩口,才緩緩道:“皇室內庫的采辦令牌,管制極嚴。每一次出京、用途、經手人,內務府都應有存檔。王德海。”

“老奴在!”王德海噗通跪下。

“去查。過去十年,所有涉及北境,尤其是黑山城一帶的皇室內庫采辦記錄。特別是領取了令牌,卻最終沒有采辦物品回庫,或回庫物品與申報嚴重不符的。一個時辰內,朕要看到結果。”

“是!老奴這就去!”王德海連滾爬爬地退下。

蕭景看向謝雲織:“謝主事心細如發,見微知著。此番立功不小。”

“臣分內之事。”謝雲織再次垂首。

“北境之事,牽扯甚大,邪祟暗藏。”蕭景話鋒一轉,“朕欲派一精明幹練之人,隨破陣主官前往北境,專司核查此類物資流向、賬目缺口,並爲大軍籌措調度一應錢糧物資。此人需通曉算術,明察秋毫,更需膽大心細,臨危不亂。”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謝雲織身上:“謝主事,你可願往?”

謝雲織身體幾不可查地微微一震。她抬起頭,眼中第一次露出清晰的愕然。北境?荒谷?邪陣?她一個戶部主事,女子,前去那等險地?

陳望之也忍不住開口:“陛下,謝主事雖有才幹,但北境凶險,且是軍中之事,她一女子,恐怕……”

“朕要的不是沖鋒陷陣的武將。”蕭景打斷他,目光依舊看着謝雲織,“朕要的,是一把能厘清迷霧、找到線頭的快刀。軍械糧餉是線頭,那些朱砂、陰魂草也是線頭。線頭後面,連着的是人是鬼,是忠是奸。這把刀,要穩,要準,要不受人情權勢所擾。謝主事,”

他喚她的名字,聲音不高,卻重若千鈞。

“你可敢,做朕這把刀?”

謝雲織看着皇帝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那裏面沒有輕視,沒有疑慮,只有一片沉靜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芒的黑暗,以及黑暗深處,那一點冰冷而堅定的信任。

她想起父親蒙冤死於獄中時的不甘,想起母親日夜織補的辛勞,想起自己埋首賬冊、於數字中尋找公道與真實的日日夜夜。她想起北境那二十六萬四千兩虧空背後,可能流淌的鮮血與絕望。

這把刀……或許很危險,或許會折在北境。

但這把刀握在手裏,或許真的能斬開一些東西,一些她過去無力撼動的東西。

她緩緩地,極其鄭重地,跪伏於地。

“臣,願往。”

聲音清晰,堅定,一如她核對賬目時,不容有誤的筆跡。

蕭景點了點頭,沒說什麼贊許的話,只道:“下去準備吧。具體事宜,陳相會交代你。”

“臣,告退。”謝雲織起身,行禮,退出偏殿。背脊依舊挺直。

偏殿內,陳望之嘆了口氣:“陛下,此女子雖才,但北境之行,變數太多。讓她涉險,是否……”

“險地才能磨出快刀。”蕭景淡淡道,“何況,她不去,誰去?朝中那些老賬房,有她這份從淤泥裏挖出珠子的本事和膽量嗎?鎮國公,”

他轉向徐猛。

“你從北境帶回來的老兵裏,挑選一隊最精銳、最可靠的,不必多,二十人足矣。明面上,作爲謝雲織核查賬目的護衛。暗地裏,他們是她在北境最後的依仗。人,必須絕對可靠。明白嗎?”

徐猛重重點頭:“陛下放心,臣親自挑。都是跟着臣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老兄弟,家小皆在京城,忠心無虞。”

“如此便好。”蕭景似乎有些疲憊,向後靠了靠,閉上眼睛,“‘渡鴉’的人,何時能到?”

