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赫離開天牢時，夜已深了。他沒有回東宮，而是徑直去了大理寺後院的暗房——那裏關押着近日從東宮傳訊的宮人，皆是與“侍婢送字條”一事有關的人。
暗房裏燭火昏暗，負責審訊的侍衛見他來，立刻上前躬身：“殿下，審了三日，還是沒問出有用的線索。那些宮人都說，從未見過側妃娘娘派侍婢去相府。”
裴昭赫走到鐵牢前，目光掃過裏面瑟瑟發抖的宮人，聲音冷得像冰：“再查！查三日前出入相府的所有人員，尤其是東宮派去的人——哪怕是送份點心、傳句口信，都要一一核對。”
他頓了頓，指尖在腰間玉佩上輕輕摩挲，“另外，去查二皇子府近日的動向，看看有沒有人與東宮舊人接觸。”
侍衛應聲退下後，裴昭赫站在暗房裏，眼底一片陰鬱。
宋丞相入獄不過三日，朝上已有半數官員遞了奏折，或爲宋業程辯白，說他“清正一生，斷不會行謀害皇裔之事”；
或借機發難，稱“相府與東宮勾結，需徹查宋家勢力”，連往日與宋家交好的幾位大臣，都因怕被牽連而緘口不言。
二皇子今日又在朝上提了‘徹查東宮’，還說太子側妃若真有罪，需連坐宋家，以正綱紀。
裴昭赫怎會不知二皇子的心思？借着宋丞相的案子攪動朝堂，一邊削弱他這個太子的勢力，一邊討好皇上，妄圖爭奪儲位。可時間拖得越久，朝堂的議論就越烈，宋樂瑤和父親在牢裏承受的壓力也越大，背後的人說不定還會趁亂銷毀證據。
第二日清晨，裴昭赫派去查二皇子府的人終於傳回消息：三日前，二皇子府的管家曾喬裝成商販，與一名東宮退職的老宮女接觸，還遞過一個錦盒。
裴昭赫立刻讓人去抓那名老宮女，可等侍衛趕到時，老宮女早已沒了蹤影，卻在屋裏遺漏下一枚刻着“則”字的玉佩。
拿着玉佩，裴昭赫的眼神冷了下來，正是二皇子裴昭則平日裏佩戴的玉佩。
他立刻進宮面見皇上，將玉佩和查到的線索一一呈上。
皇上看着玉佩，臉色鐵青，當即下令：“即刻查封二皇子府，將二皇子押入宗人府審問！”
消息傳到天牢時，宋樂瑤正拿着澤胤送來的桂花糕。
獄卒一改往日的不耐煩，笑着對她說：“側妃娘娘，您可以出去了！二皇子招了，是他派人模仿相爺筆跡寫的信，還把落胎藥藏在您房裏，就是爲了嫁禍您和相爺。”
宋樂瑤愣了愣，手裏的桂花糕差點掉在地上。她望着牢門外透進來的陽光，眼淚忽然就落了下來——不是委屈，是終於等到真相的釋然。
獄卒打開牢門的聲響拉回她的神思，她剛邁出大理寺大門兩步，就看見不遠處的石階下立着一道玄色身影——裴昭赫穿着常服，袖口沾着些許風塵，顯然是剛從宮裏趕來。
而他身旁的馬車上，車簾正被輕輕掀開，露出林蘇月略顯蒼白的臉。
“樂瑤！”林蘇月的聲音帶着幾分急切，伸手想拉她，又想起自己還沒好的身子，只能放緩動作，“讓你受委屈了。”
宋樂瑤快步走到馬車旁，看着林蘇月眼底的歉疚，忽然就紅了眼眶：“蘇月姐姐，我沒事……倒是你，身子還沒好，怎麼還過來了？”
“我若不來，心裏更不安。”林蘇月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帶着剛捂過暖爐的暖意，聲音裏滿是自責，“前幾日總不見你，我就覺得反常。往日你再忙，也會來陪我說說話，何況我……我又出了這樣的事，你怎麼可能不露面。我問了昭赫好幾次，他才告訴了我你被關在大理寺的事。”
她頓了頓，指尖輕輕摩挲着宋樂瑤手腕上淡淡的鐵鏈紅痕，眼底的心疼更甚：“我竟不知道你受了這麼多苦……若我早知道，定會去求父皇母後，絕不會讓你在牢裏待那麼久。”
宋樂瑤望着她眼底真切的疼惜，心頭積壓的不安忽然翻涌上來，聲音帶着幾分怯意，像怕驚擾了易碎的信任：“姐姐……難道……你從未懷疑過是我？”
這話出口的瞬間，林蘇月猛地抬頭，眼底滿是錯愕，隨即又化作濃濃的歉疚。
她握緊宋樂瑤的手，掌心的暖意牢牢裹住她微涼的指尖：“我怎麼會懷疑你？”她頓了頓，想起往日種種，語氣愈發堅定，“你陪澤胤練字到深夜，爲我熬安神湯，連孩子的襁褓樣式都和我一起挑……你待我們的真心，我看在眼裏，記在心裏，怎會被那幾樣僞造的證據騙了去？”
宋樂瑤望着她眼底毫無雜質的坦誠，鼻尖忽然一酸，積壓多日的不安終於散了。
她吸了吸鼻子，小聲說：“可他們說……說藥是在我房裏找到的，還有我父親的信……”
“那些定是有人僞造的。”林蘇月打斷她，語氣格外堅定，“你父親是當朝宰相，素來清正，怎會教你做這等事？至於你，我更信得過——你看澤胤時的眼神，看我肚子時的歡喜，都不是裝出來的。”
她抬手擦去宋樂瑤眼角的淚，輕聲笑了笑：“我只是氣自己，明明該護着你，卻因爲失子傷心、身子虛弱，連你被關起來都後知後覺……往後再不會這樣了。”
她說着，指尖輕輕拍了拍宋樂瑤的手背，語氣裏多了幾分鄭重，像許下一個約定：“往後再不會這樣了。不管是宮裏的風波，還是旁人的算計，我都會和你一起扛，再不讓你一個人受委屈。”
宋樂瑤望着她眼底的認真，心裏的酸澀漸漸被暖意取代。
她反握住林蘇月的手，指尖蹭過她微涼的指節，輕聲說：“姐姐別這麼說，你好好養身子才是最要緊的。往後我們一起看着澤胤長大，一起等……等下一個平安的孩子來，下一次我們一定會保護好他。”
林蘇月垂眸看着交握的手，忽然有溫熱的淚砸在手背上。
她沒說話，只是慢慢收緊了手指，像抓住了一團不肯熄滅的暖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