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晨霧中駛入蘇州城。
溫潤的青石板路倒映着天光,最終,車輪停在一處白牆黛瓦的宅院前。
門楣上懸着”陳府“二字,看到十分樸素、低調,但卻另有一番風雅。
高曦月醒來時,人正躺在柔軟得不可思議的錦被裏。
窗外是小橋流水,幾枝紅梅不甘寂寞,越過了牆頭探進頭來。
她怔怔地望着,一時間竟分不清楚是夢還是自己真的來到了江南。
”娘娘醒了?“
一個吻熟悉的聲音將她從恍惚之中喚了回來。
是陳安。
他端着膳食停在床前,身上不再是那身刺眼的太監服飾,而是一襲幹淨的青布長衫,襯得他身形愈發的挺拔。
高曦月猛地坐騎聲,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指尖有些冰涼。
”我們……出來了?“
她的聲音裏帶着一絲顫抖,生怕這又是一場空歡喜的夢境。
”出來了。“
陳安順勢坐在床邊扶着她,感受到掌心傳來的溫度,高曦月的心一下子放回原處。
”這裏是蘇州。“
陳安扶着高曦月慢慢地走到窗前把它推開,映入眼簾的一切風景正是江南獨有的、還帶着水汽的風撲面而來。
沒有宮牆。
沒有侍衛。
只有遠處船娘搖櫓時,那吳儂軟語的歌聲,軟軟糯糯,飄入耳中。
高曦月扶着窗櫺,淚水終於決堤,隨後,無聲滑落在地。
”自由了……“
她喃喃着,像是要把這兩個字刻入骨子裏。
下一刻,她毫無征兆地轉身,緊緊地抱住陳安。
”我們自由了!“
溫軟的嬌軀撞入懷中,帶着一絲幽香。
陳安的身體在一瞬間僵硬,如同石頭一般,張開的雙手不知道該放哪兒。
他整個人都懵了,腦子裏也是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念頭在瘋狂叫囂。
這肢體接觸……要命!
陳安在心中默念了幾遍清心咒,這才克制住自己,輕輕地推開高曦月。
”娘娘,您還沒用膳呢!“
高曦月抹去淚水,破涕爲笑眼角眉梢皆是新生後的明媚。
”錯了……以後沒有娘娘了。“
”叫我曦月。“
陳安垂下眼眸,避開她過於灼熱的視線:”禮不可廢。“
新的身份很快安排妥當。
京城裏來的富商遺孀”月夫人“。攜管家仆人前來江南定居。
高福做了明面上的大管家,茉心則是高曦月身邊的管事嬤嬤。
陳安本來以爲自己會被高曦月提爲管家,沒想到會被高曦月搶先一步安排了。
”高福熟悉庶務,對外應酬也便宜。“
她話說得輕描淡寫,目光卻像鉤子一樣,牢牢鎖定這陳安。
”你,跟着我就行。“
於是,陳安成了府裏最爲特殊的存在,一個沒有明確名分的”貼身隨從“。
月華閣在觀前街開了張。
鋪面雖然不大,但陳設雅致,賣的是按陳安提供的法子改良過香露香粉。
”限量發售“、”會員制“、”試用裝“……這些聞所未聞的經營法子,讓月華閣的名號在蘇州城內一炮打響。
貴婦千金們趨之若鶩,以能夠用上月華閣的香品爲榮。
高曦月也開始學着以”月夫人“的身份交際。
她本就在宮中浸淫多年,再加上陳安的教學,還是有她那一身儀態氣度,很快在江南博得有些美名。
有時候,她會在自家水榭設宴,要合適的夫人們打對牌。
等並可散盡後,高曦月總會拉着陳安,眉眼彎彎地復盤今日的成果如何。
“原來,這外面的日子這麼有趣啊!”
高曦月倚在朱紅的欄杆邊,晚風吹起她的一縷發絲。
“夫人開心就好。”
陳安將手中的披風蓋在她肩頭上,生怕她着了涼。
如今的日子,高曦月是真的過的很開心。
有時候侍弄花草,有時候跟着陳安調制香露,將每一天都過得十分愜意。
這日,高曦月和陳安在香房裏忙了一個下午。
出來時,鼻尖上還沾了一點俏皮的香粉,像落了一瓣雪。
“你聞聞。”
她忽然湊到陳安面前,皓白的手腕幾乎都要送到他鼻下。
“這新調的‘雪中春信’,是越來愈好了。“
一絲極淡的梅香,裹着她身上的溫熱氣息,霸道地鑽入陳安的鼻腔。
他只覺得頭皮一緊,下意識地後退半步。
”很香。“
陳安的聲音有些發緊。
離得太近了。
這距離已經超出主子和奴才的範圍了。
高曦月見他這般模樣卻不依不饒的,又往前貼近,仰起臉,黑白分明的眼眸裏閃着狡黠。
”仔細聞聞嘛~“
她吐氣如蘭。
陳安避無可避,只能僵硬地低下頭,鼻尖幾乎抵到高曦月的手腕上。
那一瞬間,他甚至能夠看清楚她手腕上的細小絨毛。
”確實……很香。“
陳安倉促直起身體,臉像被火撩過一般,心跳也砰砰亂跳。
高曦月看着他泛紅的耳垂和通紅的臉頰,發出一聲滿足的輕笑,指尖若有似無地掠過陳安的耳廓。
………………
高曦月坐在妝台前,對着銅鏡梳理着一頭秀麗的青絲,茉心早就已經識趣地退下去了。
偌大個臥房中,只剩下他們二人。
”今晚留下吧。“
高曦月透過面前的銅鏡,看着坐在桌邊的陳安。
”外面有野貓叫,我害怕。“
這個借口,這個月已經用了三次了。
”奴才就在外間守着。“
”那裏有什麼好守着的,而且外面這麼冷。“
高曦月聞言放下手裏的玉梳,轉過身來。
”而且,床……夠大,能躺下你!"
每一個字,都像羽毛,輕輕搔刮着陳安那緊繃的神經。
這誰頂得住啊!
最終,他還是沒能扭過高曦月,只能和衣板板正正的躺在床前的腳踏上。
隔着一層床帳,聽着帳內傳來綿長而均勻的呼吸,陳安睜着眼,徹夜無眠。
府中的下人對此見怪不怪。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默認陳安就是這陳府的男主人,高曦月的入幕之賓。
這天夜晚,高曦月喝了點酒。
半醉半醒的被陳安扶回臥房,剛進去高曦月就脫掉鞋子,赤着腳,強勢地靠近陳安。
“陳安,我們要這樣……到什麼時候?”
她不想如此下去了,一直這樣地等下去,要等到何年何月?
“夫人,你喝醉了。”
“我沒醉,我知道你的顧慮,可是我不在乎!”
“你明明對我也是心動的,爲什麼就不肯……”
高曦月的聲音很輕,卻重重地砸進陳安心裏。
我是心動,可我動不了啊!
陳安猛地抓住她那只在他心口點火的手,掌心滾燙得嚇人。
“夫人,你該休息了!”
高曦月卻順勢靠近他懷中,整個人都貼在陳安胸膛上,就像沒骨頭一般。
“那你抱我去。”
陳安渾身僵硬,動彈不得,大腦一片混亂。
坦白從寬?
告訴她,這具她所迷戀的身體中,住着一個和她一樣的女兒魂?
她會信嗎?
最終,陳安還是抓住最後一絲理智,輕輕地將高曦月推開。
“奴才……去叫茉心。”
他被高曦月嚇得落荒而逃地沖出房間,甚至還能夠感覺到那道灼熱的視線,以及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