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佐木真郎的帳篷裏,死一般的寂靜。
昨天被踹翻的桌子已經被扶正,但上面一道猙獰的裂痕,如同帳篷裏每個人心頭的陰影。
佐佐木沒有再咆哮。他坐在一張椅子上,手裏拿着一塊白布,慢條斯理地擦拭着他的指揮刀。刀身寒光閃閃,映出他那張陰沉得快要滴出水的臉。
一個叫山田的少尉,也是他身邊的副官,正小心翼翼地向他匯報情況。
“大佐閣下,根據幸存者的描述和現場勘查,我們基本可以斷定,襲擊者的人數不會超過十五人,甚至更少。他們使用的武器,是一種老舊的單發步槍,但射擊精度高得可怕。”
佐佐木擦刀的動作沒有停,眼皮也沒抬一下:“繼續說。”
“哈伊!”山田咽了口唾沫,繼續道,“敵人非常熟悉地形,行動如同鬼魅。他們選擇的伏擊點,都在我們意想不到的地方。而且……而且他們似乎有一種野獸般的直覺,總能找到我們防御最薄弱的環節。”
“野獸?”佐佐木終於停下了動作,他抬起頭,那雙鷹隼般的眼睛裏,閃着一絲殘忍的光芒,“山田君,你跟狼打過交道嗎?”
“誒?”山田一愣,不明白大佐爲什麼突然問這個。
“真正的狼王,在捕獵之前,會花上幾天甚至更長的時間,去觀察它的獵物。它會摸清獵物的習慣,找到獵物最脆弱的軟肋。”佐佐木將指揮刀緩緩插回刀鞘,“我們現在,就是那頭被狼王盯上的獵物。”
“大佐閣下言重了!區區幾個支那土匪……”
“閉嘴!”佐佐木冷冷地打斷了他,“輕視你的敵人,就是把你自己的脖子,送到他的獠牙下面。從現在起,收起你那可笑的傲慢。”
“哈伊!”山田嚇得一個立正。
“他們以爲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我們就會害怕,就會退縮嗎?”佐佐木站起身,走到地圖前,“天真。他們只是激怒了一頭獅子。”
他拿起一支紅色的鉛筆,在地圖上畫了幾個圈。
“傳我的命令。第一,從今天起,所有外出巡邏隊,人數增加到三十人,配備兩挺輕機槍。巡邏路線和時間,全部打亂,不再有任何規律。”
“第二,在工地外圍五百米內的所有制高點,都給我派人埋伏起來。記住,要絕對隱蔽。我要在那裏,布下十幾挺重機槍。只要那些‘老鼠’敢露頭,就給我把他們連人帶石頭,一起打成粉末!”
“第三,”佐佐木的嘴角,露出一絲獰笑,“告訴那些支那勞工,工程進度,必須加快一倍。如果有人敢怠工,或者逃跑,就從他們中間,隨便拉出十個人,當着所有人的面,給我吊死在工地的木樁上!”
山田的心裏不禁打了個寒顫。他知道,大佐閣下這是要用血,來逼出那些藏在暗處的“山鬼”。
“哈伊!我馬上去傳達命令!”
佐佐木的命令,很快就被執行了下去。
整個馬家坡工地,瞬間變成了一個刺蝟。巡邏的隊伍變得又多又密,而且飄忽不定。那些看似平靜的山頭上,也多了無數雙淬毒的眼睛。
工地上,僞軍的皮鞭抽得更響了,勞工們的慘叫聲,此起彼伏。
這一切,都被分布在遠處的李衛國和他的隊員們,盡收眼底。
“班長,這小鬼子學聰明了。”小馬猴子趴在李衛國身邊,嘴裏叼着一根草根,“巡邏隊不光加了人,走路的樣子也變了。你看,他們隊伍拉得很開,走幾步就停下來觀察一下,跟一群受了驚的兔子似的。”
李衛國沒有說話,只是用望遠鏡,一寸一寸地掃過那些可疑的山頭。
“而且,班長你看。”另一個叫王二柱的老兵湊了過來,“那幾個山頭,不對勁。太平靜了,連個鳥都不落。我估摸着,上面肯定有埋伏。”
“沒錯。”李衛國放下了望遠鏡,“佐佐木在等我們。他在等我們像上次一樣,去咬他的誘餌。只要我們一開槍,暴露了位置,藏在暗處的機槍,就會把我們撕成碎片。”
“那……那我們怎麼辦?”小馬猴子有些急了,“總不能就這麼幹耗着吧?你看工地上那些狗日的僞軍,又在打咱們的同胞了!”