陳望之道:“王德海已去安排,最快今夜。”

“嗯。”蕭景應了一聲,不再說話。暖閣裏重歸寂靜,只有他略顯急促輕微的呼吸聲,在空氣中起伏。

陳望之和徐猛對視一眼,無聲退了出去。

直到腳步聲遠去,殿門輕輕合攏。

蕭景才重新睜開眼。他抬起右手,掌心向上,意念微動。

腦海中,系統界面無聲浮現。

【檢測到宿主做出重要人事任命(謝雲織)】

【關聯事件:北境破陣】

【獲得微量“知人善任”氣運反饋】

【玉璽權限微幅穩固】

【解鎖臨時輔助功能:氣運標記(初級)】

【功能描述:可消耗微量功德,對特定目標進行“氣運標記”,在一定時間內(視距離與幹擾強度而定),模糊感知其大致方位、生命狀態(旺盛/平穩/危急)。】

【提示:此功能對“國運關聯者”或“宿主直屬部下”效果更佳。】

蕭景“看”着那個新功能,眼神幽深。

標記……謝雲織,張橫,還有即將入局的“渡鴉”……

他心念再動,系統界面變化。

【當前功德池:微量(來自淨化子釘、蘇醒獎勵)】

【是否對目標“謝雲織”使用“氣運標記”?】

【預計消耗:微量功德】

【是否確認?】

蕭景沉默片刻。

“確認。”

【標記成功。】

【當前可感知目標:謝雲織(狀態:平穩,方位:皇宮/戶部方向)】

做完這一切,他感到一陣更深的疲憊涌上,太陽穴突突地跳。強行蘇醒,動用玉璽,處理朝政,接連消耗着他本就瀕臨枯竭的心神與身體。

但他不能停。

劍閣的釘子,還釘在北境的地脈裏。

張橫還在等着。

那些箱子裏的血,還沒有流幹。

他重新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手指無意識地,輕輕叩擊着冰冷的扶手。

嗒。嗒。嗒。

像更漏,也像……戰鼓。

第三節 京城,某處廢棄茶樓,亥時

這裏曾經熱鬧過,如今只剩斷壁殘垣,蛛網塵埃。月光從破敗的窗櫺和屋頂漏洞灑下,照出空氣中浮動的灰塵。

蕭景沒有親自來。來的是王德海,以及陰影裏,四個如同融入了黑暗的“龍驤”衛士。這是他醒來後,首次動用陳望之交還的那面令牌調動的力量。

王德海站在茶樓中央,手裏提着一盞昏黃的氣死風燈,燈光只能照亮他周圍丈許範圍。他有些緊張,後背滲出冷汗,但臉上努力保持着鎮定。

約定的時候到了。

沒有任何腳步聲,沒有任何征兆。

一道身影,仿佛憑空從二樓斷裂的樓梯陰影處,“流”了下來。

是的,流。像水銀瀉地,像煙霧凝聚,無聲無息,落在了王德海面前三步之外。

來人披着一件寬大的黑色鬥篷,兜帽罩頭,看不清面目,只有下頜一抹略顯蒼白的皮膚,在昏黃燈光下泛着微光。身量不高,略顯纖細。

“王公公?”聲音響起,是刻意壓低、中性化的聲線,聽不出男女,也聽不出年紀。

“正是咱家。”王德海定了定神,“尊駕是?”

“渡鴉。”來人言簡意賅,“陛下要見主事的人?”

“陛下有旨,着‘渡鴉’主事之人,覲見。”王德海拿出宮中太監特有的腔調。

“哦?”兜帽下似乎傳來一聲極輕的、意味不明的低笑,“陛下……果然醒了。而且,膽子不小。就不怕我這‘藏頭露尾之輩’,對陛下不利?”

“陛下乃真龍天子,自有百靈庇佑。”王德海繃着臉,“爾等既有所求,便該知曉分寸。”

“分寸……”來人重復了一遍,忽然抬手,掀開了兜帽。

燈光下,露出一張年輕女子的臉。二十五六歲年紀,容貌清麗,甚至有些書卷氣,唯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瞳孔深處仿佛藏着兩團永不熄滅的、冷靜審視的火焰。正是蘇明珏。

王德海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掩去。

“我便是‘渡鴉’在此地能主事的人。”蘇明珏看着王德海,也看着他身後陰影中那四個氣息沉凝如淵的衛士,“陛下要問什麼?又想用什麼來換?”

