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梗着脖子,不肯開口。
葉小碗心裏着急,偷偷掐了女兒胳膊一下。
小米吃痛,這才不情不願地嘟囔了一句:“對不起……”
“大聲點兒!”杜鵑雙手抱胸,靠在門框上,“打人的時候不是挺能耐嗎?現在知道慫了?”
“杜鵑!”王大海假意呵斥了妻子一句,然後笑着對葉小碗說,“葉師傅,坐,坐。小孩子嘛,打打鬧鬧正常,我們紅軍也有不對的地方。”
他話是這麼說,但絲毫沒有責怪自己兒子的意思。
葉小碗哪裏敢坐,她站在原地,姿態放得極低,“王主任,杜鵑嫂子,千錯萬錯都是我們家小米的錯。她性子野,像男孩子,我以後一定嚴加管教。”
“求你們原諒她這一回來,千萬別……別讓學校開除她。孩子還小,不能不讀書啊……”
說到後面,她的聲音有些哽咽。
要不是爲了女兒,她真想上手扇杜鵑的臉。
王大海擺擺手,一副大度的樣子:“哎,言重了言重了。開除不至於,我跟他們吳校長熟,打個招呼的事。不過嘛……”
他拖長了語調,目光又在葉小碗因爲緊張而微微起伏的胸口停留了一瞬,“葉師傅,你也知道,我家杜鵑就是個炮仗脾氣,一點就着。”
“紅軍是她的心頭肉,被打成這樣,她這口氣不順,我也難辦啊。”
杜鵑立刻接話,聲音拔高:“對!我告訴你葉小碗,這事兒沒完!光道歉有什麼用?我兒子白挨打了?你看看這臉傷的!”
“必須得賠償!醫藥費、營養費、精神損失費!少一樣,我明天就去派出所告你女兒!”
葉小碗心裏一沉,她知道重點來了。
她攥緊了衣角,故作爲難道:“杜鵑嫂子,您說,要……要多少?”
杜鵑眼睛一翻,伸出兩根手指:“兩百塊!少一分都不行!”
兩百塊!!!
幾乎是葉小碗起早貪黑大半年的純收入了。
她感覺一陣眩暈。
杜鵑還真敢獅子大開口啊!
“這,這也太多了。”葉小碗依舊隱忍,艱難地開口,“杜鵑嫂子,我一個月也掙不了幾個錢,還要養孩子,你看能不能……”
“沒錢?”杜鵑冷笑一聲,“沒錢你逞什麼能?沒錢你就教孩子下手那麼黑?我告訴你,兩百塊,一分不能少!拿不出來,就讓你女兒滾出學校!”
王大海在一旁“打圓場”:“哎呀,杜鵑,你少說兩句。葉師傅也不容易。”
他轉向葉小碗,壓低聲音說,“葉師傅,我們也不是想要這個錢,主要是孩子傷成這樣,做父母的心疼。”
“要不你們先回去,我好好勸勸杜鵑,到時候我去找你......”
葉小碗猛地抬頭,對上王大海那雙不懷好意的眼睛,心裏頓時涌起一陣反胃。
她太明白他這話背後意味着什麼了。
這王大海,真不是個東西。
“不用了王主任。”她連忙拒絕,“我會想辦法。”
就在這時,一直強忍着怒氣的小米突然抬起頭,大聲喊道:“媽,我們沒錯!憑什麼賠他們錢!”
“是他先罵我是沒爹的野種!還說你……說你在外面勾引男人!是他該向我道歉!”
“你胡說八道!”王紅軍跳了起來。
“小米!”葉小碗趕緊去捂女兒的嘴,但已經晚了。
杜鵑像是被點燃的炮仗,徹底炸了,“好哇!小賤貨,打了人還敢污蔑我兒子!”
“反了天了,葉小碗,你看看你教的好女兒!今天這錢,你要是不賠,我跟你沒完!”
王大海的臉色也沉了下來。
葉小碗心亂如麻,局面徹底失控了。
要是和杜鵑打起來,那勢必會影響到小米。
如果不反抗,又被杜鵑死死壓着,心口堵的難受。
算了,這次就當被狗咬了。
“杜鵑嫂子,王主任,孩子胡說的。錢,我賠,我明天就去想辦法湊……”她一邊說着,一邊使勁把掙扎的小米往門外拉。
“賠?現在知道怕了?晚了!”杜鵑不依不饒,“我現在就要看到錢!”
就在這混亂不堪的時刻,門外傳來了一個低沉而熟悉的聲音,“這是怎麼了?”
葉小碗渾身一僵,難以置信地回過頭。
只見陳家南站在門口,眉頭微蹙,看着屋內的混亂場面。
他似乎是剛下班,額頭上還帶着汗珠,灰襯衫的袖子挽到了手肘。
“家南哥?”王大海愣了一下,顯然認識陳家南,態度收斂了一些,“你怎麼來了?”
陳家南的目光掃過葉小碗蒼白而絕望的臉,最後落在杜鵑和王大海身上。
“我住樓下,聽到上面吵得厲害。”陳家南語氣平淡,聽不出什麼情緒,“聽說是因爲孩子打架的事?”
杜鵑搶着說:“陳師傅,你來得正好!你給評評理。她家丫頭把我兒子打成這樣,我們來討個說法,她們還倒打一耙,污蔑我兒子!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陳家南看向王紅軍臉上的傷,點了點頭:“傷得是不輕。”
他又看向梗着脖子,一臉不服輸的陳多米,“小姑娘,你爲什麼打人?”
小米滿心憤怒和委屈,“他天天罵我是沒爹的野孩子!還說我媽是……是狐狸精,我打他怎麼了?他該打!”
“你放屁,我沒有!”王紅軍漲紅了臉反駁。
“紅軍!”王大海喝止了兒子,臉色有些難看。
他沒想到陳家南會突然出現,更沒想到事情會扯到這些難聽的話上。
畢竟,一個小孩子編排一個寡婦的是非,在明面上也不是什麼光彩事。
陳家南沉默了片刻,看向王大海和杜鵑:“大海,小孩子打架,口無遮攔,兩邊都有錯。但有些話,確實不該說。”
他頓了頓,繼續道說道:“葉師傅一個人帶着孩子不容易,擺個攤子掙點辛苦錢。兩百塊的賠償,確實有點多了。”
“你看這樣行不行,紅軍的醫藥費,該多少是多少,讓葉師傅承擔。”
“讓孩子互相道個歉,這事兒就過去了。鬧到學校,鬧到派出所,對誰都不好,尤其是對孩子。”
他的話條理清晰,不卑不亢。
既點明了王紅軍理虧在先,又給了王大海台階下,還保全了葉小碗的尊嚴和錢包。
王大海的臉色變幻不定。
他跟陳家南雖然不算很熟,但知道他家裏背景挺厲害。
雖然和家裏鬧掰了,但爲人正派,在領導和工友間口碑也都不錯。
而且陳家南這話在理,真鬧大了,自己兒子那些混賬話傳出去,自己也臉上無光。
杜鵑還想說什麼,被王大海用眼神瞪了回去。
王大海幹笑兩聲,“家南哥說得對,都是孩子,鬧着玩沒個分寸。什麼賠不賠的,算了算了!醫藥費也沒幾個錢,我們自己出了就行。”
從王大海家出來,葉小碗感覺像是打了一場仗。
樓道裏昏暗的燈光下,她看着陳家南,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
最後只化作一句:“陳同志,今天,又多虧了你......”
陳家南看着她泛紅的眼圈,搖了搖頭,“沒事。正好碰上。”
他頓了頓,補充道,“王大海那人……你以後盡量遠着點兒。”