李衛國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好看到一個瘦弱的勞工因爲體力不支摔倒在地,立刻被兩個僞軍圍上去,用槍托沒死活地砸。
他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狼,不會跟刺蝟硬碰硬。”他緩緩開口,“既然他把殼亮出來了,那我們就去掏他的肚子。”
“掏肚子?”隊員們都沒聽懂。
李衛國的目光,越過那些巡邏隊,越過那些隱藏的火力點,直接落在了工地最中心,那頂最顯眼的指揮官帳篷上。
“他以爲,最危險的地方,是外圍的山林。”李衛國的聲音裏,透着一股徹骨的寒意,“他錯了。最危險的地方,是他的床頭。”
當天深夜,月黑風高。
李衛國只帶了兩個人,小馬猴子和王二柱。他們三個人,像三道輕煙,借着夜色的掩護,開始朝着馬家坡工地,進行一次前所未有的大膽滲透。
他們沒有走任何道路,而是選擇了最南側的一面幾乎垂直的懸崖。這裏被日軍認爲是天然的屏障,防御也最爲鬆懈。
三個人,就像是長在懸崖上的壁虎,利用岩石的縫隙和凸起,一點一點地,艱難地向上攀爬。
這比在山林裏穿行,要危險百倍。腳下,是百丈深淵,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但李衛國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的每一步,都穩得像釘在岩石上一樣。
兩個小時後,他們終於悄無聲息地翻上了懸崖頂端。這裏,已經是日軍防御圈的最內側,距離工地核心,只有不到八百米。
“班長,我們現在怎麼辦?”小馬猴子壓低聲音問,心髒因爲刺激和緊張而怦怦直跳。
李衛國沒有回答,他打了一個手勢:分開,尋找狙擊點。
三個人立刻像三只狸貓,消失在了夜色裏。
李衛國選擇的位置,是一片被砍伐後留下的巨大樹樁後面。這裏地勢稍高,正好可以俯瞰整個燈火通明的工地。
他趴在地上,將漢陽造的槍口,從樹樁的縫隙中,慢慢伸了出去。
通過瞄準鏡,他可以清晰地看到,佐佐木的帳篷門口,站着兩個荷槍實彈的哨兵。一挺重機槍,就架在旁邊的沙袋上。帳篷裏,燈火通明,不時有人影晃動。
他沒有急着開槍。他在等待。
像一個最有耐心的獵人,等待着獵物自己,露出破綻。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就在這時,一個穿着白襯衫,戴着眼鏡,看起來像是技術人員的日本人,拿着一張圖紙,走出了帳篷。他似乎在和門口的哨兵爭論着什麼,一邊說,一邊用手指着工地上的某個方向。
就是他了!
李衛國很清楚,能在這個時候,自由出入佐佐木帳篷,並且討論圖紙的,絕不是普通人。十有八九,是負責炮樓設計的工程師。
殺了這個人,比殺十個普通士兵,更能打擊佐佐木。
他緩緩地,將十字準星,套在了那個工程師的後心。
與此同時,在另一個方向,小馬猴子和王二柱,也已經找到了各自的目標。
小馬的目標,是東側探照燈塔上的操作員。王二柱的目標,是西側一個機槍掩體裏的機槍手。
他們在等李衛國的信號。
李衛國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輕輕地扣動了扳機。
“砰!”
一聲並不響亮的槍聲,被工地上嘈雜的機器聲和風聲所掩蓋。
那個正在指手畫腳的工程師,身體猛地一僵,他低下頭,難以置信地看着胸口冒出的血跡,然後軟軟地倒了下去。
門口的兩個哨兵,瞬間驚呆了!
他們還沒來得及喊出聲,又是兩聲幾乎無法分辨的槍響,從另外兩個方向傳來。
“砰!砰!”
東側高塔上的探照燈,突然熄滅了。西側機槍掩體裏,也傳來一聲悶響,隨即沒了動靜。
“敵襲!!”
直到這時,淒厲的警報聲,才響徹了整個馬家坡。
整個營地,瞬間炸開了鍋。
無數的日僞軍從營房裏沖了出來,像沒頭的蒼蠅一樣四處亂竄。
“敵人在哪裏?!”
“保護大佐閣下!”
佐佐木也提着刀沖出了帳篷,他看着地上工程師的屍體,又看了看突然熄滅的探照燈,臉色鐵青。
敵人,已經摸到了他的心髒!
“砰!”
又是一聲槍響!
佐佐木身邊一個正在大喊大叫的軍曹,腦袋像西瓜一樣炸開,紅的白的濺了他一身。
這一次,所有人都看清了,子彈,是從他們認爲最安全的,營地內部打來的!
恐懼,像病毒一樣,瞬間感染了每一個人!
他們再也不敢站直身體,紛紛趴在地上,或者躲在掩體後面,驚恐地朝着黑漆漆的四周胡亂開槍。
而李衛國三人,早已經在打完第一槍後,就迅速地更換了位置。此刻,他們就像是藏在羊圈裏的三只狼,開始了一場隨心所欲的獵殺。
槍聲,不斷地從營地內部不同的黑暗角落響起。
每一次槍響,必然會有一個日僞軍倒下。
他們就像是被一個看不見的死神,挨個點名。
這場單方面的屠殺,持續了整整十分鍾。直到李衛國打出手勢,三人才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退到了懸崖邊,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他們走後,馬家坡的槍聲,還響了半個多小時。
第二天,當陽光照亮這個混亂了一夜的工地時,清點的結果,讓佐佐木真郎幾近瘋狂。
一夜之間,他損失了一名總工程師,三名軍曹,八名機槍手,還有十幾名普通士兵。
而他,連敵人的影子都沒看到。
唯一知道的,就是對方,最多只有三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