“北境荒谷,主陣眼確切位置。護陣修士實力、人數、布防。張橫校尉具體關押地點及現狀。”王德海一字不差地復述蕭景的交代,“還有,你們想要什麼。”

蘇明珏靜靜聽完,忽然問:“陛下能給我們什麼?承認?庇護?還是……一個不再被仙凡兩道當做螻蟻或夜壺的未來?”

這話問得尖銳,甚至有些大逆不道。但王德海記着蕭景的吩咐,不動聲色:“陛下說,只要不悖大義,不禍國殃民,皆可談。但,需看到你們的誠意。”

蘇明珏笑了,笑容很淺,卻讓她整張臉生動起來,也……更顯深沉。

“誠意,我們有。”她伸出手,掌心托着一枚小小的、晶瑩的墨玉符牌,符牌上刻着一只線條簡練、卻栩栩如生的烏鴉。“荒谷主陣眼,不在谷中,而在谷底地下三十丈處的一處天然溶洞。溶洞有暗河與三條地下裂隙相通,易守難攻,也易疏散。目前護陣修士,明面上有十二人,由一名劍閣外門金丹中期長老‘黑骨’統領。暗地裏,溶洞深處,還有一名陣法師,修爲不明,但應是主持煉陣之人,極少露面。”

“張橫呢?”

“還活着。關在溶洞水牢。受了搜魂術,但似乎有某種寶物或禁制護住了核心記憶,對方所得不多。眼下被當做‘血引’養着,每日取其少許心頭血,澆灌陣眼核心。”蘇明珏語氣平靜,仿佛在說一件尋常事,“陣法已完成九成。最近一次向陣眼輸送‘血食’,是三天前。按進度,最多再有半月,便可徹底完成,屆時一旦啓動,北境三州地脈靈機將被污染吸食三成以上,生靈塗炭。”

王德海聽得心驚肉跳,強自鎮定:“你們如何得知這般詳盡?”

“我們有人,在裏面。”蘇明珏收起符牌,“不是修士,是個負責喂養‘血食’的雜役,祖傳的‘地聽’之術,雖無修爲,卻能感知極細微的地脈震動和氣息流動。他冒死傳出的消息。”

“你們想要什麼?”王德海再次問。

蘇明珏沉默了片刻,月光在她臉上投下明暗交替的陰影。

“第一,此事之後,朝廷需承認‘渡鴉’爲合法民間諮情組織,受兵部職方司備案監管,享有一定情報交易與自主行動權,不得無故剿殺。”

“第二,北境事畢,黑山城及周邊三縣,劃爲‘試點’,允許‘渡鴉’在此設立明面據點,經營合法生意,朝廷不得刻意打壓。同時,此地試行新的稅賦與治安管理條例,由‘渡鴉’協助地方維持,作爲……一種新秩序的嚐試。”

“第三,”她看向王德海,目光銳利如刀,“陛下手中,是否有能讓凡人也可憑借‘功德’、‘貢獻’獲得些許超凡之力,或延年益壽的法門?若有,我們需要一個名額,一個機會。”

王德海心中巨震。前兩條已是膽大包天,這第三條,更是直指陛下最核心的秘密!這“渡鴉”知道多少?

他強壓震驚,緩緩道:“咱家會如實回稟陛下。但,爾等也需拿出更多。”

蘇明珏似乎早有所料,又從懷中取出一卷薄如蟬翼的絲帛,遞過:“這是溶洞內部結構圖,以及我們的人推測的陣法幾個關鍵薄弱點。還有,‘黑骨’長老與朝中某位大人的秘密通信方式與地點。這誠意,可夠?”

王德海接過絲帛,入手冰涼滑膩,知非凡品。他點點頭:“咱家會即刻回宮稟報。陛下若有決斷,會再聯系你們。”

“靜候佳音。”蘇明珏重新戴上兜帽,身形向後一退,便如同融入陰影,消失不見。只有她最後留下的一句話,仿佛還飄在茶樓渾濁的空氣裏:

“告訴陛下,時間……真的不多了。”

王德海站在原地,握着那卷絲帛和冰冷的符牌,半晌,才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對陰影中道:“回宮。”

月光依舊慘白,照着這廢棄的茶樓,也照着北方,那片即將被血與火點燃的雪原。

遠處,皇宮的方向,長樂宮的燈火,一夜未熄。

(第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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