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飯店,張會清意猶未盡:“葉同志,咱們把話挑明,婚後,你小吃攤可以保留,但收入要納入家庭總賬。”
“小米學費,廠裏有困難補助,我已打聽,每學期可省二十......”
葉小碗越聽越冷,“張會計,我......我得去接孩子,先走一步。”
“別急!”張會清一把拽住她袖子,眼睛在鏡片後閃着精光,“還有筆小賬:今天這頓,我墊五分五,按說女同志也該承擔一半。你掏二分七厘五,下次見面再給我就行,省得找零。”
葉小碗像被燙了手,慌忙從兜裏摸出三分錢鋼鏰兒,往他手裏一塞,“不用找了!我高攀不起!”
說完,轉身就跑,身後像有算盤珠子在追她。
一口氣跑到棉紡廠後牆根,她才扶住電線杆大口喘氣。
一回家,王嬸兒就來問情況。
“小碗,這個張會記不錯吧?他可是一表人才……”
葉小碗把今天“陽春面事件”掐頭去尾學了一遍,末了攤開空空的右手,“王嬸兒,我不是嫌他摳,我是怕——我怕哪天我閨女多吃一口飯,他讓我打欠條。”
王嬸兒張了張嘴,想替張會清辯兩句,可一想到那人連蔥花都要折算,也噎住了。
半晌,她嘆了口氣:“唉,算盤精也有算盤精的好......可細想想,是挺瘮人。”
葉小碗苦笑:“嬸兒,我謝謝您的好意。可婚姻這事兒,我寧願窮得喝涼水,也不想天天背着賬本過日子。”
王嬸兒走後,小米從門後鑽出來,小手抱住媽媽的腿,“媽媽,今天沒成,對吧?”
葉小碗蹲下身,點點她的小鼻子:“你咋知道?”
“你笑得很輕鬆。”小米奶聲奶氣,“媽媽,小米雖然想要個爸爸,可是小米更希望媽媽高興!”
葉小碗一愣,隨即把閨女摟進懷裏,下巴抵着她軟軟的發旋,“小米,媽不找了,起碼今年不找了。”
“媽有手,有鍋,有攤兒,還有你。咱們能把日子過好的!”
***
與此同時。
棉紡廠子弟小學裏。
班主任吳雪梅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聲音嚴肅:“說說吧,怎麼回事?爲什麼打架?還打得這麼凶?”
她目光看向王紅軍,“王紅軍,你先說。”
王紅軍憤怒的說,“吳老師,是陳多米先動手打我的,我爸媽都沒這麼打過我!”
他扯了扯自己髒兮兮的海魂衫,“我的新衣服也被扯壞了,她就是個瘋丫頭!”
王紅軍又高又胖,是廠裏車間主任王大海的兒子。
他穿着嶄新的海魂衫,藍褲子,腳上是時下最流行的白色回力鞋。
不過此刻,他很是狼狽。
左邊眼角青紫了一片,嘴角也破了,滲着血絲,看起來確實挨得不輕。
“你胡說!”陳多米立刻反駁,小臉氣得通紅,“是你先罵我的!你罵我是沒爹的野孩子!你說我媽……”
“我沒說!”王紅軍眼神閃爍了一下,梗着脖子否認,“我就說了你沒爹,這本來就是事實嘛!院裏誰不知道!”
“你再說!”陳多米像只被激怒的小獸,猛地往前沖了一步,嚇得王紅軍下意識地往後一縮。
“陳多米,站好!”吳雪梅提高了聲音,制止了即將再次爆發的沖突。
她心裏大致明白了,這種話對於陳多米這樣的孩子來說,無疑是最大的傷害。
她轉向一直沉默的陳星河,語氣緩和了些:“陳星河,你當時也在旁邊,你來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王紅軍有沒有說那些話?”
陳星河抬起頭,飛快地看了一眼怒氣沖沖的陳多米。
又看了一眼一臉心虛的王紅軍,嘴唇動了動,沒立刻出聲。
陳多米急了,偷偷給他使眼色,小嘴巴無聲地動了動,“按我說的”。
吳雪梅注意到了她的小動作,輕輕咳嗽了一聲。
陳星河深吸了一口氣,“吳老師……王紅軍他確實說了。”
“吳老師,他說謊,陳星河跟她是一夥的!”王紅軍立刻跳腳。
“我沒有說謊。”陳星河抬起頭,雖然耳根紅了,但眼神很認真。
王紅軍見抵賴不過,嘟囔着,“那她也不能打人那麼狠啊,我都摔倒了她還踢我……”
“我沒有踢他!”陳多米立刻反駁。
她轉向吳雪梅,表情瞬間變得委屈巴巴,“吳老師,他罵我,嘲笑我,我一生氣就打了他兩下,一點都不重。”
“是他自己不小心摔倒的,不關我的事!”
“她撒謊,她打了我好多下!還踢我!”王紅軍指着自己青紫的眼角,“這也是摔能摔出來的嗎?”
陳多米用眼淚汪汪的眼睛看着吳雪梅,“吳老師,我真沒有......”
吳雪梅看着哭泣的陳多米,心裏嘆了口氣。
這孩子聰明,倔強,也敏感,因爲家庭原因,比同齡孩子早熟得多,也更容易被刺痛。
“好了,王紅軍,陳多米,你們先出去。在走廊裏站着反省。”吳雪梅揮了揮手,“陳星河,你留下!”
十幾分鍾後。
陳多米看到陳星河出來,立刻小跑着迎了上去。
壓低聲音問:“陳星河,你是不是按照我教你的說的?”
陳星河怔了怔,低下頭,聲音很小,“老師說,不能說謊......”
陳多米急了,“陳星河,你是個大笨蛋!竟然實話實說?你個大叛徒!”
她越說越氣,小臉漲得通紅,用力一跺腳,沖着陳星河大聲喊道:“陳星河!我以後再也不跟你玩了!”
“陳多米!”這時,吳雪梅站在辦公室門口,臉色嚴肅,“明天叫家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